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校对)第83部分在线阅读
绵绵却很惶恐,“那我怎么办?难道也要给宋明池纳妾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谁也给不了,尚柔沉默不语,肃柔却还是怀着美好的祈愿,偏头道:“不纳妾的男人虽少,但还是有啊。如果宋郎子对你的感情很深,不纳妾又怎么样呢。”
绵绵却不乐观,“宋家家风不好,我公公房里有四个妾室,那些哥哥也都是三妻四妾,半点没闲着,我看歹竹里怕是长不出好笋来,宋明池早晚也会走那条路的。”
要说半点准备也没有,其实真不见得那么天真,绵绵觉得起码过上个两三年再提纳妾的事,也不是不能接受。可如今看二姐姐,新婚就被恶心上了,自己的一家独大,又能坚持多久?
男人啊,真是靠不住!
大家怏怏走过木廊,走进了岁华园,孩子落地需要很长时间,白氏又是第一胎,和先前叔父的妾侍不一样,从午后熬到傍晚,也没有等来好消息。
绵绵毕竟新婚,不能在外逗留太久,眼看天要黑了,只得先告辞。尚柔呢,因没把则安带来,心里还要记挂儿子,肃柔见她焦躁,轻声道:“长姐也回去吧,明早带着安哥儿一道来。”
尚柔没法子,同祖母打了声招呼,也回去了。肃柔是不要紧的,反正赫连颂不在家,自己可以留在这里等消息。
夜一点点深了,太夫人很着急,撑着病体到佛堂里上了一炷香,喃喃祝祷,求菩萨保佑产妇母子均安。
“当初纵月生至柔和颉之,硬生生熬了八个时辰,熬得油碗都要干了,想想何等的遭罪!宝妆的骨架看着不大,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羊水破了,时候越久,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好。”
于是大家都在佛祖面前叩拜,祈求佛祖庇佑,可是等了许久还是消息全无。子夜时分起身朝外看,没有星月,只有北风卷雪,夜黑得吓人。
太夫人发了话,说都回去歇着吧,“回头有了消息,让人过你们院子里通传。”
算算快五个时辰了,看这情况,再耗上五个时辰也不是不可能。大家在这里干等着,其实都有些撑不住,既然太夫人发了话,便纷纷起身回自己院里去了。
大家都散尽,肃柔留了下来,“我今晚住祖母这里,陪祖母一起等吧。”
她和祖母,素来比其他姐妹更亲,但因太夫人怕过了病气给她,吩咐婆子把外间的美人榻搬进来,祖孙两个隔着一丈距离各自躺下,边等边絮絮说话。
太夫人还是很担心她和赫连颂的婚姻生活,不知一个忽来的妾侍,会对他们小夫妻的感情造成多大影响,只是不好直接问,旁敲侧击着:“介然有阵子没上家里来了,可是我们上回太过苛责他,让他有怨言了?若是因这个和咱们疏远,那也不碍,只要他待你好就成。”
肃柔明白祖母的担忧,其实很想把实情告诉她,但兹事体大,万一有个错漏会祸及张家,所以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反而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祖母知道她很好,于是侧过身道:“他向我立过誓,不会再和稚娘有牵扯,也绝不会在她屋里留宿,祖母,我相信他。其实他对我怎么样,别人看见的都不算,只有我自己知道。上京城中的人,都长了两幅面孔,听说他有外室,未必不来同情我,反倒是他一辈子不纳妾,他们会说我善妒,眼里不容人,所以拿这个妾室做幌子,也周全了我自己。总之祖母放心,我心里有数,这件事上头绝不会吃亏的。”顿了下,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道,“现在让我发愁的是另一桩,那日圣人千秋,我进宫拜寿,官家背着人召见我……”
太夫人吃了一惊,因着皇后千秋不是整寿,拜寿的都是三品上命妇,家里两个媳妇是四品,不在进宫行列,因此不能与她作伴,更不知道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听她说起官家召见,着实很令太夫人忐忑,支起了身子急道:“官家怎的不知避嫌?单独召见你一个人做什么?”
