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第2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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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的确没忘这桩事儿,不过却也没有记挂在心上。
马上就是入翰林读书观政了,这才是大事儿。
但实际上却很快让冯紫英有些失望了。
翰林院就在文渊阁隔壁,原来两边是连为一体的,但随着内阁威权日重,事务繁多,涉及人员和相关事务也庞杂起来,而翰林院这种读书制诰等清贵事务为主就不再合适和文渊阁这边再合在一起了。
从天平十年开始,文渊阁就正式和翰林院分开,翰林院搬出了文渊阁,在紧邻着文渊阁不远处重新拆开了一片,然后修了一座三进大院,成为翰林院读书和办公的公廨。
而文渊阁与翰林院相隔不足百尺,也就是一道两头封死的夹巷隔开来,文渊阁甚至还在夹巷里开了一道小门,同样翰林院这边也有一道门可入夹巷。
读书,礼部右侍郎黄汝良授业,除了经义,更多的是讲史。
只是短短三日,冯紫英便有些腻歪了这种生活,这就是所谓的翰林院读书,而冯紫英也发现原本精气神都相当高昂的庶吉士们迅速在这种单纯读书却又没有多少压力的状态下以肉眼可见的变化松懈下来。
读史讲史当时好事,但是如果成日里都是抱着从秦汉到唐宋明的史书来细细解读,或许其他庶吉士们还能有些兴趣,但对于早就被前世中的辩证唯物主义历史观所熏陶过的冯紫英来说,就显得有些乏味了。
对冯紫英来说,观政显然对他的兴趣更大,可是庶吉士观政和普通进士观政不一样,普通进士观政都是有各自所在的衙门,而庶吉士是以读书和学习制诰文书为主,观政反而成了次要的副业,而且要有内阁的指令才能参与观政,平常时间都是学习。
“你这才读了几天书,就这般不耐烦了?”齐永泰严肃的语气让冯紫英只能低头认错,“弟子没有不耐烦,只是觉得这等大好光阴,却成日里研读史书,而且……”
“而且什么,你觉得你史读得很好了?”齐永泰没给冯紫英好脸色,“以史为镜可以知兴废,这是唐太宗名言,紫英,读史学史的意义不用我多说,你从秋闱春闱到殿试乃至庶吉士馆选一路太顺,为师觉得你有些浮躁了,现在是该利用这一段时间沉下心来好好积淀一下自己了。”
冯紫英只有再度起身行礼表示受教。
“庶吉士修书读史才是正份儿,观政还在其次,你们和其他观政进士不一样,他们观政之后就要到各部府院寺司,你们还要继续在翰林院,明白翰林院读书修史的意义么?”齐永泰苦口婆心。
冯紫英无言以对,他当然明白齐永泰的好意,自己在秋闱春闱折腾出太大风头了,是该好好收敛一些了,而且自己这个年龄也太招人恨了,连练国事都没有自己这么能折腾,还不收敛,那就要成了木秀于林了。
问题是这翰林院读史对于前世大学就是学政教而且又有了几十年官场沉浮经历的来说,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过了春闱,在大周仕途上很多束缚自己的东西没有了,自己就该按照自己的一些想法来做事了,这是冯紫英的想法。
而且大周现在的情形很不好,冯紫英希望可以早一些介入这个历史步伐节奏中去,尽可能的为这个历史车轮方向提供一些有益的助力。
“当然,紫英,我知道你这个人是不会安分的,但是庶吉士这一两年你再怎么都要坚持下去,这对你很重要。”齐永泰当然明白自己这个弟子的性子,悠悠地道:“读书学史,你也可以结合大周当下的一些局面来写写文章嘛,原来在青檀书院里读书写文章,送到朝廷还要过一手,现在正该是你们表现自己的时候了,但要注意与书院时不一样了,你们现在是庶吉士,既要言之有物,又要贴合实际,不能再恣意汪洋,……”
冯紫英离开吏部公廨时,也叹了一口气。
这样猥琐发育,何时是个尽头?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觉得自己年轻也是一个坏事儿了,十五岁的确很难让人相信你这个人,再说你能写能说,能折腾出事儿,大家还是觉得你是运气机遇以及赶上了某些特定情形下。
当然,好像这也的确是事实,一句话,还得要用不断的成功来积累,而且这成功还不能仅仅在一个领域了。
想到这里离,冯紫英又紧了紧拳头,既然观政不可预测,那么这读书读史一直这样读下去也太过枯燥,总得要折腾点儿什么,才符合自己的性子,或许该利用翰林院这个名头做点儿什么了。
努力吧,少年!
