搬山(精校)第127部分在线阅读
‘阴沉木耳’,是西蛮蛊的至宝,修真道上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可西蛮蛊覆灭多年,对阴沉木耳,修士们也是只闻名不识货,一字眉也不例外,这才知道刚刚被自己打翻的七片大红鳞就是‘阴沉木耳’,微微皱眉之后,却又笑了,低头望向了琅琊:“北荒巫,西蛮蛊,你在外面认识了不少厉害朋友,难怪胆子也大了!”
跟着,他又望向了梁辛,微笑着点了点头:“想不到隔了这多年,西蛮蛊的传人又重现天下,可喜可贺。”
梁辛乐呵呵的摇头,伸手指了指身边的柳亦:“我不是,他才是!”
柳亦现在镇静了许多,对着半空里的一字眉点点头,有心亮出自己的阴沉木耳来标示身份,斜眼又看了看梁辛身后那七片大家伙,把这个念头又打消了。
琅琊小心翼翼的扶着脸婆婆,让她依靠在一棵大树下,又服侍着她服了丹药,开始闭目静养,这才扬起下颌,笑眯眯的对着梁辛点了点头:“巧的很,这次我师父亲自出手,婆婆身受重伤,正走投无路时,你摇响了铃铛,我便赶来了。”
梁辛有些意外:“当初不是说好了,你被抓了之后还会在坚持一个月么?你现在把师父引着一起来,大家一块完蛋。”
琅琊一笑:“若只是我自己,一定会遵守协定的。可婆婆还在身边,我被抓,她便会死。所以顾不得这么多了,循着铃铛赶来,原本也没想着能获救,只求走一步算一步,没想到……这步好像走对了。”
说着,琅琊又看了看柳亦和青墨,嘴里小声念叨着:“西蛮蛊?北荒巫?”饶是妖女心有百窍,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变成了西蛮蛊,北荒巫。
半空里的青藤长鞭,缓缓盘绕,好像一条灵蛇,盘踞成一团,只露出鞭稍,对着猴儿谷的众人轻轻吞吐,一字眉的神情不变,目光在几个少年身上来回寻梭:“西蛮蛊,北荒巫,与我长春天素来没什么恩怨纠葛,大家各行其道,相安无事。今天我办的是家事,还请退开吧。”
梁辛还没来得及开口搭话,倏然一阵狰狞的怪笑从远处响起:“长春天,你龟儿来做抓子么?”话音落处,刚刚离开不久的苗人跨两,又飞了回来,站在了柳亦身边。
邪道三个门宗,都是以首领之名命名的,琅琊的一字眉师父,本名就叫做长春天。
这次,长春天的脸色终于变了!他认得跨两就是缠头宗的执事之一,苗人的出现,在他看来,一下子改变了事情的性质。
缠头老爹是西蛮蛊传人这件事极为隐秘,即便长春天、不老宗也不知道。所以长春天在见到柳亦、梁辛之后,并没多想什么。
可跨两现身,直接站到了柳亦身旁,让长春天领悟到一个重要的信息:缠头宗与西蛮蛊、北荒巫结盟了。
还不容长春天在仔细寻思,山谷中又有异变!
第一五六章
那位朋友
嘭的一声闷响,一只巨大的黄脸狒狒不知从哪里跳出来,跃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狒狒全身铜黄,乍一看上去好像铜浇铁铸得一般,行动之间,也带着锵锵的金属摩擦声。
梁辛认得狒狒,它也是苦乃山中的大妖,名唤‘铜头’,和猴儿谷交往甚密,前两天托天湖的时候人家还来帮忙了,铜头是金行精怪,发大水的时候就属它沉底最快。
铜头瞥了长春天一眼,这才转目望向猴儿谷,找了一个它认识的天猿问道:“葫芦呢?有敌人来了,我们巴巴的赶来助拳,怎么不见它的人影?”
