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第87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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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吴道南每日点卯必到,那也是假象,等到时间一长,吴道南便会慢慢懈怠,多半是要委托冯紫英主持点卯议事,而他就会以身体不适告假,基本上要到巳时才会来府衙里坐衙了。
这些情况冯紫英也是在府衙里慢慢和官吏们熟络起来之后,才渐渐知晓的。
有着前世为官的经历记忆,加上傅试的帮忙和汪文言、曹煜的情报消息支持,冯紫英对顺天府衙里边的情况很快就谙熟了,而几顿有针对性的宴请小酌之后,除了治中梅之烨和五通判中的两位外,其他包括傅试在内的三位通判和推官的关系都迅速密切起来。
没人愿意和当朝阁老的得意门生,而且在永平府立下偌大功劳明显前程似锦的小冯修撰过意不去,更何况这位小冯修撰还如此平易近人,主动折节下交,还不识抬举,那就真的是蠢不可及了。
作为冯紫英的主要幕僚,汪文言也开始从幕后走向台前,活跃起来。
当然他的主攻方向不是治中、通判和推官这些有相当品轶的官员们,而是像税课司大使、杂造局大使、河泊所官、司狱司司狱这些八九品和不入流官员以及一些有影响的吏员。
在冯紫英看来,如果不牢牢抓住这一批“地头蛇”们,你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在较短时间里打开局面。
而这些人往往又和治中、通判和推官们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还能在里边分出几重派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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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一节
试金石===
冯紫英回到自家公廨时,已经是辰初两刻了,天色尚未亮起来,但是衙门里已经灯火通明了。
并不是所有官员都需要在卯正二刻来点卯,除了府尹和几位佐贰官外,还需要点卯的就只有经历司经历、照磨所照磨、司狱司司狱、儒学教授四人,如无特殊情况,其余官吏都只需要辰正二刻便可,甚至喜欢偷奸耍滑的只要赶到巳初上官布置工作之前到,也没有人会计较什么。
冯紫英安排宝祥去衙门外替自己去买了豆汁儿和炊饼。
顺天府街和直道边儿上的那条横巷都有不少卖吃的,在东面的头条胡同这时候更是人声鼎沸,开元寺的和尚,背后更远一些的国子监的监生们都喜欢跑到这里来吃早饭,再远一些的顺天府学的学生们以及大兴县衙的公人们如果不嫌远,也能在这里来凑凑热闹。
今日的意识依然如故,吴道南依然是简单主持,寥寥几句之后便让几人说道,冯紫英初来乍到,这段时间都尽可能保持低调寡言,而梅之烨呢话题倒是不少,不过因为有冯紫英在,梅之烨已经不像往日府丞缺位时那么活跃了,显得稳重许多。
五名通判历来是话题最多的,按照各自分工活计,都说了些事情。
不出所料,吴道南也是吩咐按既定规则去办,便再无多余话语,反倒是与儒学教授多有交流,到后来索性旧态复萌,结束了议事,招呼儒学教授去他后堂商议明日诗会之事去了。
作为府丞,冯紫英的工作准确的说是有四项,一是协助府尹处置日常政务,但是这个协助要看府尹的态度,若是府尹愿意授权,那么府丞的权力便足够大,若是府尹态度暧昧,或者不肯明确,那么那就无甚意义。
第二项就是专务工作,也就是明确为府丞的工作,便是府尹也不能剥夺的。
专务工作也有几项。
一是清军,则是各府的丞(同知)首当其冲的工作,清理军户,是确保必要后备武装力量的根本,平常也许见不出什么来,但是一到关键时候拿不出来,要么要命,要么就是送命。
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就足以说明,蒙古人入侵十年难遇一回,但是一旦遇上且边军难以护卫周全,就要看本地军户募集起来的民壮民军来搏一把了。
顺天府也不例外,当然顺天府边军力量强大,清军的任务主要是为边军和卫军提供足够兵员,确保随时能补充到位。
专门工作另外一项就是督捕。
所谓督捕就是负责治安的意思,包括分管整个顺天府的各处巡检司,查缉捕盗,整肃治安,但却并不负责审判事宜,那是推官的职权范围,但在查处审理刑事案件上,府丞和通判依然有许多权责重叠之处。
这两项工作乃是府丞(同知)最重要工作,当然还包括诸如马政、河防江防海防等事务,也需要府丞直接管辖兵房和刑房两房事务。