===丙字卷
第二十一节
内参举案说法===
七月的京师城正是晒得地面发烫的时候,哪怕是酉正已过了,天色仍然亮得吓人,一条黑狗吐着舌头老娘、懒洋洋地蜷缩在阴凉处,有气无力的看着旁边的马车驶过。
从翰林院出来的冯紫英还沉浸在读史之后的情绪中,当然不是因为读史而感动,而是触动。
慢条斯理的生活节奏,按部就班的上朝散朝,好像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祥和,但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呢?
忍不住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威武高耸的午门,冯紫英心中却有些发紧,永隆五年,或许就是西元1607年吧,好像历史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英国人三艘船抵达了北美,并定居下来,建立了他们第一个殖民地——弗吉尼亚,很快他们就要开始长达一百多年的殖民征服史,偌大的北美大地就要被他们从印第安土著那里夺走。
可是大周呢?冯紫英心情有些沉重,面对北面女真人和鞑靼人的咄咄逼人攻势仍然捉襟见肘,倭寇仍然在袭扰海疆,安南人也在西南滋扰,王朝内部隐忧更甚。
冯紫英突然发现自己来了这个时空两年多快三年了,除了通过读书科举奔到了一个仕途上的预备役——庶吉士,似乎并没有什么收获。
面对这样一个用惯性前行的老大帝国,冯紫英意识到金手指和穿越者真的作用不大,你能改变一个人十个人甚至一百个人,但你能改变一万人甚至一百万人的思想观念么?
很显然,不能。
从思想上做不到,那么怎么才能改变一万乃至一百万甚至更多的人的观点和想法,嗯,或者让他们服从自己的观念想法,除了权势,没有别的办法能做到。
可这个权势却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这需要从各个方面的积累,所以冯紫英才这么着急。
但是今日齐师给他泼的冷水还是让他清醒了不少,欲速则不达,有些事情想得太好,结果就是死得太快。
冯紫英没有试图去彻底改变齐永泰或者乔应甲的观念,嗯,一定程度上可以灌输一些和他们想法较为接近或者他们能够接受的观点,但是若是指望彻底改变一个四五十岁三观早就定型的官场中人,那就有点儿异想天开了。
但有些事情还是可以一做的。
从齐永泰那里出来时,他就打定主意了。
现在暂时没法做实事,那就只能是在务虚上做文章了。
这是老套路,但是宣传舆论的作用,却是冯紫英深知的,当你把握住这支力量时,你就会发现很多事情是事半功倍。
而且这么多同学都分布在六部九卿中,这等资源如果不好好用起来,那就太辜负了未来这一两年的好光景了。
马车辚辚走过,跟随着马车而行的瑞祥看见了前面的荣宁街,有心想要提醒一下,但是又怕打扰少爷的思考,便犹豫起来。
一直到冯紫英抬起目光,瑞祥终于找到了机会,“爷,前面就是荣国公府了,那边都下了几次帖子了,爷您看……”
冯紫英忍不住皱起眉头。
香菱都来了府上快十天了,自己的庶吉士生活也就这么有条不紊的开始了,似乎这个时代的生活就是这样,悠闲,不乏情趣,但却总让人有些心有不甘。
答应了人家的事情,总得要去。
听闻那贾政夫妇想要送两个丫鬟给自己,冯紫英反而不太想上门了。
倒不是说因为两个丫鬟就被吓住了,而不是太愿意和贾家把关系弄得太黏糊。
原本觉得就是顺手帮一把贾宝玉,然后把贾琏弄来当个工具人用,也就差不多了。
虽然也觉得迎春、探春这两春日后若真是因为贾家败落而可能境遇不好而有些遗憾,但是现在自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总不能直接找上门去告诉对方反正贾家都要垮了,干脆跟着我去当妾吧,那恐怕真的要挨抽。
“算了吧,明日再去。”冯紫英摇摇头,最终觉得恐怕始终要面对,不管接受不接受,这样躲着不是办法,关键在于贾琏既然都透露了口风,薛宝钗的事情恐怕也要有个说法。
马车回到府上,冯紫英便下车直接入院,今儿个是香菱当值。
