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第2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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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篇文章,洋洋数千言,便化为了《内参》的创刊号。
冯紫英和练国事、杨嗣昌、许獬、侯恂、范景文、贺逢圣、方有度、郑崇俭等人几乎是守在了翰林院印馆处,看着这一份法子翰林院《内参》的新鲜出炉。
从排版到印刷,而且要考虑纸面和字块大小,是否双色套印,诸多排版上的问题都现场逐一来研究,哪怕是冯紫英先前已经自己先行模拟了一个版面,但是说易行难,真正到了印馆付印时,才知道里边还有如此多的关节。
这年头的活字已经从木活字进化到了铜活字和铅活字,但铅活字尚未普及,在翰林院印馆里,还是以铜活字为主。
不过翰林院这套铜活字水准极高,与江南老字号的常州无锡华家印馆、安家印馆,苏州的金兰馆、金陵的张家印馆齐名,水准尤高,只不过这一套铜活字价值不菲,而且做工精湛,印刷出来的印品远胜于普通木活字,所以便是京中也无几家能与翰林院印馆媲美。
翰林院印馆不必其他具有商业性质的印馆,但求质量,不求效益,这也是目前冯紫英所希望的,这算一下《内参》创刊号也不过付印五十份,除了六部九卿堂上官外,也就是翰林院、五军都督府和皇上那里需要呈送。
虽然只有这区区几十份,但是冯紫英相信这份《内参》卷起的风暴,却能让整个大周朝廷为之震动。
伴随着新鲜出炉的第一份创刊号《内参》印了出来,一众人都禁不住心气浮动,簇拥着将那份可以折叠起来的印纸置放在印馆外的石桌上,铺开来,细细端详起来。
整个版面还是用了冯紫英的设计,左上角“内参”两个楷体大字,从上而下,占据了一处最明显的部位,然后在其右面则是两行小字,“内蕴天地,参悟乾坤,民生军情,尽藏于兹”,然后郑中则是一枚翰林院的龙纹印,最后在右下方则是隶体五个大字,“大周翰林院”。
右上端则有几个用方框框起来略微小一号的隶体字:机密事宜,注意保存,不得外传。
接下来,就是三个标题,分别标注了,题目和页码数,
光是这“内蕴天地参悟乾坤”几个字显得有些虚了,所以冯紫英又添上八个字,就是自己杜撰的了,好在这本来就是一份政论性的刊物,倒也不必过分讲求什么韵律平仄。
许獬的所写题目为“闽浙沿海生计略考”放在了第一,题目后是作者,相当醒目,永隆五年二甲进士、庶吉士许獬,标注页码为一到九页。
方有度的题目显然更耸人听闻一些,“刑部离奇自戕大案背后隐藏着的秘密——吏、刑之治弊端之管见”,然后是作者永隆五年三甲进士、刑部观政方有度,页码标注为九到十七页
前半段是冯紫英问起命名的,还引来了方有度的不满,认为有些哗众取宠之嫌,但冯紫英却坚持,认为这样创刊号要让人记忆深刻,那么肯定有些博人眼球的关注点,许獬的题目太朴素,那么方有度的就得要劲爆一些。
第三篇题目则是郑崇俭自己拟的,“肘腋之患——宁夏镇迫在眉睫的军务危机”,作者是永隆五年三甲进士、兵部观政郑崇俭、永隆五年二甲进士、庶吉士冯铿。页码数十八页至三十二页,主要是引用的来自陕西布政使司、陕西行都司和甘肃镇、宁夏镇、榆林镇邸报摘录较多。
冯紫英将自己的名字排在了郑崇俭之后,先前郑崇俭也是坚决不同意这份好意,一直到冯紫英明确告诉他自己不需要在位两年后的授官担心,而郑崇俭还需要为未来授官去向考虑,郑崇俭才算是接受了这份“厚礼”。
五十份《内参》在完成排版开印之后,其实就很简单了,看着一页一页的印纸印出来,纹路清晰,字迹工整,而工役则熟练的将它们分装成册,然后用米汁粘合再用丝线订好,再是打号,一份完整无缺的《内参》便完成了。
