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尽汉歌(校对)第644部分在线阅读
单薄的简易房四周现今已经多出了一层厚厚的土坯房,内中趁着帆布,塞着稻草,好保证木板的干燥。房顶上也遮盖着厚实的帆布,再在上面摊铺着厚厚的草席,这才让河堤的工房大冬天里没把人冻死。
这里是位于中原省开封府陈留境内的汴河工地。
对旧日赵宋天下的东京城有所了解的人就知道汴河的重要性,东京漕运四渠,汴河为最。全国最富庶的东南六路(淮南路,江南东、西路,荆湖南、北路,两浙路)的漕粮百货,均由该渠运往京师,所谓“漕引江湖,利尽南海,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悉由此路而进”。
赵宋覆灭,陆谦根本没想过把国都定在开封,那最大的原因不是彼处无险可守,而是因为这地方的粮食物资之转运,就跟当年赵大面对赵二说的‘在德不在险’时说的一样: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
但话是这么说,陆谦却也不会白白看着汴河被黄沙给淤积了。
开封虽然不再是国都京城,可漕运四渠却依旧是联系中原与四面八方的交通命脉。在如今这个时代,水运比之陆运可省时省力多了。
汴河以黄河为源,故与黄河一样,有着水流量不均,含沙量高的特性。往昔,赵宋朝廷为了保持汴河的畅通,每年都要投入大量的人力与物力。首先是分黄河水的汴口,河道因水流浑浊,含沙量增多,非经常疏浚难以通航。大中祥符年间,赵宋朝廷就有规定——三五年一浚,可河床仍不免年年淤高。待到真宗时候已初成地上悬河之态,等到仁宗朝时,就已经规定要年年浚通之。汴口冬闭春开,汴河每年通漕才二百余日。即使如此,至熙宁年间,开封以东雍丘、襄邑一带,汴河河底高出堤外平地一丈二尺余,自汴堤下瞰民居,如在深谷。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陆谦也没甚好法子,似乎唯一可做的就是在黄河上游保持水土,禁止滥砍滥伐。但这些也不是短时间里可以见到成效的。
怎么办?把汴河白白废止了么?陆谦舍不得。所以,年年组织人力浚通,甚至一度让工部在彼处恢复赵宋捞浅军的设置。
古代河道清淤浚通也是有的么,还很是平凡。工具花样繁多。
比如用铁数斤为爪形,以绳系舟尾而沉至于水,篙工急擢,乘流相继而下,一再过,水已深数尺也。或是以巨木长八尺,齿长二尺,列于木下,如耙状,以石压之,两旁系大绳,两端碇大船,相距八十步,各用滑车绞之,来去挠荡泥沙,己又移船浚……
但在陆谦眼中都有些治标不治本,因为这般被荡起的泥沙,终究会在下游的某段河道中重新沉下来。当时工部就领了一任务——想个法儿,把泥沙给捞出来。
这与先前的办法有着很大的差异,但还是应了那句话,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
一个水车加一个翻车解决了这一问题,虽然效率有些低。
大水车以生铁和硬木制成,质地坚固。放在船中心处,而船身也是中空船,留出足够的空间来安放大水车。再以畜力驱动之,水车转动,底部的铁质刮板用来刮泥沙,水斗用来装泥沙。泥沙河水都进了沉淀池里沉淀,泥沙留下,河水则被小翻车引到了船外。
之所以说这一法子效率不高,是因为这种挖沙船还需要根据河流的深度来决定水车的高度,且水深过深的河流,这种挖沙船是没用的。水车够不到底儿,只能用效率更小的翻车,可深度同样有限制。
这也是时代的局限性。
周金义所在的这处工地不在汴口,而在陈留。
大冬天里,行船已经无有,可挖沙船和配套的运泥工们却更见忙碌了。这一段河道里,四艘挖沙船昼夜不停的在总长度五里的水面上来回开动。
水面上都很难接起厚厚的冰层。
与此同时,一堆堆的泥沙也被挖沙船送到了岸上,之后就有周金义这样的小工出苦力了。
河底里泥沙可不会白白废弃,主要是用以中原省临河地区的铺路。距离再远,运输沙子就不划算了。
但这些都不是周金义要考虑的,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挣钱,然后是省钱。让自家的总资产和储蓄金全都达标,省的被移民局那些不干人事的家伙给记上本本去了。
