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校对)第97部分在线阅读
泠琅纵身一跃,逃过这致死一掌,然而袈裟如浪波般缠住她脚腕,下一瞬,僧人嘶哑的声嗓已在耳后。
“你是李如海的什么人?”
泠琅咬牙回首,对上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苍老面容。
每一道沟壑都阴森至极,眼珠是僵硬是死寂,他咧着嘴笑:“想跑哪里去?”
铮然一声嗡鸣。
那截纠缠住她的衣料被整齐切断,却不是来自刀,而是一柄剑。
是顾长绮。
白发拂过老者冷静的双目,剑划破袈裟,居然发出金属相激才有的嗡鸣。
泠琅毛骨悚然,她看到顾长绮再次出手,剑身震荡出气流,把漫卷不休的血红遏止住一瞬。
空明那张诡异面孔因为震怒而扭曲,他不得不退到三尺之外,嘶哑喝问:“顾长绮——”
在这对峙的一瞬,顾长绮忽地转过脸来,对泠琅说了三句话。
“这里交给我。”
“你去台下处理其他僧人,他们很麻烦。”
顾长绮似乎去有些迟疑。
在这种关头,她竟然还有迟疑的余地,顾长绮看着泠琅,轻声说——
“你生得很像你母亲。”
泠琅握着刀柄,怔在当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因为直到此时她耳朵都不算好使。
顾掌门不仅同铸剑谷师兄弟相识,更同李如海有匪浅的交情?甚至,甚至知道她生母是谁?
太多疑问陡然炸开,但一句都无法出口,顾长绮挥剑,迎上了空明悍然而来的一击。
泠琅催促着自己离开,足下却如同生了根,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猜测过自己生母是谁,但随着刀者的死亡,这一点逐渐被压抑,被刻意淡忘。
她目前仅有的执念,是替李如海报仇而已,如今猝不及防听到“母亲”二字,不能不叫她手足无措。
顾长绮且攻且进,已经到了大象台边缘,她似乎有意把空明往别处引去,远离全是明净峰弟子的会场。
泠琅咬着牙,她知道对方意图,也知道当务之急是先剿灭场下众僧,以及守住即将陷落的山门。
但顾长绮并不能支撑多久,方才泠琅和她对视的时候,发现了她唇边有血迹。
天昏地暗时的顶尖交手,空明到底伤到了顾长绮。
如今空明功法暴涨,而顾长绮身负内伤。必须要快,先把明净峰稳住,再在空明使出什么奇诡招数之前,去帮掌门的忙。
泠琅不甘心前路在陡然显现过后,又重新隐没于雾霭,她已经寻了太久,而曙光总算亮了那么一瞬,她绝不会甘心。
嘴唇都快咬出血来,她毅然转身,跃入厮杀交战的战场之中。
一个赤膊僧人骤然扑来。
他衣衫破碎,身上亦有不少创伤,然而却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双目只有狂热猩红,力道强悍无比,出拳似有风声——
泠琅挥刀便砍!
她已经无暇顾及章法,也不再考虑招数,无穷无尽的烦躁充斥在心胸,将残存的冷静疯狂撕扯。
扬刀,转身,刀落,奋力一刺!
不知是谁的血,温热腥咸扑洒在她面颊,她不想擦拭,只不断挥刀,不断从刀锋没入血肉的触感中汲取肆虐般的享受。
如果所有烦恼,都能像眼前这个人一样好斩断就好了。
如果所有波折,都像这把刀一样痛快果断就好了。
世事为何不能像挥刀一般简单?
她寻到春秋谈,春秋谈是朝廷秘辛;她找到酿造者,酿造者却因此而死;她终于得知生母下落,而知情者就快要丧命,为什么?
泠琅身上沾满了来自于敌人的血,她的视线是一片赤红,内心是无穷恨意与狂躁。
敌人似乎斩之无尽,她的手臂也在流血,此时此刻,只有这点痛楚能提醒她置身何地。
一刀,再一刀,刀刃深深嵌入对手身躯,还未来得及拔出,另一方位又有人攻来——
泠琅弯腰捡起地上一截断臂,朝那狰狞扑来的僧人狠狠挥去!
他轰然倒塌,而她自己也几乎力竭。
每一次喘息都是痛苦,胸口有撕裂般的疼意。她把刀从尸体上拔出,站直了身体,想找寻顾掌门在何处,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某些能力。
她的脑海在翻涌,感官蒙上一层阴翳,无法判断任何事物,耳边有个声音在不断痛问——
为什么停手!
快提起你的刀,继续挥砍那些可憎面孔,将他们斩灭!
一万个声音在尖叫,无休无止,泠琅喉中涌出腥甜,她紧闭口齿,一点一点将它们全部咽回深处。
连带着那些不甘恨意,通通逼回内心,她知道自己不对劲,必须停手,必须遏止——
铺天盖地的血腥中,她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像于清晨盛开的兰草,露水凝结,风也安静。
在如此疯狂的时刻,像唯一的清明。
有人从后面张开双臂,环抱住她沾满血的、颤抖不休的身体。
第67章
缥缈海
泠琅疑心自己眼睫上也覆上了鲜血,
因为所见皆是一片深红。
视野之中,有人在举起剑刃,有人正跌下高台,
幢幢身影似恶鬼挣扎,
天朗气清的盛夏山顶,在她眼中宛若地狱。
血液在躁动沸腾,脑海中有声音不断怂恿,
要她继续这场杀伐,质问她为何停下,怎么能停下。
刀柄滚烫,知觉麻痹,
她费力而艰难地喘息着,在这极端的幻象之中,却闻见一丝冷冽。
有人拥住她,
力道很轻。
她看见一只手,
白而干净,
骨节修长。
如同一段雪覆盖在污秽遍布之地,
莹润光亮。
清凉淡寂的香气萦绕,
泠琅看着这点雪停在她鼻尖,它慢慢地靠近她沾满血污的脸颊。
脑海中喧嚣不止的躁意忽然安静了一瞬,她听见耳边一声叹息,像微风吹过树叶般柔软。
与此同时,
手指触碰在脸上,
意料之中的冰凉。
灭顶般的狂躁受到抚慰,泠琅迟钝地意识到,
自己刚刚有了思绪,
她竟然已经想到它的触感会是如何。
不远处仍有血腥在上演,
有人于一地残肢断臂中靠近,只为拂去她脸上沾染的杀戮痕迹。
她张开嘴,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去。
如同咬住一截软冰,有液体渗出,芬芳微凉。耳边叹息声又起,有些温柔,又带着些怜惜。
江琮在问:“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泠琅没有回答,她像一只小兽忙于品尝鲜血,无暇分析猎物有什么反馈。
猎物没有丝毫躲闪退却,甚至换了姿势,让她咬得更自在些。
他感叹了句:“牙还挺尖。”
泠琅闭上眼,她紧咬着他的手指深深呼吸。
他很有耐心,没有催促,只放下了环住她腰的左臂,手腕翻转,往旁边漫不经心地反撩出一剑。
重物扑地的声响传来,他刚刚好像解决了一个偷袭者。泠琅想起,她之前很想看他的左手剑,为此还做过梦。
看来回忆的能力也正在缓慢复苏。
再睁开之时,那覆盖住一切的深红终于退却,世界重现于眼前。
日光依旧亮丽,山风卷过高台,染血的旗帜在招展,杀伐已至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