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第1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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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英,我知道你们的目的意图,嗯,就这几个问题来说,我都是认可的,但是你们要牢记一点,切莫忘记本心,成了吹毛求疵,成了买椟还珠,我们读书的目的是为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现在我们显然不能以独善其身作为目标,那么当我们真的有这个能力去实现目标时,又当如何去实现我们的理想?”
官应震的这番话其实已经有一些提醒和教诲的意义在里边了,提醒众人不要为了实现短期目的而忘却了本心和长远目标。
包括冯紫英、练国事、韩敬、贺逢圣、陈奇瑜等人都是肃然,显然都很认可官应震的观点。
作为一种手段,为了获取更大的影响力,这没有错,但是却不能走到另外一个极端,忘却了这种手段的目的是什么,仍然需要牢牢守住找出问题改革时弊,让朝廷和百姓从中受益。
见一干弟子都是肃然谨记,官应震心中也是欣慰不已,这个年龄阶段的学生们的上进心往往是最纯粹最质朴的,但是就是不是到当他们踏上仕途之路之后,还能不能维系这样的进取心?会不会被世俗各种污浊所浸润进而丧失了本心?
只是这等题是无论是谁都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每个人也都会用自己的一生来交出答卷。
“有点儿意思,这是齐乘风和官东鲜带着一帮弟子要颠覆朝廷大计么?”冷冷的讲一叠文稿丢在书案上,鸡皮鹤发的老者轻蔑的把身体搁置在一旁,“伯孝,这等东西怎么送到你们手里来的?”
“回首辅大人,这是齐侍郎在于本官就九边军饷问题探讨时交给本官的。”户部尚书郑继芝平静的道:“齐侍郎一心为国,本官也是理解的,只是这般急于事功,恐非朝廷之福。”
沈一贯沉吟着道:“伯孝,依你之见,这齐乘风是打算要干什么?还有你哪位小老乡,官东鲜,这接任青檀书院山长就要准备搞出一场大事儿来么?听说周永春也去了青檀书院?”
一连串的问题让郑继芝也不好回答,迟疑了一下才道:“以我之见,这番动作恐怕不是东鲜一个人能折腾出来的,齐乘风回任吏部时间不过几月,而这等文章若非经过精心策划,是难以拿出来的,不得不说,其列举的实例和具体弊病尽皆存在,但是……”
郑继芝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法再说下去。
他这个户部尚书早就不想干了,这大周朝啥官儿都能当,唯独不能当这个户部堂馆儿和左右侍郎。
这当了户部尚书那性命就要去掉半截,那是真正拿命在煎熬,每天堵在户部公廨的人都能派出一条长龙,同样在你家门口守候的人也能让你别想着子时之前休息。
“但是什么,不就是得利的人太多了,大家眼睛都盯着么?你我有没有在其中牵缠,有什么?”沈一贯轻蔑的冷笑道:“再说了,这是旧制,你我能随便更改么?”
“首辅大人,但如此下去,只怕九边是真的要生乱啊。”郑继芝忍不住了。
他不认同这篇文章的建议,但是并不否认这篇文章的确切中了时弊,提出了目前开中法存在的巨大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真希望能够有什么两全其美之策来解决,但显然不现实。
虽说他早就写了辞呈,但是皇上一直不批,反而勉励他继续为君分忧。
问题是他自问无此能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户部尚书不是人干的。
他也听闻原本齐永泰是有意来户部担任左侍郎的,他求之不得,正盼着呢,结果却让齐永泰去了吏部。
郑继芝也不认为齐永泰能在吏部折腾出多大的风浪来,只要这个朝堂格局不变,坐在内阁里边这几位依然如故,皇上没有大的心思,那就一切不会有多大变化。
所以他早就心力憔悴,渴望着早日致仕回乡休养,等齐永泰、官应震这些少壮派们上来接这个烂摊子了。
沈一贯何尝不清楚这其中的问题难处?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着,连这些都看不到,那可真的就成了笑话了。
问题是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太上皇二十年间六下江南,耗费无数,拉下那么大的饥荒,捅出那么大的窟窿,谁来扛着?真以为那些个商人们是善人不成?
这二十年间想要掀这层盖子的人无数,哪个成功了?一茬接一茬,为此死的人只怕坟头上的树都一丈高了吧?
真以为新皇即位,就可以又来折腾一番了?