所以,他是吃不敢吃,喝不敢喝。每天最大的兴趣似乎就只剩下看存折了。
想着今天是他过生日,但他家在数百里外的河东。那地方是全中原十数省份中,移民局制度最严格的地方。一般小老百姓都不知道是甚个原因,让他们省里的移民局这般的可恨。但陆齐官场上的不少人物却知道此事出于陆皇帝的指示。
一个河东【加大同府】,人口过八百万人,比之后世的晋西自然是要少很多,但在如今这个时代里,这人口密度可半点不差。
如是,在陆齐建立的这些年里,超过二百万河东百姓被陆续迁移到了河套地区,或者说是西夏之地。包括黄河‘几’字头以北的地区,也陆续移民数十万众。
把整个河东之民的数量控制在五百万之内,这个计划与关中的减民计划一样,虽然根本的出发点是为了更方便‘移民实边’,可也不能否认内里有陆谦那主观感情因素在。
人口少了,土地林木才能得到‘恢复’。把黄土高原染绿,陆谦的这一愿望很简单,很‘愚公’啊。
但造成的后果就是如周金义这般的许多河东百姓,一个个都把眼睛紧紧盯着自家的总资产和储蓄金,唯恐一着不慎落得“榜上有名”的下场。
而河东行省的‘贫困标准’在整个中土,那也是首屈一指的,不,是出类拔萃,鹤立鸡群。
近乎于是用行政的法子逼迫河东各界百姓去绞尽脑汁的挣钱。因为河东的‘贫困线’是能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向上增多的。
如周金义这般老在及格线上徘徊的人家,能做的就只有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的同时,同时也把河东老抠的传统给发扬光大。
明明是生日,周金义依旧舍不的吃,舍不得喝。把工地大小食堂都转个遍,画饼充饥一样,手中拿着一张油饼回工房去了。路上还不停地叹息着:“苦啊,苦啊……”
想他家里,银行存款多达三百元,家中粮米满囤,放在三十年前,村里的地主亦不见得有他家富裕,可怎就连个‘吃喝’都不敢了呢?
唉声叹气里周金义推开了房门。
第957章
不同的人,不同的选择
“哦……”
扑鼻而来的酒肉香气,还有映入眼帘的满满一桌酒菜,让周金义大为愕然。
如此丰盛的酒席,简直就是奢侈。要清楚他们这个工房里的五名工友,可都是工地里掏苦力的小工。
每月五块的工薪,还包管基本的吃住——住宿有工房,而吃则有大食堂,能吃多少吃多少,不限量。但想要吃的好,还是要去小食堂,那就要花钱。
眼前的这桌酒席,有荤有素,有酒有肉,热的凉的十六个菜,怕是没个一块银元是置办不下的。这可不是他们工房的工友能担负得起的。
“周二哥!快快入座,只等你了。”刘永高叫着,他是整个工房里年岁最小的,至今尚未成亲。
但同时他却是这个工房中‘工龄’最长久的人,五个人里只有他和另一个叫刘峰的是常年待在工地,不一定都是在陈留,但整个黄河主支河道若干,不愁没活干却是真的。
余下三人,包括周金义,那都是临时短工。过了农闲时候,还是要返乡种地的。
周金义云里雾里的坐下,搞不明白眼前的这一幕是怎生回事。
“今日是给二哥庆生。我等虽非血亲,但有缘千里来相会,同聚在陈留,亦是一大缘分。小弟就今日做东,邀哥哥们喝上一碗。”
“金义啊,快坐。都是小五的一片心意。”工房里的人都待在一起一俩月光景了,谁还不知道谁家的底细呢。周金义是河东人,平日里吃穿用度可说是五人中最差的了。原因何在,不问自明。
中原北部与河东相邻,黄河一线常有河东汉子来做工,那里是甚个场景,谁还不知道?河东老抠的大名早就传遍中原了。
刘峰是五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
“是啊,周二哥。就等着你啦!”说话的一人是五人众中两个无名氏里的一个,他看着满座的好菜,已经是口水横流了。
周金义的注意力也瞬间被好酒好菜给吸引,大食堂的饭菜也不是全无油水,可跟小食堂不能比。要说别个还会隔三岔五的去小食堂打此牙祭,周金义却是全没在小食堂花过一分钱。
酒肉的香气刺激的他狂流口水,内分泌物暴增,肚子里的饥饿感叫他自觉的能吞下一头牛。
“来,俺也敬大伙一碗。干。”
“干!”