香菱一来,就算是把云裳给解放了,再也不用随时随地守着等冯紫英回来,这样两个人可以分工合作,把这小院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像当值的,就负责冯紫英起床穿衣洗漱,而另外一个不当值的则负责准备饭菜,而日常其他事务就商量着来。
“爷,那位方大爷早就来了,一直在外院等候您呢。”香菱一边替冯紫英换衣,一边小声道。
“哦?方叔来了?”冯紫英笑着摇摇头,这才几天,这家伙又来蹭吃的来了。
方有度在刑部观政,暂时租了一间房子就在柴炭厂边上的鹫峰寺街上,紧挨着三法司不远,虽然属于金城坊,但实际上距离阜财坊和咸宜坊都不算太远,都在西边儿。
方有度在拜谒完先师庙之后就径直请假返乡了,回去之后便立即成亲。
没想到火力特别猛,不但新婚妻子有孕在身,而且还把一个刚纳的妾肚子也搞大了,弄得方家上下一片欢腾。
原本是那个妾要陪方有度上京的,现在也只能留下了,现在只有两个随着妻子陪嫁过来的丫鬟跟随他上京了,所以时不时要过来蹭吃的。
”怎么回事,眼珠子这么多血丝?晚上没休息好?”冯紫英见方有度这般憔悴模样,颇为吃惊,不是说妻子小妾都没来么,难道这厮还真的把两个丫鬟都收了房,这彻夜鏖战不已?
见冯紫英的表情,方有度就知道这家伙想差了,没好气地道:“昨晚在刑部看卷,一直看到子时才回家,险些被巡捕营的人当贼拿住,……”
“什么卷子这么复杂,让你这么大兴趣?”冯紫英忍不住问道,他没想到方有度进入状态这么快。
“你不知道么?三年前那桩在刑部门口自戕的血案?”方有度轻轻笑道:“总算是盖棺定论了,我这十日里都是查阅案卷,算是把这个案子给弄了个明白,一个并不复杂的案子,却是牵连了无数人,为此而死的人不下十人,乌纱帽被摘的,被降职的,光是五品以上的就有三个,五品一下的五个,还有几个被发配,我看了看,才觉得这官不好当啊。”
冯紫英来了兴趣。
他好像隐约听说过这桩案子,一个赴京京控自戕案,当时闹得很大,主要就是因为一桩多年前杀人案始终未有定论,翻来覆去被推翻,然后拖下来没结果,受害人在家族支持下最终在刑部大门前上演了这一出惨烈事件。
这桩案子的起因就是一桩山村杀人案,死者姓徐,一日夜里被人杀死在村口,该村为两个大姓和少量小姓组成,章、徐两家皆为大姓,并且几十年因为山林、水源和土地之争闹得怨冤不解。
由于此案就在山村中,基本上不存在外来因素,所以此案很快就由泾县衙门审理完毕之后,人犯在宁国府复审时当庭翻供,回来宁国府复查,结果彻底推翻了原来的结果,导致原来的原告一方数人被打入大牢认定为人犯。
最后在南京刑部再审期间又再度推翻,重新指向泾县县衙审判的人犯。
就这样此案又多有反复,一直拖了多年,始终无法定案,最终就是赴京京控自戕在刑部门前,引发轰动,最终由刑部一位主事亲自赴宁国府调查此案,最终查清定案。
一边喝酒,方有度也一边把整个案子娓娓道来。
案子并不复杂,但是却由于初查案件的县令是个举人出身的书呆子,毫无查案经验,却又刚愎自用,而仵作因为奔走百里查验尸体时疲惫不堪,使得验尸时出现了疏漏,忽略了关键死因,而在收集证人口供时明显有差错却因为死因的出错未能得到纠正,所以在定案时便是直接指向了另一大姓章家,三木之下,章家多人屈打成招。
最终在宁国府这一层面集体翻供,然后宁国府在审理此案时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认为这是徐家为了构陷章家而故意用苦肉计,因为此人虽然姓徐,但是却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浑人,于是乎又有徐家十余人被打入大牢,得出的口供也是矛盾百出,最终这个案子陷入了死局。
南京刑部也是多次审案都是沿用原来证词和证据,基本没有重新调查,但证据又无法印证,最终就这么一直拖下去,直到京师刑部门前死者儿子的惨烈自戕。
方有度说得很很生动,连来倒酒的香菱和云裳二人都被吸引住了。
“紫英,你知道这个案子问题出在哪里么?”方有度颇为得意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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