沈一贯是真没有这个精力了,这样的事情他经历过一轮就足够了,血雨腥风不敢说,但是无数人丢官摘帽,没有哪一边能讨得好。
嗯,还是有人能讨得好,那些个排队等着候补的官员们倒是能捡着一些机会。
想到九边军饷问题,沈一贯一样头疼,这也是一个无解之题,哪里来银钱填补这个窟窿,皇上开矿监税监之例,谁不知道这里边蕴藏着莫大的风险,可大家都默不作声,都只有都察院那帮不通世务的愣头青才成天上弹章,可有用么?
谁要是敢说他能解决九边军饷问题,估计就能说服皇上撤回矿监税监,但谁能?
真要能,眼前这一位就不会成日闹着要辞官致仕了。
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说,沈一贯也不认为设立税监和矿监有问题。
大周沿袭的明制本身有些问题,商税税率,如何征收,从大周朝一开国时就开始争议不休,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结果,最终还是沿袭这前明那种模式,其后果不问可知。
那帮江南和山西商人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且不思报国解君之忧,他们在朝中势力也颇大,这士林文臣名义上都是一个道貌岸然,但是内里背后行那商贾勾当之人不知凡几。
想到这里沈一贯也忍不住自嘲,自己嘴里说得光明正大,可自家夫人和侄子不也一样有无数营生?只不过自己也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晓罢了。
深深的叹息了一声,沈一贯睁开有些浑浊却依然有神的眼睛,沉吟了半晌才道:“伯孝,此事易静不易动,且放在那里吧,齐乘风若是真的想打什么主意,是不会得逞的,他一个人再能跳得起,无人附和,又能如何?”
“首辅大人,怕是不会如此简单,那都察院……”郑继芝提醒道。
“我知道,乔应甲那里我会去打招呼,齐永泰和他之间的私宜我相信不会影响到他的判断力,明知不能为而为之,那是不智。”沈一贯掂量着。
“当然,我也知道乔应甲那边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对哪边都得要有个交代,那帮御史们只怕现在都早已经兴奋得像疯狗一样了,但我要给他划一道线,不能越线,要顾大局。”
都察院那帮愣头青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乔应甲新官上任,也不可能第一炮就哑火,恐怕也是需要找些人来祭旗的,想到这里,沈一贯就觉得头疼。
那边还得要去和太上皇禀报一番,别让太上皇又觉得是自己有意放纵了,倒是皇上那边应该能领会得到自己的用意,但是也需要去上奏报告,但愿皇上能明悟自己的好意,压一压齐永泰和乔应甲。
“首辅大人,我得提醒您一句,只怕齐永泰不会就这么简单一出,您也知道他的性子,就算是这桩事儿能压下去,但是他肯定还会有其他的路数。”郑继芝起身告辞之际,又忍不住提醒对方:“您最好能找个时候和他谈一谈,我想他也不是那种看不清大局,不顾大局的人。”
看着郑继芝离开的身影,沈一贯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直自诩充沛无比的精力似乎真的有些不济了,或许自己真的老了?
===乙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风云乍起===
当某些事情一旦开动起来,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控制得住的了。
乔应甲也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他对自己这位同年的毅力、胆魄和决心都是相当佩服的,但是如果要因此而掀开一场血雨腥风的清洗大幕,他就不得不深思了。
开中法弊端谁都清楚,从太上皇时代遗留下来的一大堆窟窿,只要想查,铁定能查出无数来。
问题是查出来又怎么样?除了一大批背锅者扫地出门外,还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们背后那些商人以及隐藏得更深的那些人呢?
沈一贯找他谈了,他没有表态。
新官上任烧火是必须的,否则没有人会把你这个右副都御史放在眼里。
但火从哪里烧,烧到什么程度,这就需要斟酌。
“修龄,你怎么看?”专门把杨鹤招来,乔应甲也就是要商议一番此事的应对之略。
“首辅大人都找上门来了,汝俊兄难道都不给几分颜面?”杨鹤笑了起来。
从浙江巡视途径清江浦时,两个人就已经计议过一番,认为大周盐政面临着诸多问题,而最大的受害者帝国财政,就是九边的边军。
“颜面都是自己挣来的,若是随便什么人来打个招呼,咱们都察院就俯首帖耳了,那以后谁还会给咱们颜面呢?”乔应甲冷冷一笑,“咱们都察院本身就吃这碗饭,若是尽都是一帮只知道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之辈,那这都察院还有多大的存在必要?”