那头天猿还不会说话,立刻挥着爪子,嘴唇扑啦啦的抖动,做了个吵架的姿势,最后又指了指猴儿谷深处的石洞。
“葫芦在和谁吵架?”这句话却不是铜头问的,而是一头和黄鹂差不多大小的小鸟。鸟儿浑身赤红,落在枝桠间,一道道赤炎从它身上不停的流淌下来。转眼火焰披满了它脚下的大树,却并不灼烧草木,仿佛一枚小小红色瀑布,流淌不息,煞是好看。朱鸟的目光也如烈焰般灼热,直视长春天。
说话间,又有七八头大妖现身,豺狼狐狸、熊罴长虫,还有一只瘦骨嶙峋的金眼兔子。
长春天的镇静功夫再了得,现在也沉不住气了,不看别人,只望着苗人跨两,沉声道:“这几百年间,长春天与缠头宗同处危檐之下,都想变得更强些,难免有些小的磕磕碰碰,可无论你我之间有过什么争执、结果如何,我自问,总还对得起四个字:顾全大局!”
跨两有些摸不到头脑,乐了:“哈龟儿,你讲莫子哟?”
柳黑子也乐了,对着跨两低声道:“他以为咱们和妖女设计,要坑他呢!”
长春天冷冷道:“你们缠头宗的人,也别在藏着了,就此现身吧!我倒想问问缠头老爹,就算他今天灭了我长春天,明天灭了不老宗。还能剩下几分力气,去对付八大天门;我还要问问他,西蛮蛊和北荒巫,还有这苦乃山的精怪大妖,真就那么靠得住么……”说话时,长春天身形轻晃,也进入了灰袍铁面的法阵,严阵以待。
所有人都知道他误会了,小丫头青墨更是眉花眼笑,摇头道:“这里没我们北荒什么事,你别扯着我们说事。”
说着,青墨还有些纳闷,小声问梁辛:“他怎么不跑呢?”
不等梁辛开口,琅琊就抢着回答:“师父见大妖敢现身而非偷袭,以为咱们已经封了口袋,逃也没用,他现在准备拼命呢!”
这时候,一声清清淡淡的咳嗽,从猴儿谷深处响起,妖王葫芦终于开完了会,面带微笑走了出来。仰头望向压在半空的阵势,在他身后,紧跟着猴儿谷的一众大妖骨干。
直到此刻,猴儿谷真正的实力,终于展现在长春天眼前!
长春天的心直线向下沉,就凭着下面这群妖怪自己都应付不了,更何况附近还埋伏着‘缠头宗’、‘西蛮蛊’、‘北荒巫’……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葫芦身上,他才是真正的地主,现身之后,只有他说话的份,葫芦背负双手,双脚微微开立,神情恬静,一派宗师气度令人心折,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要说话,可最终却笑了,对着长春天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
葫芦不是不想说话,可第一次赶上这么大的场面,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一句合适的开场白,一肚子书袋现在一个也用不上了,干脆还是不说话了。
长春天的脸色更难看了,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戾气更浓。论修为,他自忖或许还能和那头妖王斗一斗,可随行的三十多个灰袍铁面,绝对不够下面那群厉害精怪打的。
梁辛也皱起了眉头,这场仗他不想打。眼前的情形,猴儿谷稳操胜券,可长春天也不是琉璃娃娃,濒死反扑之下,哪怕只伤到一头小天猿,他心里也不踏实。更何况,这一仗的起因是琅琊,着实不该拖累猴儿谷。
“不打。”这时,琅琊朱唇轻启,对着半空里的长春天说出了两个字。
长春天现在魔障了,冷冷笑道:“不打?长春天死便死了,绝不会投降,更不会向你投降!”