黄汝良自然是最先收到这份《内参》创刊号的,薄薄的三十来页,和一册书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但是封面就很是让人惊艳,不仅仅是那设计的图案和当下时兴的各种书籍大不一样,翰林院的龙纹印记和几个大字,都让他这个执掌翰林院事的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很是得意。
当然更吸引人眼球的还是,那几句话,《内参》名字由来黄汝良自然是知晓的,但是多了“民生军情,尽藏于兹”几个字,让这份簿册似乎一下字显得丰满实在起来。
还要那“机密事宜,注意保存,不得外传”那几个字更是让这份东西一下子就显得神秘莫测起来,也勾起了大家的阅读欲望。
虽然这几篇文章黄汝良早就看过几遍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重新细细的在翻阅了一边,对于许獬的文章自然不必说,他自己就帮助修改完善,但这名字却只能由许獬来担着。
宁夏军务他是不太感兴趣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且给他的感觉冯紫英似乎特别看重这一篇文章,甚至自己亲自执笔,这也勾起了他的一些好奇心。
但他看完之后也是有些茫然不解,宁夏镇的情况真的糟糕若斯么?
那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在干什么?都察院又在干什么?
宁夏镇如此,那三边四镇的甘肃镇、榆林镇和固原镇情况又如何,会不会也差不多?这份疑惑黄汝良估计会让所有看过这篇文章的人都产生。
倒是方有度的那篇文章是最让黄汝良感兴趣,读起来也有滋有味的。
案例介绍言简意赅,但是十分清楚,重点笔墨却在论述产生这样一个牵连甚广长达数年,进而引起了朝廷震怒的案件却是如此简单,完全不像外人所想象的那般神秘复杂,甚至在黄汝良看来,一个稍稍有些刑部办案常识的官吏,甚至吏员都能查清楚。
科就这样一桩简单的案件,却因为受案一查的县令的缺乏经验加上仵作的粗心大意,府一级层面的缺乏调查,推官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南京刑部懒政惰政,按部就班的沿用原来的证据,这一一抽丝剥茧的分析出来,让人不得不佩服作者所花的心思。
关键在于这篇文章涉及到的层面不仅仅是刑部的问题,更深层次的还涉及到了吏部选官授官和都察院对官员考察考核机制,作者在文章里很显然还是有所保留的,但仍然若隐若现的提出了一些质疑和担心,并给出了一些方向性的建议和意见。
不过在最后那所谓的编者按中,语气却陡然变得犀利尖刻,接连质疑了几个关键性的问题。
为什么县令在中举后未进过任何历事尤其是刑律方面的事务就直接授官为县令了,而专门聘请了钱粮师爷,却未聘请刑名师爷也是一大问题。
在县令的辩驳中称自己无钱聘请两名师爷,自己的俸禄远远不够,甚至连钱粮师爷的薪俸都还是欠着,要等待从当年的赋税杂税中收取费用来填补,这个问题一样值得人深思。
黄汝良对这种放在最后的编者按特别感兴趣,之前他只看过文章,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不过百余字的编者按。
就像许獬那篇文章中的编者按一样,也是毫不客气直截了当的提出,朝廷海禁给沿海民众带来了巨大损失,导致了沿海缺田少地的百姓生计维艰,进而又触发了倭寇和走私的泛滥。
民心背向是倭寇猖獗而朝廷难禁的一大主因,那么朝廷要么就应当拿出必要的政策和制度给这些民众一个解释,要么就应当考虑这种制度的弊病与获益对比是否因为时代不同有所变化,进而进行改进。
这篇编者按,痛快淋漓,笔锋所指,远胜于寻常在朝堂上那等为了颜面情面的委婉含蓄之语,让黄汝良都为之胸中块垒为之一倾,舒爽无比。
===丙字卷
第三十四节
三边总督(第二更求票)===
“哗啦”一声,连带着砚台和笔洗都一并扫落在地,萧大亨怒不可遏的站起身来,如同一头暴怒的笼中虎,在厅堂内走来走去。
“哗众取宠,危言耸听,此文为甚!”