杨鹤感受到乔应甲内里透露出来的浓烈决心,心中也是一凛。
他不相信乔应甲是那种不顾一切恣意妄为之人,没错,都察院的确是纠风肃纪监察百官的所在,但是同样它也是维系帝国权力架构的一根支柱,保持帝国权力架构相对稳定这是每一个能站上高位者所必备的政治素养。
除非万不得已,一个运作正常哪怕说不上顺畅良好的帝国权力架构都是基本要求。
“汝俊兄,真要准备大动干戈?”杨鹤反而倒是有些担心起来了。
“怎么,修龄,怕了?”乔应甲轻笑。
“汝俊兄说笑了,杨鹤自打当上这个御史,就从未怕过什么。”杨鹤摇头,但是随即又道:“首辅大人先前说的这些看起来似乎是一些借口,但是也不能否认他的担心就都是杞人忧天,……”
乔应甲之所以看重杨鹤,就是觉得杨鹤此人不但用血性勇气,但更有大局观,不会轻易热血上头,都察院里不缺那些头角峥嵘血气方刚的御史们,但是却缺那种能够在关键时刻把握好分寸的人,这恰恰是现在都察院里最让人苦恼的一环。
当然乔应甲也清楚,如果都察院里都是一帮软骨头和混日子的老油子,那这个都察院只会更糟糕,所以他宁肯维持现状,保留一批还有些血性和勇气的年轻人,让他们可以冲锋陷阵,但是作为都察院的副都御使,他应该清楚底线和分寸。
但沈一贯给自己的底线却不是他乔应甲所想要的底线。
沈一贯老了,老得已经有点儿连伤风打喷嚏都有点儿受不了的感觉了。
“修龄,这正是我要来找你商量的缘故。”乔应甲点了点头,“首辅大人有些观点可以接受,但是他从他的角度,不代表我们都察院就一定要按照他设定的路径去走,他太过多的考虑他和户部乃至一些地方上的平稳了,觉得稍有不慎就要出大事,但我觉得出点儿事情未必是坏事,嗯,为有些人提个醒,松松筋骨,或许能让很多人收敛一些。”
杨鹤也笑了起来,他心里踏实了一些。
乔应甲话语中还是接受了一些沈一贯的意见,嗯,可能在程度上未必赞同,那都无关紧要了,只要乔应甲心中有一杆秤,明白这类事情不能无休止的发展下去,那便足够了。
至于说到什么程度,杨鹤相信乔应甲心里是有一个数的。
“那汝俊兄,从哪里开始呢?或者说,嗯,动哪里?”杨鹤眼中已经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光芒。
没有那个御史不想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出一番事情来,翻出几个大案,拉下几个大佬,挖出一堆贪官蠹吏,进而给朝廷,给民众一个交代,赢得青天大老爷的名声,从来就是每个御史亘古不变的追求。
“修龄,你不是心里早就有数了么?”乔应甲也笑了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如果修龄心里没底,要愚兄来替你指一条,也没问题啊。”
杨鹤心中大定,站起身来一拱手,“定不负汝俊兄厚望,我即日便奔赴两浙。”
“坐吧,不必如此急躁,兹事体大,恐怕很多人还觉得有皇上镇之以静的心态,有首辅大人的压制,一切都会像以往那样不痛不痒的过去,不过么,惯例就是用来打破的,总要让他们有些‘惊喜’才好。”
此时的乔应甲脸上已经多了几分冷峭和森森杀意,“有些人活得太过自在,都忘乎所以了,却忘了边关上食不果腹浴血奋战的将士了。”
深吸了一口气,杨鹤也知道这是乔应甲准备放权给自己,让自己掌握分寸了,而且这个分寸应该还是比较大比较深的。
“汝俊兄,可有什么交代?”这一点还是要问清楚的,杨鹤也知道乔应甲能从巡漕御史一步上到这个位置上,背后肯定还有很多牵扯。
“唔,……”乔应甲一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下之后才道:“修龄,你应该知道目前朝廷的困窘状态,上月皇上招我一谈,也谈到了目前矿监税监带来的许多问题,但是皇上也坦承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前日兵部张侍郎与我也谈到了,王子腾出任宣大总督便狮子大开口,山西、大同和宣府镇所需粮草甚多,缺口巨大,户部根本无力解决,……”
杨鹤吃了一惊,“汝俊兄,王子腾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宣大三镇历来是朝廷力保之地,远胜于蓟辽,也是近两年蓟辽形势日益紧张,方才略有倾斜,可看看三边四镇,那才是最大的问题,河套的鞑靼人不可能一直像前几年那样萎靡下去,在我看来,朝廷若真是要优先解决,也须得解决三边四镇,再是蓟辽,最后才是宣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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