琅琊蹙眉摇头,却透着股亲切劲,就像女儿见到身体不好的老爹在偷着喝酒似的:“怎么总想着打打杀杀,不好的。至少今天不打了,你们快走吧。”
长春天这才知道,琅琊不是让自己投降,而是不想开战,他本来是多智之人,可到了猴儿谷之后,先是西蛮蛊又是北荒巫,跟着来了缠头宗,各色大妖接踵而至。最后妖王带人风光亮相,连番变化,一次又一次把‘坠入圈套’这四个字砸实,一开始想错了,后来也就越跑越偏。
长春天现在还没能转过弯了,皱着眉头,望着琅琊一言不发。
琅琊笑了,轻且自然,脸上又显出调皮的模样:“一会我们就散了,各忙各的,没人理你,到时你可无趣的很。”
长春天想象了一下,片刻后大妖散去,小妖嬉戏,下面的诸多强敌各自说笑聊天,只有他们还在半空里严阵以待……
这时跨两也哈哈大笑了起来,抓住机会拼命奚落:“长春天,哪个有那份闲工夫去对付你,你就是个哈老汉儿,神经戳戳的,以为谁都想害你。”
长春天目光流转,再看看下面的敌人,人人都是笑嘻嘻的,哪有要开战的意思,最后把目光落在跨两的身上。
跨两大笑着挥手:“算计错了,快走快走,人家妖王要是变了主意,你老汉儿哭都抓不到坟头!”
这时候葫芦突然开口,声音清淡:“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总要留下点什么才好。”
长春天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语气也不若刚才那么严厉了,变得平淡而沉稳:“是我唐突了,误闯妖王福地,要什么,请开口。”
“面具留下!”这四个字,葫芦说的又快又响亮,虽然还算沉稳,可语气里已经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
长春天毫不犹豫,立刻对着手下一挥手,三十余名灰袍铁面同时解下面具,用法术托着,轻轻放在了地上,葫芦身后的一群健猿脚步沉稳,俯身捡起面具,跟着也不停留,慢慢回到了先前他们开会的石洞。
片刻后,陡然一阵欢呼声从石洞中荡漾出来……
赶来帮忙的大妖们都面露鄙夷,也不打招呼,各自散去,唯独黄脸狒狒铜头,顽皮性子比着天猿毫不逊色,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石洞中去抢面具去了。
直到现在,长春天才彻底确认了,根本没什么埋伏,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一通百通,长春天马上就明白了,山谷里的缠头、北荒、西蛮摆明了要帮琅琊,他们身后才是那群厉害精怪,今天想要抓琅琊已经是万万不可能了。
梁辛没想到以长春天的地位,居然会那么痛快的服软。琅琊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这也没什么奇怪,长春天活到现在,势力越来越大,靠的不是充好汉,更不是讲面子。占优势,杀敌绝不手软;被动里,有多快就跑多快,这才有了现在的长春天……胆子小,才能活得长。妖王实力惊人,还有缠头、西蛮、北荒的高手在场,长春天才不会为了我给自己找上这么大的麻烦。”
说着,琅琊又笑了笑:“那位缠头的前辈骂得再难听,师父也不会当回事的,他从不做口舌之争。”
葫芦也想去山洞里抢面具,可长春天还不肯走,他也不好意思就此离开,再望向半空的目光,可有些不耐烦了。
长春天笑了,横直的一字眉立刻变成了八字形,显得有些滑稽,对着葫芦点头道:“我绝不会再动手,不过几句话要和他们交代下,也不是什么机密,妖王大人听也无妨,若不耐烦在下的唠叨,敬请自便。”
葫芦还是想不到合趁自己身份的‘书袋’,只得再度微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站在原地没动。
琅琊嘻嘻一笑,脚步轻快,跳到葫芦身旁,从随身的皮囊中也掏出了一副金属面具,双手捧上:“这个小玩意送给老祖宗,谢谢老祖宗的救命之恩!”她在长春天地位颇高,面具也更加精巧,看样子还经过自己的加工,不像灰袍的铁面那么冷漠,反而多出了几分雍容高贵。
葫芦的眼睛里都快伸出小手来了,勉强维持着脸上的淡然,接过了面具,牢牢抓着再也不肯松开了。
长春天让手下撤了阵势,自己也把青藤神鞭收了起来,又对着葫芦微笑点头,示意自己全无敌意之后,这才望向琅琊:“你投靠了缠头宗?”