周金义心中所有的不解全都推到脑后,先吃进肚里,喝进肚里再说。一群人吆五喝六,海吃胡喝来,那叫一个香啊,满嘴流油,满脸傻笑。而战斗力真就是不弱,不愧是干苦力的,一个个盘底儿精光。
“今后就难再吃的这般可口的饭菜了。”刘峰把碗里最后的酒一饮而尽,一副叹息的口吻说着。
“刘大哥,小五,你们这是要……”周金义不是没眼色的人,先前就觉得刘永和刘峰有点不对,现在再听到刘峰的感慨,当下问道。
“唉,日子没法过了。那畜生喝酒打坏了人,全没占理,被直抓去了号子里。虽然不孝,可总归是儿子,俺就这一个儿子,不能不管啊。”年纪已有四十的刘峰苦着脸说。“那边【受害者】要二百银元的赔偿,俺就是借也借不来这般多钱啊。那畜生也至少要判三年,家里的儿媳孙子怎办?”一切都要钱。
“为了钱,为了孙子,把俺老命要了去也甘心。”所以,他在听说军队里招募辅兵去天方时候,刘峰义无反顾的报名了。每月五块银元的薪俸,看似不比在河堤做劳力多,但辅兵也能分战利品,虽然不多。而且进了天方之后,再是老实的人也能捡来些物件吧?
那银行见到他出示的辅兵证,立刻给他贷了二百块。刘峰又把自己的积蓄,还有刘永借他的二十块,都留给了儿媳孙子。现在就只等着腊月初去报道‘入伍’了!
周金义和其他两个无名氏一听都明白了,刘峰这是给儿子背锅去了,别看他一口一个畜生,那他那儿子也端的不是玩意儿,但再不是玩意儿,那也是他儿子。
出了这事儿,不是刘峰来背,还能靠谁来背?
以他们的脑子,也觉得刘峰除了这条路可走,是再无别的路了。那刘永也跟着参军又是为何?
“哥哥哎,俺年纪小小,不趁着年轻拼一把,只把岁月耗在这工地上,能得个甚好的?”
他爹娘是都在,但打死刘永他也不会回乡去。横竖有他俩好弟弟去代他尽孝么。
周金义看着刘永、刘峰,想到了自己。他日子苦不苦?苦的很。天天算着家产,唯恐过线了去。可他却从来没想过要投军,也没想过迁移去河套或是西域去。
因为周金义心里踏实的很,他有钱,他有粮,对比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现如今周家的生活真能让人做梦都笑出声来。
而就算是真被移民局的腌臜玩意儿给盯上了,他也不怕。因为他手中有钱!就是被移民了,他的家产也会折算成银子兑给他,他手中有钱还会怕个甚?
所以,他是不会去参军的,打死也不会去的。
在中国内陆,有的人为了免去‘移民’之灾,一个个急着去主动参军入伍——这是朝廷对军属的一优惠政策。可同样也有许多人,宁愿被迁移到万里之外,也不愿意去战场上打拼。
周金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当如此这样的周金义忽的撞上了刘永、刘峰,那心中激起的浪花是很高很高的。一夜里他是翻来覆去的没个安宁,周金义失眠了。在工作量很大的河堤工地还能失眠,完全可作为工部‘仁慈友善’的一例证来大肆宣扬。
可刘峰与刘永两个当事人却睡的十分踏实。在把他们的决定说出来前,两人都不知道已经在心里想了多少回:“俺这一去,要么就死了,要么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寒风呼啸,一场大雪无声无息里湮没了陈留。
清晨起来的刘峰和刘永两个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背上背着卷裹起的铺盖,推开房门,一股割肉样的冷风就直吹进来。夹杂着零星的雪沫,叫人瞬间感受到了寒冬的深深恶意。
“走了。”
“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