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第6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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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宋三宋老蔫儿可是这永平府兵房勘合科的老资格司吏,永平府内军务烂熟于胸,谁来当这个同知,都得要仰仗。
当然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几十年,自然也不是蠢人,懂得起利害,分得清轻重。
什么人得捧着,什么得顺着,什么人得熬着,他都是分得清楚的。
眼前这一位他还在尝试着接触,人家是在名气太大了,京师城里大名鼎鼎的小冯修撰,蓟辽总督冯唐的独子,齐阁老和乔左副都御使的门生,怎么就会突然来永平府这旮旯里当同知了?
要说永平府当然不能算旮旯,但是要和宁波府、保定府这些豪门大户比起来,肯定就远远不如了,据说人家是完全可以去这些地方的,但没去,就是来你这永平府了。
冯紫英走马上任第二日,人家就规规矩矩送来一份贺礼,不轻不重,一方砚台一柄连鞘窄锋刀,寓意武双全。
后来尤二姐他们到了之后,这厮又专门去府里送了一些首饰,连带着两个通房丫头也都有份儿。
虽然不算多名贵,但是三五十两银子也是值的,倒是把尤二姐喜欢得心花怒放,不图这值多少银子,关键是总算是感受到了当姨娘这半个主子为外人所知晓甚至尊重认可的滋味儿了。
那一日冯紫英回屋尤二姐便是格外火热激情,床上更是十八般武艺都使将出来曲意逢迎,弄得冯紫英都忍不住好生恩爱了一番。
“老蔫儿,废话少说了,我上次和你交代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冯紫英也知道这人都是老油子了,也不废话,直接步入正题。
对冯紫英来说,你油也好,赖也好,横也好,贪也好,都无所谓,他只要一点,能做事儿,自己交代的事情,你得做好。
做不了,那么什么毛病都得要给你翻出来,做得好,什么问题也都能压下去。
“大人,匠户的情况已经清理登记完毕,一共是八百九十二户,三千四百七十九人。”宋三正色道:“其中尚能保持制作能力者六百八十七户,一千零四十九人,其余皆因年老体衰或者系妇孺,”
冯紫英点点头,看起来这户数虽多,但是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匠人却不多,这也正常,松散这么多年,能有这样一个情况不错了。
“那原来东胜左卫、卢龙卫、永平卫的军户情况呢?”
听得冯紫英问及这个问题,宋三脸上的皱纹都密集了几分,迟疑了一阵之后才道:“大人,时日久远,二十年了,而且中间还经历了三卫合并和将兵士全数归集兴州右屯卫这一过程,这期间变动太多,许多档案资料早已经湮灭流失,再要重新来一一清理,难度实在太大,”
这事儿提出来时宋三就知道这是个麻烦事儿,谁也未曾想到这位新来同知一来就要做这事儿,前面几任同知那个不知道这是烫手事儿,而且你清理这些军户有何意义?
这些军户们要么就是匠户身份明确,要么就是没什么手艺的庄户人,早已经把身份转为民户,甚至附籍这些豪门大户背后了,你这来清理这个,不是找事儿么?
“老蔫儿,你少在这里蒙本官,我还不知道你在勘合科干了二十七年了,二十年前你刚从典吏变司吏,正是要好好表现的时候,你敢说这些档案资料湮没了?信不信本官就要用这一条治你罪?”冯紫英盯着对方道:“我知道你有难处,不过没关系,我不是要和谁过意不去,我也知道这些军户们现在都傍上了大树,跑去开平中屯卫的,我自有办法把他们带回来,这些大户们藏匿着的,我就要你给我清出来,”
宋三当然不敢把这些军户档案资料丢失了,他只能说可能不全或者不详细,这是他这个兵房勘合科司吏的职责,要在这上边没了分寸,那是要掉脑袋的。
“大人,您这是何苦来哉?都是些苦命人,这军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您清理出来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把他们全都分拨地重新按照二十年前那样管起来?这卢龙城周围哪里还有地?你若是让他们去偏远地方垦荒,那要不了多久,还不又得要四处流亡,所剩无几?”
宋三苦口婆心。
冯紫英不为所动,“清理是一回事儿,我这个同知就是干这个的,你这个兵房勘合科的司吏更是责无旁贷,至于说清理出来之后如何处置,那是府尊大人的事情,你操什么心?总不能几千军户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湮灭了吧?朝廷颜面何在,律法何在?”
