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元第7部分在线阅读
郭宁今年才二十岁,但已经从军八年了。在边塞无数次的厮杀征战,使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已经是一个非常老练的武人。
许多行军作战的套路、诀窍,郭宁已熟极而流,所以平日里并不需要特别小心紧张,应该提防的也不会疏漏。
郭宁觉得,自己在最近数月里,大概只有一次疏漏,便是前日。
他没有预料到萧好胡竟然行事如此暴烈,于是便葬送了姚师儿等人的性命。
郭宁按了按腰间的长刀,又摸了摸背着的甲胄和头盔。
冰凉的触感让他快要沸腾的怒气稍稍冷静,继续赶路。
黄昏时分,他匍匐在三叉口堤的顶端,向东南方向眺望。
三叉口堤的下方,有一条绵延的土路。沿着土路往前走两三里地,绕过一片洼地,便有个纵横数十丈、高约丈许的土台突兀而起。土台顶上,有一片断壁残垣。
断壁残垣间,有几道新修建的高墙,几处院落,还有两座望楼,望楼上,有人影走动,四处探看。那便是萧好胡所盘踞的高阳关遗迹了。
萧好胡靠着一百人不到的力量,能在这里营建起相当规模,很不容易。大概从周边乡村抓了壮丁来做苦力,又或者,其部下人手再度充实了。
而这样规模的城寨,只要守方不疏忽,足可以一当五、当十。
正常情况下,郭宁孤身在此,想要冲进去杀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郭宁两日里赶了八十多里路,特意抢在这时候抵达,自有他的道理。
郭宁在三叉口堤后方坐下,解开背后的包裹,先把剩下的几张饼子拿出来,狼吞虎咽地吃了,然后取出甲胄,仔仔细细地穿上。
这是一套精良的甲胄,包括铁甲、披膊、护臂和裙甲,甲叶皆用青茸丝绦穿联。此等甲胄,通常来说,属于簇御宿卫的中都女真精锐,或者是当日金军主帅独吉思忠的亲信护卫所用。
不过,这等人装备再好,其实都是银样镴枪头。野狐岭大败的时候,也不知这身甲胄的主人是死了,还是脱掉甲胄逃跑了?反倒是郭宁凭着这套捡来的甲胄,狠狠打过几场尸山血海的硬仗,闯过几次九死一生的险境。
待郭宁装束完毕,他的身后,三叉口堤下方的土路上,传来了声响。
郭宁侧耳倾听,那声响愈来愈近,是一支小股军队行军时的隆隆脚步声,间或还夹杂着兵器磕碰的轻响。
郭宁加快动作,三两下套上戎袍,再把长刀、铁骨朵、弯弓和箭囊都安置得妥帖,最后戴上凤翅盔,将盔缘稍稍压得低些。
下个瞬间,他翻身站上坡顶,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第五章
迎宾===
自从界壕防线失守,朝廷设在塞外的州府军寨遭蒙古人一扫而空。西京路北方的重镇,如丰州天德军、桓州威远军、抚州镇宁军,乃至一度代表中枢直辖军政的宣德行省,全都被打了个粉碎。
如今承担北方防御重任,正面对敌蒙古军的,乃是中都和中都两翼的顺州、涿州、易州、定州这一片。在这片区域中,朝廷从中原、山东和东北内地调遣了相当规模的军队,并以宿将坐镇,绝不容有失。
此举之下,前线的形势看似稍稍安稳。可后方各处,尤其是河北东西两路的广阔区域里,州县所属的精兵、壮丁抽调倾尽,余者十不存一,马匹、军械等,也早已消耗一空,简直宛如不设防的太平年景。
所以,才有诸多散兵游勇错落分布于安州等地,全无约束的局面。
这些散兵游勇们,绝大多数都是久历鏖战的老卒,轻易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如郭宁这样的小团体也还罢了,某些较大规模的溃兵队伍,其凶横行径几如匪寇无异。郡县官吏完全无力制约,地方上苦不堪言。
既如此,许多强宗大族便纷纷筑堡垒练兵,集合驱口、家奴以自守。
这也是迟早的事。无论对着朝廷,对着散兵游勇,还是对着天晓得会不会再来的蒙古人,手头有一点自家可用的武力,心里就有一点底气。
但这些地方壮丁,终究没法和久经战事的正规军相比。
且不提训练和装备,临时纠合的青壮非常缺乏军队里的战斗经验。只听他们在行军时的脚步声和武器磕碰之响,郭宁就知道,这样的行军队列太过紧密了。
看似严整,其实更像是彼此壮胆吧。充其量二三十人,还挤挤挨挨在一处做什么?真要是猝然遇敌,所有人惊慌之下各自挺枪抽刀,摆开架势,然后因为靠太近的缘故,当场就自家搠死几个?
不过,这些问题不值得计较。这支队伍,正是郭宁所需要的。
从边疆血战中侥幸生还的武人,不会轻易去替朝廷贵胄当狗。萧好胡对安州都指挥使的职位志在必得,但袭杀郭宁所部之后,他决不会傻呵呵地去拜见刺史徒单航,坐等刺史的任命。
他一定会首先召集他的同伙、同盟、乃至可以胁迫的势力、安州地界有影响力的宗族聚会商议。
通过这场聚会,他预先瓜分职位和权柄,确认自己的主导。待到全都安排定了,他再以此倒逼徒单航的认可,从而掌握后继的主动权。
郭宁跋涉八十余里,匆匆来到高阳关,便是为了赶上这个集会。
同样前来参予集会的诸多队伍里,会有某一支成为郭宁的掩护,使郭宁能从容进入高阳关城寨里,然后放手杀人。
拿什么样的队伍作为掩护,又有一点讲究。
早年在乌沙堡里,郭宁虽只是个正军,却勇名远扬。在獾儿嘴、浍河堡等地,他更与蒙古人几次厮杀恶斗,得他救拔出险境的将士不下数百,见过他相貌的人少说也上千。所以,安州附近的散兵游勇们熟人太多,不可用。
可用的,乃是安州当地的大族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