兵部公廨就在銮驾库隔壁,隔着一条夹道,而萧大亨年龄虽然不小,但是嗓门儿却依然声如洪钟,直透屋外,惊飞了屋外古柏上一众鸟雀。
估摸着南边隔壁的工部和西边儿的宗人府都能听到萧大亨的怒吼声。
张景秋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
虽然他也认为这篇文章可能有些夸大其词了,作为兵部左侍郎,他当然清楚三边四镇的情况都不佳,甚至可以说糟糕,但是如果说夸大其词到了似乎明日就要崩盘,甚至爆发兵变叛乱,这就有点儿过了。
陕西行都司那帮人张景秋还是清楚的,惯于配合着四镇夸大其词,否则一旦四镇难过,免不了就要滋扰地方,这陕西行都司那边也就要头疼了。
萧大亨的怒气当然不可能是针对这宁夏镇的事儿来的,张景秋心知肚明,兵部事基本上都是自己在负责了,便是有问题,他也能推到自己身上来,除非是推不了的大事。
这老家伙的怒火是在前面一篇文章上呢。
刑部和礼部弊端管见,嘿嘿,还真的是一管之见,都能把刑部的各种毛病通了个底朝天儿。
那文章还算是收着点儿,可那编者按就没客气了,从县令到仵作,从南京刑部到宁国府推官,这短见、狭隘、刚愎、怠政、轻慢,啥词语都用了个够,就差指着刑部鼻子骂,这就是一群饭桶,这么个简单案子,都能被折腾出如此多的破事儿出来。
真的是斯文扫地,此事为甚!
张景秋心中好不畅快,遇上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尚书,张景秋也是腻歪到了极致,但是他也清楚,有萧大亨在尚书位置上顶着,未必不是好事,一来可以帮助皇上缓解太上皇那边的担心,二来真要有什么大乱子,他这个兵部尚书也首当其冲。
有利有弊,自己的资历还是太浅了一些,所以让萧大亨顶在前面,张景秋还是能够接受的。
“夏卿兄,无须如此,不过是一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荒唐之语,何须这般认真?”张景秋假模假样的宽解对方:“职方司那边每月都有情况回来,这等情形职方司和行都司那边哪一月不报上两回,这边欠饷哗变了,那边无粮军士逃亡了,今日又两部斗殴了,明日某部又除外劫掠了,难道夏卿兄还看得少了?”