肃柔见祖母着急,忙安抚道:“也没出什么大事,问起了府里那个妾室,然后就是一些昏话,旧事重提……”她不好把官家失仪的那些细节说与祖母听,只是轻声嗫嚅,“介然曾问我要不要跟他去陇右,我虽答应了,其实还是有些犹豫,放不下上京的一切。直到昨日……我知道自己不便留在上京了,将来若是要离开,还请祖母原谅我不能在跟前尽孝。”
太夫人是何等聪明人,轻描淡写几句,就已经能窥出其中暗涌了。
叹了口气,太夫人又仰回枕上,喃喃道:“早在你们成亲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那一天的,这上京,困不住陇右的雄鹰。你要跟他回去,我也觉得应当,不过关山万里,你一个人去往那么远的地方,仅凭男人的痴心,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现在去则前途无依,不去则夫妻分离,实在是难。不过到底何如,还须你自己做决断,人活一辈子,冒一次险也没什么,按着你心里的想法去做就是了。”
说到底太夫人还是信得过她的,她不是少不经事的孩子,孰轻孰重,她自会掂量。
肃柔心下也两难,正要再与祖母商谈,外面有人向内通传,说生了,“恭喜老太太,是位小公子。”
太夫人顿时振奋,坐起身问:“大的落地了?那小的呢?”
廊上仆妇却没有立时回话,略迟疑了下才道:“崔婆说少夫人力竭,头一个生起来很费了一番力气,这会儿拿参汤吊着,盼能顺利把小的生下来。”
这下子太夫人是彻底坐不住了,忙披上衣裳,焦急道:“走,过去瞧瞧。”
第90章
一行人匆忙赶到了绥之的院子,元氏先抱了孩子来给太夫人瞧,这是本家重孙子辈里的头一个,自然宝贝非常。太夫人怕病气沾染了孩子,远远端详那小脸,笑着说:“竟和绥之小时候一模一样,好得很……好得很……”心里却记挂着产房里,不时探头朝对面望一望,“这会儿到底怎么样了?里头有没有消息递出来?”
绥之摇了摇头,他原想留在里面,最终还是被赶了出来,崔婆嘀嘀咕咕抱怨,说从没见过男人留在产房里的,回头女人光顾着和丈夫抱怨叫疼,哪里还有力气生孩子。他只好在屋外等着,看里面一盆盆血水端出来,人就像被钢钉钉住了似的,吓得动都不敢动。
元氏道:“母亲身上还没好,这大半夜的,何必过来。”
太夫人摆手道:“我也静不下心,还是过来瞧瞧的好。头一个落了地,第二个总是一盏茶工夫,也该生了。”一面自我安慰着,“快了、快了……”
谁知又拖延了一炷香,还是没有消息,众人急得团团转,双生落地的时间不能耽搁太久,时候一长,肚子里的孩子回不过气来,就要出大事了。
这回屋里是呆不住了,大家全挪到了产房外的廊子上,听见里面崔婆给产妇鼓劲:“用力!用力!少夫人,就剩最后一哆嗦了,您咬咬牙,使劲儿!”
忽然里头骚动起来,“好了、好了”,大家顿时一阵欢喜。然而竖起耳朵听,却没听见孩子的哭声,刚降生的孩子出不了声,实在不是好事,众人面面相觑,等了好半晌依然没有动静,暗想这回怕是坏了,一对儿双生,最后只能剩下一个。不曾想正在灰心的当口,石破天惊的一声啼哭传来,虽然声气很弱,远不及先降生的哥哥,但总算哭了,门外候着消息的众人险些欢呼起来。
门打开了,崔婆迈出了门槛,七十来岁的人了,头发花白,背也微微佝偻着,产妇折腾了多久,她就陪着耗了多久。出门时候见她头发都湿透了,满脸疲累的神情,上前来向太夫人纳了纳福,“恭喜老太君,得了两位重孙。小的落地不容易,生下来脸都憋紫了,好在救回来了,总算母子均安,我没有辜负老太君的重托。”
太夫人自是感激万分,“我就知道崔嬷嬷是定海神针,有了你,我真是放一百二十个心。”一面招呼绥之,“快,快谢过嬷嬷。”
绥之拱手长揖下去,颤声说多谢嬷嬷,也等不及看孩子一眼,就匆忙进产房探视妻子去了。
不一会儿仆妇抱了孩子出来,和哥哥相比真是瘦小得可怜,大家连看他都得小心翼翼。
崔婆道:“大的在肚子里横行,小的难免受些委屈,日后仔细养着,慢慢就会白胖起来的。”
元氏对崔婆实在是道不尽的感激,切切说:,“这回真是辛苦嬷嬷了,有您这位送子观音在,保得咱们家平安,您就是我们的恩人啊。日后等哥儿大些,让他们专程去给嬷嬷磕头,没有嬷嬷,哪有他们的好日子。”
大家结实客套了一番,等到一切收拾停当,也将近四更天了。回去略睡一会儿,不多久天就亮了,尚柔和绵绵又赶来看望白氏和孩子。这寒冬腊月虽冰凉彻骨,但家中添了人口,太夫人一高兴,连病都好了,张罗着让人预备了巧粽和澄粉水团,大家在上房先庆贺了一番。
肃柔赶上一场喜事,虽然很热闹,但因守了一夜,也有些乏力,后来辞了祖母回到嗣王府,直睡了两天才恢复些精神。
雪已经不下了,素节是十一月十二大婚,那时天还有些阴沉,到了晴柔出阁却是个大好晴天,赫连颂去幽州也有十几日了,没赶得及回来参加喜宴,肃柔便一个人回去喝了喜酒。
府里张灯结彩,鲜红的灯笼被残雪衬托得愈发浓妍,肃柔过晴柔的院子里看她,她穿着喜服,坐在妆台前,平时素净的脸,今日浓妆艳抹起来,有种勉强长大的奇怪感觉。不过倒是掩盖了不好的气色,大红的口脂,也能衬得人喜气洋洋。
看见肃柔进来,她叫了声二姐姐,脸上挂起一点腼腆的笑意。
肃柔上前打量她,替她扶了扶鬓间的花钗,笑着问:“今日大喜,紧张么?”
