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校对)第18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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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少年已经初步领会到剑意奥妙,他日日沉浸于此,再没有别的兴趣。
  他做事很专注,尤其是在喜爱的事情上。无人花园见识了他数以万计的挥砍。寒来暑往,少年的身体像树一样抽长,剑气能挥得更远,也知晓了一些别的事。
  关于他师父,关于当下的一些秘密。
  第五月有时会讲一些江湖秘辛,他说青云会其实并非什么见不得光的组织,它和残忍阴暗之类的形容并无关联。
  甚至,它代表着光明和凝聚,因为它一开始,是由数百名江湖义士自发组成的。
  前朝末年,帝王昏聩,战乱四起,民不聊生。青云会便悄然诞生,它以行侠仗义为己任,锄强扶弱,暗中做了很多。
  组织里几乎都是江湖客,他们名声不算好,也太多心计算盘,更没有什么智谋远见。
  他们自认比平常百姓多一些能力,便理应多担一点责任,所以聚集在一起,为乱世做一些事。
  本身,赤诚和热血,就是江湖永恒不变的主题,这没什么好奇怪。
  青云会会主也是这般,他对世道有相同的憎恨,并且还拥有绝佳心智和坚定到可怕信念。他决心推翻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廷,因此和叛将的次女合作。
  次女需要力量,她要在战争中站稳脚跟,发展势力,青云会需要名头,无数个品尝了苦楚的江湖人渴望为新的秩序拼搏到底。
  两个野心勃勃又疯狂无比的人达成了一致,用的当然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手段。
  互相下毒,种类只有对方知道,仰仗着定时定量的解药生存,无论谁死,对方都活不成。
  他们互相钳制,又彼此成就,最终,昔日将军家最孱弱的女儿夺取了皇权,而青云会,亦成为天下第一大江湖组织。
  当然,荣耀过后,便是清算之时。
  女帝多年以来一直在暗中寻求解毒方法,她曾寻到一位隐居岭南的神医,对方却说,此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不知道解法。
  当然,在兵刃面前,神医反复把脉,还是献出一计,他说唯有一法可尝试。
  诞下胎儿,毒素将有几率遗传在胎儿身上。
  若能成,那母体自然顺遂;若不能成,反正也要留下后代,此举怎么看都好。
  女帝于是真的生产了一个女儿,女儿出生几年,她真的在慢慢好转,即使不服解药,也不再疼痛难忍。
  至于婴孩的处置,那是后话。总之,确信一切后,她骤然翻脸,锄强扶弱的组织被她冠上阴暗名号,侠义之客亦唤作狰狞贪婪之徒。
  她要除尽从前的盟友,然而对方也早有准备。
  会主早料到有这一日,他建立了庞大细密的地下暗网,确保青云会能躲过次次围剿。
  双方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伤亡,朝廷鹰犬无功而返,就这样过了一段僵持时间——
  傅蔻在围场上的表现,换来女帝一句“此女类朕”。
  次女软弱,幼子无能,她余毒无法清除,极有可能短寿。无论如何,都要保下这个最合她心意的后代的性命。
  一场无人知晓的、漫长而徒劳的谈判。
  政权刚刚建立,百废待兴,女帝并无太多余地同青云会周旋,而青云会的势力虽已经暗中滋长到无可捉摸的地步,但经过战乱,也元气大伤。
  更何况,会主身上的毒,绝不是简单之物。
  谁也无法退步,最终,只约定维持现状,他们给对方时间来喘息休养。在这段相安无事的日子里,尽可以去各自解毒,各自忙碌于大业。
  为此,他们需要一个棋子,一个能证明彼此都无异动的工具。他最好是青云会的人,又像弱国献上质子投诚一般,能呆在女帝眼皮子底下。
  那个人便是第五月。
  谈判过后,一切如常,朝廷和青云会依然对立,死伤仍在上演,然而——
  荒废的御花园中,多了一个寂寞的剑客。
  剑客本来不寂寞,他爱上了一个全天下最冷酷无情的女人,所以活该寂寞。
  女帝尚未和青云会撕破脸皮的时候,他时常呆在宫里。后来双方剑拔弩张,他进退两难,无法现身。而如今,他凭着这样的身份,终于能长久地行走在宫中。
  他饮下同样的毒,以示他毫无保留的忠诚,甚至甘心以身试验解药,任凭身体日日残破下去。
  真是令人唏嘘。
  江琮却唏嘘不出来,尤其是他看着男人苍白的面容和嫣红的血迹,他那时无法理解这种牺牲,但能看出他的痛苦。
  江南烟雨青山中走出的剑客,再也没有挥剑的余地,这怎么不算痛苦。
  再后来,事情更坏了一些。
  那是七年前的事,女帝收拾了西北边陲的准格尔一族,她的杀意无法遏止,因此,再次把刀尖对准了苟延残喘的昔日盟友。
  她逼问剑客,令其交代所知的一切。然而对方并不知道什么,青云会在不断扩张,会主行事已经谨慎到莫测地步,没人清楚他在哪,是何等身份。
  杀了一个第五月,分舵还有十余个,会主依然隐匿在暗处,而女帝仅有的筹码会烟消云散,她很不该动他。
  然而,第五月还是死了。
  在受尽刑罚之后,他用他空空如也的双眼,和伤痕遍布的面孔,对此生唯一弟子发出最后的命令。
  “杀了我,会主还能保全你。”
  “趁着她尚在后悔,还未对仅剩的功臣赶尽杀绝,代替我的位置,这是仅有的方法。”
  “动手!难道我没教过你如何挥剑,快动手!”