萧大亨重重的哼了一声,一只手重重的在桌案上一击,桌案上的物价都是一抖。
“皇上和内阁未免待这帮读了几年书便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士子太宽纵了,这般狂言无忌,我等固然能坦然待之,但若是传到军中,怕就要成为一场祸端。”
“这等文字自然不会外流。”张景秋轻轻一笑,顺手拿起自己面前的这份《内参》“刊物”。
“机密事宜,注意保存,不得外传”,看到这里,张景秋哑然失笑,摇摇头,这帮家伙倒真是有些意思。
不过这封皮上还有一个码号,据送来的人称,一段时间后,这还要收回,以免外流外传泄露机密,如果不愿意交回的,就要签名或者用印表示留下了。
顺手翻到最后,张景秋注意到最后封底落名,主编:永隆五年二甲进士、庶吉士冯紫英,责编:永隆五年二甲进士、庶吉士许獬、侯恂,永隆五年进士宋统殷、范景文、贺逢圣、郑崇俭、王应熊、方有度。
这就是一帮永隆五年进士同年啊,而且还很巧妙的避开了已经授官的三鼎甲,张景秋就知道练国事和杨嗣昌与冯紫英都交往甚密,这里边难免就没有这两位的影子。
不得不说,这一科有了冯紫英这个意外因素的出现,原本一直是南强于北的格局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和冯紫英相交莫逆的练国事被点了状元,探花杨嗣昌与冯紫英也颇有交情,再加上二甲第一的许獬、第八的侯恂都和冯紫英要么一家书院出来,要么就有交情,还带着一帮像宋统殷、范景文、郑崇俭的北方士人,便是贺逢圣和王应熊也都是湖广和西南士人,这局面就有些耐看了。
江南士人在这一科里轮人数仍然占据优势,但是论影响力就已经落了下风了。
特别是这个《内参》一出来,张景秋就敏锐的感觉到,这玩意儿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花头,但是也许却能撬动整个朝中的格局变化。
想想这几十份东西要送到六部九卿堂上官,而且还会将这些人的反馈文章重新编录入下一期的《内参》,但哪些人的文章会编录入?谁的会被这种编者按以鼓励或者批评的言辞对待?这都会引起阅读者的不同态度感受。
想到这里张景秋心中都忍不住一凛。
而恰恰是他们这种尚未授官的学子,既有机会观政了解掌握政务,但是却又不承担批评朝政的责任压力,便是错了,你还能说给他们什么?还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毕竟人家只是还处于学史修书观政期间嘛。
张景秋都越发对这个如同妖孽般的冯紫英感兴趣起来,难怪皇上都对此子十分关注,甚至连龙禁尉那边都有人一直盯着。
“子舒,你怎么看?”萧大亨终于平静下来,回到座位上,摩挲着椅子的扶手,似乎是在掂量着什么。
柴恪皱起眉头,“尚书大人,宁夏镇的情形的确如敬植兄所言每月都有消息传来,但是我等坐在这公廨里,却很难从这些传回来的消息获知真实的东西,如果说都入行都司和职方司传回来的消息那般,宁夏镇早就乱了个底朝天了,但是三月前石光珏还耀武与玉泉营,斩敌一百九十余人,就算是其中有花哨,但是起码也能说明形势在可控之下吧?”
萧大亨和张景秋都微微点头,他们还没有听明白这位右侍郎的意思。
“但是,行人司传回来的消息却非如此。”柴恪的表情却不好看,“以前我也不太看重行人司的消息,毕竟他们不是专业的,很多消息都是道听途说和只能看到市面上的一些表皮,难以深入了解其中,当然可以理解,毕竟这不是他们的职责,……”
“子舒,你想说什么?”萧大亨有些不耐烦了。
“大人请看,行人司这名行人是去年秋季入哈密去吐鲁番的,据他所言,当时他途经甘肃镇石峡关一线,遭遇鞑靼人游骑,红水河堡险些被突破,这和陕西行都司去年传递回来的消息基本一致,而他还提到了在胜金关看到了宁夏镇骑兵呼啸而过,结果一日后,两个村庄被洗劫,……”
“胜金关是在哪里?在大河以南了,哪里来的骑兵呼啸?是鞑靼骑兵过河了?如果是,那沿线早就是烽火连天,早该有急报了,但我查过去年急报,并无这等情形,那就是宁夏镇的骑兵了,洗劫村庄,这是在自断根基么?”
柴恪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然也可以说会不会是马贼,但是我想行人司行人,恐怕还是分得清楚官军骑兵和马贼吧?那规模和服饰、兵器的区别有多大不问可知,可为什么他却很肯定的说是官军骑兵?宁夏卫骑兵以投城的蒙古骑兵为主,按照陕西行都司和宁夏镇的报告,历来忠诚,因为他们没法回河套,没法被鞑靼人所接受,可为什么会这等情形?究竟是叛乱,还是纯粹因为粮饷不足的劫掠?今日劫掠,那明日会不会演变成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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