而作为治中,主要职责是粮储、薪炭、水利等事务,相较于府丞,治中的工作更为具体,不但和五通判来往更为密切,而且还要负责管辖六房中的户房、工房事务。
相比之下,通判和推官更像是部门实权长官一般,像顺天府五通判,主要负责的事务也包括赋役、课税、屯田、水利、盐务、工矿、商贸,其实很大程度就和治中所管辖的事务有重叠,那么作为品轶更高,权势更重的治中,自然而然就应当对通判们有领导指导和纠正的权力,但实际操作过程中却还是要看具体情形。
毕竟通判和推官与府丞、治中一样,都是佐贰官,从本质上来说,都是直接对府尹负责,并不对府丞和治中负责,府丞和治中更像是分管领导,而非有决定权主宰权的直接领导。
也就是说府丞和治中实际上都类似于府尹的副手,府丞地位更高,权力更大,而且具备在府尹不在时署理衙门一切事务的资格,而治中更像是一个单纯的协助府尹的事务性助手。
回到自己公廨中,冯紫英就让汪文言把刑房司吏叫来。
刑房司吏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虽然他只是一个连官都不是的吏员,但其长期在刑房中经营,许多人甚至是世代累积,子承父业,像顺天府的刑房司吏李文正的叔父之前就是大兴县的刑房司吏,后来李文正在其叔父病故后接任了大兴县刑房司吏,因为表现突出,才又被调到了顺天府刑房担任司吏。
作为刑房中吏员之首,司吏可谓对整个顺天府的刑、狱事务了如指掌,甚至不必另外一个刑狱事务的大佬——司狱司司狱逊色多少,虽然人家是官,他却只是一个吏。
司狱司司狱只能局限于到案的案犯管辖,但刑房却能延伸到外,而且吏员比起官员来行事更为灵活方便,接触外界更宽泛,往往都和地头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像这位李文正,在大兴县当刑房司吏时就和倪二有着瓜葛,只不过李文正到顺天府当刑房司吏时,那就是倪二这些人需要攀附的粗腿了,一直到倪二攀上了冯紫英这条超级粗腿,才算是和李文正重新具备了对话资格,而现在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那李文正和倪二基本上就算是一条战壕的盟军了。
“先前吴大人议事时,向宋大人提及了通州苏大强一案,要求宋大人尽快重新审理以平息事态,我看宋大人脸色很难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日议事,重点事项不多,主要就集中在这一桩事儿上。
照理说寻常刑民案事件,县里便能定案,超过刑杖一百一百的须报府衙,而徒刑流刑均须由府衙复审,同时报刑部复核,但是涉及到命案,最为复杂,如果是情况明晰简单的,县衙初审,移交到府衙审理,而府衙这边一般说来是由刑房复查,推官复核,最后要由府尹主审,最后报刑部乃至三法司会审,皇上勾签。
当然要报到三法司会审,就不仅仅是寻常命案了,那一般都是影响力巨大的大案要案,而寻常命案,一般说来也就到刑部就算是终结,皇上勾签不过是一个等时间走程序的流程罢了。
而较为复杂和重大的案件,基本上都是府州县都要到场,根据情况来决定是否是府衙直接接手,这一般说来是由府丞(同知)和州县的知州知县会商决定。
李文正个头不高,面目黝黑精干,八字须加上薄唇,一看就像是那种在衙门里身经百战的角色,双目有神,额际还有一块浅浅疤痕,据说是被案犯报复袭击所致。
“回大人,此事说来话长,虽说此案不至于提交三法司会审,但是却也在刑部那边打了两道回票了,还是给发还给咱们府里来重审,那通州县衙现在是半点不肯接手,只说是交由府里直接查办,他们协助,……”
冯紫英有些好奇,“此案很复杂,很棘手?”
“呃,案情也说不上复杂,但是背景太复杂,案情也有些离奇古怪,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人人都有作案嫌疑,也都无法自证清白,可要定案,就很难了,要彻查呢,这里边……,哎,……”
李文正连连摇头。
冯紫英被他这么一说,还真的勾起了兴趣。
审案不是府丞的职责,那是府尹和推官的事儿,查案是刑房和三班捕快的事儿,这种涉及到杀人要掉脑袋的,最终还得要上刑部复核,所以牵扯甚广。
通州是最繁忙的码头商埠,这案估计多半是影响不小,背后牵扯到的人也不简单,所以才会投鼠忌器,弄成这般。
“文正,说来听听,我这在永平府当同知,也没怎么接触过这些案件,心思都忙着清军、打仗上去了,论理这不该是我的事儿,但既然刑狱事务我也要担责,所以我也得过问过问,我今日听府尹大人的意思,是很不耐烦,万一真要把这事儿丢给我,……”
冯紫英话音未落,李文正就笑出声来,见冯紫英目光过来,这才赶紧起身道歉:“请大人恕罪,您这么一说,我觉得还真有可能,宋推官对这桩事儿也腻烦得紧,审了几回,各方的投鼠忌器,弄得他也心烦意乱,但通州那边不接,刑部那边不放,还得要落到我们府这边,所以没准儿下一回府尹大人托病就该大人您来审了。”