  于是少年生平第一次杀了人,当剑锋破开血脉,温热液体流淌而出,他看着对方轰然倒下,失去生息。
  他后来再没走出那场大雨,他的人生时常回响着那时的倾盆雨声。
  这个声音在提醒,他是如何用敬爱的人的血肉,成就自己的愿望。他其实不必动手,第五月亦并非全无转机,然而那一剑还是贯穿了胸膛。
  剑客很难忘记教会自己用剑的人,也很难忘记自己用剑杀死的第一个人。当这两个人是同一位,那便是种世间极少见到的荒谬悲恸。
  并且这种荒谬注定无人可诉说。
  少年自此彻底学会沉默,他想他做了这种事,本也不配抱怨什么。
  女帝知晓了这些,果然放过了他,她对他父母的忠诚很有信心,更何况,她真的需要他在京中,这已经是目前唯一能有的和青云会的关联。
  她定时送来药物,是这些年来皇太女赖以生存的东西,治标不治本,甚至有时连痛楚都无法缓解。
  江琮便又习惯于忍痛,即使四肢百骸有着被寸寸割裂般的痛楚,双耳充斥巨大嗡鸣,甚至视野都是一片白茫——
  他仍能露出温和微笑,轻声说:“无妨,只是有些晕,母亲放心。”
  有时候,连伪装都是艰难,因为女帝依然在用他当做试验,那些解药或寒或烈,有的让他昏迷,有的让他咳出鲜血,有的和毒药几乎没差别。
  这种时候,他就呆在熹园的房间中,不见任何人也不做任何事,只等天光明了又暗,痛楚麻木或消散,头脑重归清醒。
  这种日子,前两年很难,但习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江琮从此喜欢喝茶,只因这些醇苦浓涩能冲淡口中血腥,足够让他再次微笑着说无妨,瞧不出伤痛的痕迹。
  泾川侯夫妇对此毫不知情,当然,若是知情,他的牺牲便真的再无意义。
  茶的苦和血的腥,很长一段时间,是他生命中仅能感受的滋味。
  他在这样的滋味中逐渐麻木,无所谓喜悦与否,更不在意多余的情绪。京城分舵在他手中比之前严密了数倍,人人知晓,随便在西京街上喝一口茶,都会被舵主知道。
  皇太女一日日孱弱下去,女帝一方面不愿放弃,一方面转而锤炼二女儿。朝中风云变幻,傅蔻的势力不少转投于傅蕊,傅蕊亦开始铺就自己的局。
  当年平定战事的武器的图纸下落不明,若谁能得到,必定有再转乾坤之力。而青云会会主已经很久没有现身,江琮猜想,这么多年,会主他自己定也有毒未解。
  平和已有七年,暗云涌动,天将雨。
  江琮在年底多服了一次药,为了增添真实,成功昏迷了三月之久,把这本就剑拔弩张局势搅得更乱了一些。
  女帝那边,怀疑青云会会主已有解药,才敢明目张胆;而青云会会主,自那以后干脆再不召见他,避之而不及。
  江琮如一条暗色中的蛇,窥伺观察着,不断寻找契机,等待下一处转折出现。
  然后,转折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一开始,他在帐中观察了八日,只当是个平凡的可怜少女,若她想留下,他没什么异议,反正母亲也很欢喜。
  杏花簪,不是多要紧的事物,送便送了。一声声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唤了便唤了。
  他对这些从未有过奢望,所以无论是谁都可以。
  后来,温软和善的面具摘下,他跪在地上,她居高临下地站着,把血涂抹在他眉间。
  “你已经算不错,见过我这招的人都死了,你还能跪在这里听我说话。”
  “所以,你还算不错。”
  轻蔑而自信,同那个瑟缩的女孩判若两人,二者之间的差异,大到他花了整个晚上去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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