宋三听出了一些端倪来,狐疑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大人,您莫不是有什么其他想法?”
这些军户现在基本上都是归附与这卢龙县里各家大户们,土地也早就被这些人化整为零通过各种手段给拿下了,现在冯紫英要来清理这个,简直就是虎口夺食。
这是要逼着这些大户们吐出吞进去的肉啊,他宋三固然不敢把军户档案资料毁了,但是要让他去直面和这些大户们对阵,也是他不敢承受的。
===己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地头蛇(续)===
冯紫英自然清楚这个家伙的想法,但是现在他还不能透露自己的意图。
“老蔫儿,你就做好自己的事情,我知道这几千军户现在烟消云散,其实藏在哪里,好像这一二十年里府里边不问,他们也就安之若素了,可我来了,那就得按照我的路子来办。”冯紫英笑了笑,“几千军户,还涉及到原来屯卫的土地,户房那边我也要过问,上万亩土地,都是按照规矩发卖入库了?”
宋三脊背一阵发凉,这一位真的是要把这永平府翻一个个儿?府尊大人难道爷放任他这么做?
没错,二十年东胜左卫、卢龙卫、永平卫三卫裁撤合并之后将战兵全数移交给了兴州右屯卫,而兴州右屯卫的匠户交还合并之后的永平卫,而紧接着察哈尔人寇边,永平卫也被裁撤,只剩下匠户由永平府代管。
而原来那些以屯垦为生的军户也挂在了永平府的兵房上,相当一部分原来屯卫土地通过发卖入库,但仍然保留了相当数量的军屯田。
只不过这二十年过去了,永平府城的扩大占地,建渠修路,自然都是在这些土地上通过腾挪倒换,军户逃亡不剩,土地越来越少,至今剩下来不过两三千亩。
而要知道当初发卖后移交给户房的土地应该不低于一万五千亩,而这两万亩上好良田去哪里了?
除开各种占用和调换用地,冯紫英粗略估算起码有一万亩以上好良田不翼而飞了。
土地不翼而飞,军户烟消云散,这二十年里,历任知府和同知好像也就不闻不问。
反正挂着军户名头,土地不纳赋税,军户也不承担劳役,大家都像是忘了这桩事儿,蓟镇那边因为已经移交,自然不会去过问,而永平府这边户兵两房挂着,论理属于军队的这一块代管,也就这么不吭声不出气。
连宋三都不明白这位年轻同知怎么会对永平府二十年前的隐秘如此了解,一来就把这一块抓住了。
关键在于这一块兵部那边都是有黄籍的,便是永平府这边把档案毁了,但兵部那边一样可以有底档可查,到时候就该是自己和户房的人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没谁敢做这事儿,起码自己不敢。
见宋三讷讷不敢搭腔,冯紫英笑了笑,“所以嘛,老蔫儿,你就做好自己的事儿,谁也怪不上你这边儿上来,有啥都推到我身上,这不就结了?”
“大人,您这是何苦?您才来,还不清楚这边儿的情况,何苦去得罪他们?”宋三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这几年遗留下来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这样一来,他们会觉得是您在故意针对他们,”
“我故意针对他们?这兵部都有黄籍,怎么,他们还觉得真把这些能吞进肚里不成?真的当国法为儿戏了?”冯紫英冷笑,“老蔫儿,不妨替我带句话给他们,吃了的要给我吐出来,占了的要给我交出来,至于说后边儿怎么处理,府尊大人和我自有计较。”
宋三是真被冯紫英这狂放霸气的话给震住了,如果不是最后一句“府尊大人和我自有计较”,他真的想要不干这司吏了,夹在这双方,弄不好就要身死族灭了。
自有计较,也就意味着还有商量余地,那就意味着不是不可以谈,否则真的要让这卢龙县的豪门大户们毫无余地的把军户和土地退出来,就要生乱了。
都不是没有跟脚的,丝瓜蔓藤,扯着下边就会牵动上边,别以为这永平府就没有人了。
“大人,您真的打算要清理这一块?”宋三语气也低沉了下来,这句话就不再是玩笑话了。
“当然。”冯紫英也坦然回应:“本官来永平府不是混日子的,也不是捞银子的,是要做事儿,而且这永平府危若累卵,若是不做事情,别说朝廷不能答应,就是我们自个儿都别想好过。”
宋三狐疑地瞅着对方,觉得对方是在危言耸听。
这永平府乱是乱了一点儿,但那都是针对外地商队的,本地士绅大户们和商贾,并没有收到多大影响,就算是蓟镇这边和官府不是很和睦,但是军中自有法纪,也不可能有什么逾线之举。
至于说冯紫英可能提及的是历欠税赋问题,论理也该是府尊和通判的职责,和同知关系不大才对。
京中要考核,着急也该是府尊和通判,这么多年也熬过来了,没理由这位在京中赫赫威名的小冯修撰来了,反而还难过了。
除非就是小冯修撰的几位恩师在朝中的政敌要刻意针对,但无论如何板子都打不到同知身上,要打也是先打通判和府尊。
“大人,能否明示?”