衙门审案一般分两个流程,推官审案称之为内审,都是理刑馆内审查案卷,合议,然后提审犯人过堂,一般要有一个大概方向或者结果了,才会正式到府衙大堂过堂那就是府尹大人坐堂,惊堂木一拍,如戏剧中一般。
如果随便什么复杂离奇的案件都直接就过堂,那才是笑话,真正复杂或者疑难案件,哪有在过一次堂就凭府尹知府坐堂几句话就能问出端倪来的,那不过是戏剧化的一种表现罢了。
如果吴道南托病,还真的有可能让冯紫英来审理这桩案件,自己还不好推,你不是名满京都的小冯修撰么?好,来审一个案子试试火候。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二节
疑案迷踪(1)===
“如果是这样,我可就更要好好琢磨一下这个案子了。”冯紫英点点头,“先介绍一下情况吧,文正你都说案件并不复杂,那我就想好好听听再去调卷看看。”
李文正意味深长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大人,您若是要去宋推官那里调卷一阅,只怕宋推官就真的要向府尹大人提请把案子交给您来审了,我想府尹大人是乐见其成的。”
“老宋就这么坑我?”冯紫英也笑了起来,既然要在顺天府里站稳脚跟,那就不能怕担事儿。
虽说自己的主责是清军、捕盗和江防河防这些事务,但是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协助府尹处理政务,那也就意味着理论上自己是可以过问任何事务的,只要府尹不反对,自己甚至连诉讼审案都可以接盘。
“呵呵,也说不上坑您吧,这事儿翻来覆去许多回了,谁都腻烦了,可疑嫌犯就那么几个,但个个都无法查实,个个都不好动大刑,个个都有充分理由,才会弄成这种情形。”
李文正见冯紫英眉宇间的坚毅,就知道这位府丞大人是安了心要趟这趟浑水了,有些无奈。
通过倪二的关系,李文正对冯紫英这条粗腿自然是愿意抱紧的,其他事务案件也就罢了,但这个案子的确有些棘手,弄不好事情办不下来,还得要扎一手血,当然以小冯修撰的背景,倒也不至于有多大影响,但是肯定有些狼狈尴尬的,自己这个夹在中间的角色,就难免会不招各方待见了,所以他才会提醒对方。
不过看起来这位小冯修撰也是一个固执和自信的性子,否则也不能有这么大名声,再说下去,也只能招来对方不悦,自己提醒过了也就算是尽心了。
“这么蹊跷离奇?”冯紫英点点头,“那正好我也有时间,你便细细道来。”
李文正也就不再废话,细细的把这桩案子从头至尾一一道来。
案件其实并不复杂,涉及到三家人,死者苏大强,乃是通州苏家庶出子弟,秀才出身,后来科举不成,便借着家里的一些资源经营生意,主要是从江南贩卖丝绸到京师
和他合伙经营的是也是通州紧邻的漷县大户蒋家子弟蒋子奇,这蒋家也是漷县大族,与通州苏家算是世交,所以两家子弟合伙做生意也属正常。
永隆八年四月初五,苏大强和蒋子奇约好在通州张家湾包船南下去金陵和苏州洽谈丝绸生意,本来约好是卯初启程,但是船主等到卯正仍然没有见到苏大强和蒋子奇的到来,于是船主便去苏大强家中询问。
得到消息是苏大强早在寅正两刻,也就是凌晨四点半就离开了,因为苏大强宅邸距离码头不算远,蒋子奇的租住的宅邸也相距不远,所以苏大强是一人出门,没带下人。
船主见苏家家人这么说,只能又去蒋宅询问,蒋家那边称蒋子奇头一夜称为了不耽误时辰,就在码头上歇息,因为蒋子奇在码头上有一处仓库,偶尔也在那里歇息,所以家里人也觉得没什么。
等到船主回到码头自己船上,蒋子奇才匆匆赶到,说是睡过了头,也不知道苏大强为什么没到。
于是乎苏大强突兀地失踪变成了一桩悬案,一直到半个多月后有人在运河河岸某处发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从其身材形状和衣衫确定应该就是苏大强,仵作验尸发现其头部有悖钝物重击造成的伤痕,判断应该是被人先行用重物击打落水之后死亡。
先前苏家人到通州衙门报案,通州衙门并没引起重视。
这种商人外出未归或者没有了音讯的事情在通州是在算不上什么,通州虽然不是通都大邑,但是却是京杭大运河的北地最重要码头,每天云集在这里的商贾何止千万?
别说失踪,就是失足落水淹死也是三天两头常有的事情,每年码头上和泊靠的船上因为喝醉了酒或者斗殴落水淹死的不下数十人。
但是在仵作确定苏大强时被人用钝物重击头部造成伤害溺水而死之后,这就不简单了。
苏大强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但是他却是通州苏家子弟,当然是庶出,不过因为其母是歌伎出身,烟视媚行,在苏家颇受打压排挤,但是因为其母年轻时颇得苏家家主宠爱,所以苏大强成年之后苏家家主分给其不少家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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