不等琅琊开口跨两就嘿嘿的笑了:“乱讲,你长春天的叛徒,我们可不敢收。”
琅琊跟着点了点头:“说实话,我下来之前,也没想到这里蟠龙踞虎。”说话之间,妖女的嘴角抿起了一抹俏丽的笑意,余光轻飘飘的瞟向梁辛:“风云际会,有大头鲤鱼跃过了龙门。”
长春天不明白琅琊的意思,不过也不想深究,而是径自追问琅琊:“有件事情我不明白,如果不问清楚,这几天恐怕会睡不着!”
琅琊的眉宇间显出了一份心疼,言语切切:“您也该好好睡一觉了,最近都忙得那么辛苦,当心累垮了身体。你问吧,只要我知道,便一定会回答。”
长春天不理挪揄,继续道:“刚刚我转错了念头,以为自己误入埋伏,你若趁机挑拨两句,我必会与妖王大打出手,这么好的机会你却放过了,不似你的为人。”
梁辛也纳闷这个事情,情不自禁的点点头,转头望向了琅琊,不料正迎上琅琊的目光。
“这山谷里的精怪、高手,大都是我一个朋友的亲友。我那位朋友不忍心看我死,可又不想替我出头打架,我能得他庇护就该心满意足了。”
琅琊的话是对着长春天说的,可眼睛却一直看着梁辛:“再说,挑拨你们打起来或许不难,可打完之后?他的亲友因此而死,我逃过了师父的追杀,却又要开始应付我那朋友的报复。”
“我和您老人家已经反目成仇,迟早要死一个才罢休;我和这个朋友却还留着几分面子、牵着几分情义,要我为了您而舍了他,我算了算,没什么赚头的。”说着,琅琊轻轻呵了一口气,笑了:“若有一天,我要死,还是死在师父手里吧。死在他手里,心里不痛快的。”
长春天淡淡的哼了一声,不再追问此事,双腿一盘坐在了半空里:“自从你谋反事败之后,我找你藏、我追你逃,也一直没机会正经说上两句话,你要不忙,聊上几句?”
琅琊笑呵呵的点头,模样乖巧而温顺。
长春天的语气轻松:“我仔细想过,可不管怎么想,你反我都毫无道理。你的心机有些可取之处,但修为还差得远,而且出身邪道,离开了长春天,你便什么都不是了。”说着,邪道宗师居然像个发愁的乞丐似的,嘬了下牙花子:“我自己觉得,对你还算不错。所以忍不住好奇,想问问你,到底因为什么。”
琅琊也坐下了,抱膝而坐,把下颌垫在了膝盖上:“你对我不错,可我若走到你跟前告诉你:打明天开始,我不在长春天里呆了,你会怎样?还不是一掌打死我。”
“那是肯定的。可你不想在长春天里呆了,又是为什么?”
琅琊的目光盯着地面,声音清淡的发飘:“不想在长春天呆了,为什么?那是你的为什么,不是我的为什么。这便是原因了,你眼里的金子,在我看来不过是石块石头。”说着,琅琊抬起了头,望向半空里的师父:“你费尽心机,长春天势力越来越大,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替先祖报仇,扳倒正道;还是因为……好玩?”
长春天的眼睛亮了,笑道:“还是你聪明些。开始的时候,自然是为了报仇,为了自保,为了去争抢法撰灵石,可到了后来,眼看着自己的势力越来越大,每天里算计着、计较着、时不时就要动手拼命,可每浇灌一分心血下去,长春天便会茁壮一点点,由此,这件事渐渐变得有趣起来了!这就好像在激流险滩上操舟逆行,随时都可能倾覆,可每前进一步,便会由衷的欣喜,时间长了,便上瘾了,哈哈,‘好玩’,这两个字你说的很不错!”
琅琊陪着长春天一起笑了,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