“哼,老蔫儿,若不是看着你还懂规矩,本官就要惩戒你了,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历年军户名单,十日之内勒令这些军户重新到兵房清理登记,等候处置。”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
宋三脸色难看,但是嗫嚅半晌,也只能叹气应承。
同样的事情也搁在了户房杂科司吏鲁瘸子身上,但对于鲁瘸子来说,这道题更难更烫手。
论理户房的事儿不该同知管,那是通判的地盘,但是受持府尊的指令,冯紫英自然是要把权力用足。
可对于户房来说,要清理这二十年被县里豪门大户们侵吞私占的土地,简直就是要拿刀割大户们的肉了。
清理军户对大户们来说也痛,但是毕竟人家是附籍隐匿,缺了这些人,还有其他佃户,甚至还可以想办法招募流民,但是这清退土地,那就是虎口夺食了。
但对于户房来说,割肉不割肉是同知大人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做这种事情一样是得罪人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脸都快要阴沉出水来了,何祥把鲁瘸子送走,背负双手站在门槛上遥望着远处的城郭。
初夏的燕东大地正是最美好的时候,麦子收成还早,但一望无垠的麦浪仍然让人心旷神怡,似乎连麦地里的特有清香都能沁入心脾,让人心情好起来。
但是今日,往日的这种美好感受却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沮丧。
一直到二儿子何述达回来,何祥才示意跟着自己进入静室。
“父亲,鲁瘸子和宋三的口吻一致,这位新任同知大人来者不善,态度很严厉坚决,军户隐户也就罢了,我们家也不算多,就算是清理出去,我们影响不大,但是土地”
何述达龇牙咧嘴,显然是一想到这么些年来落下来的土地,经过这么多年的精耕细作,要重新交回给官府,这如何能忍受?
“军户隐户的事儿不必说了,这是同知的分内事儿,听说他为了把兴州右屯卫的匠户拿回来,还专门去了三屯营和蓟镇总兵谈判,硬生生把几百匠户要了回来。”何祥脸色深沉,“他爹是蓟辽总督,他都敢不管不顾,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愣头青呢,还是他爹有意要为他这个儿子捧一把?”
何述达一愣,“父亲,这位同知大人是要六亲不认?”
“谁知道?”何祥叹了一口气,“他能在这永平府呆多久?两年,三年?何苦要把事情做绝?军户隐户的事情我们可以认了,但田土的事儿,我们不能这样轻易拱手退让。”
“父亲,大哥那边”何述达还有些不服气。
“你大哥那边,”何祥迟疑了一下,“你去一封信把这边情况说一说,看看他的态度,他在通州当县丞,挨着京师城近,总能听到一点儿消息,”
“好,那孩儿马上就去写信。”何述达兴冲冲地道。
“别添油加醋误导你大哥,而且你大哥那时候也还在县里读书,清楚来龙去脉。”何祥一看二儿子的模样就知道对方打什么主意,皱着眉头道:“咱们何家犯不着挑头去和官府作对,还有赵家、田家几家呢。”
“可是”
“没什么可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别看上午那帮人说得热闹,真要让他们去正面硬扛了,只怕就要溜边儿了,哼,你爹我和他们打交道这么多年,还能不了解?”何祥轻哼了一声。
“再说了,我听鲁瘸子说,这位同知好像也并不是纯粹不讲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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