晴柔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只说确实有些,“也不知道人家府里怎么样,过了门能不能和公婆妯娌相处得好。”
肃柔道:“黎少尹在凉州任职,婚宴过后应当会和夫人回凉州的。你们新婚,不至于让你跟去凉州伺候,你和郎子正好可以独处。”
可是晴柔对前景好像并不抱多大希望,不过抿唇笑了笑,便不说话了。
几个族中亲戚的孩子在院子里嬉闹,姐妹们因知道她的心事,大家见她低落,都不免沉默下来。
绵绵终于也学会了迂回,不会直接了当说黎舒安像冰疙瘩,只道:“三姐夫是斯文人,哪里像我们的郎子那样没脸没皮,所以三姐姐就得活泛些,多和他亲近。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你心里想什么就要告诉他,想和他腻歪就扑上去,还怕他往天上逃吗。”
大家对她的言辞表示惊讶,但转念想想也是,烈女怕缠郎,反过来亦然。虽说姑娘家主动,不免有些自跌身价,但夫妻相处如人饮水,只要能和谐圆满,管他有脸没脸。
尚柔也来劝慰她,“婚前来往不多,许是人家性子冷,以学业为重。婚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个被窝里躺着,不愁他远着你。”
总之已经到了这个关头,好像也只有往前走了,晴柔怕家里人为她担心,自然满口应了,赧然说:“我也不为将来发愁,就是觉得舍不得离开家。姐妹们一个个都嫁出去了,往后要见上一面,怕是不大容易。”
绵绵说:“除了五妹妹以后要去泉州,剩下的全在上京,你有什么事就招呼我们,要是三姐夫对你不好,我们就堵门找他理论。”
大家很赞同,个个点头不迭,晴柔由衷地笑起来,叹息着说:“我有姐妹们撑腰,想想没什么可慌的。”
既然心里平静下来,就可稳稳坐进行障中,等着新郎来行奠雁礼了。这黎舒安久不露面,除了那日登门下定,后来大家就没见过他,今日穿着新郎官的礼衣来亲迎,那面目看着好陌生,虽然算得俊秀,但疏淡也确实是疏淡。
姐妹姑嫂还像以前一样,几乎没怎么作梗,就让新郎官接到了新妇。黎舒安从行障中将晴柔牵出来,进前厅拜别长辈们,肃柔在旁看着,看晴柔的侧脸木木地,并没有新娘子该有的娇羞,心里忽地感到忐忑,也不知她的这场婚姻,最后究竟怎么样。
大家照例将人送出门,看着迎亲的队伍缓缓去远,黎家不像嗣王府和伯爵府娶亲那样隆重,很有一切从简的意思。绵绵心直口快,过后悄悄和姐妹们抱怨:“这黎家怎么一副寒酸模样?人家娶填房,都比这个体面些。”
好似忽然揭开了迷雾,大家才想起来,黎舒安之前确实与人定过亲,后来因对方姑娘坠马死了,才来攀张家这门亲的,难道果真拿晴柔当填房对待吗?
众人大眼瞪小眼,至柔说不至于,“黎家之前并未迎娶那姑娘进门,真拿张家姑娘当填房,也太欺负人了。”
尚柔也说不要胡思乱想,“世上哪有人头婚当续弦的,就算黎郎子答应,他爹娘也不会答应。”
确实是杞人忧天了,黎家是官宦清流,面子还是很要紧的。不过张家相对铺排得也不算大,因着晴柔是庶出,请柬只发了亲戚好友,通共二十来张桌子,府里就能放下,甚至不必包外面的酒楼。
反正这十一月人情往来不断,有几家成婚和几家生孩子的,肃柔忙于周旋应付,才深知道自立门户的艰辛。第二日仔细问过有没有宴请,确定没有,便想趁着得闲,搭个“纸阁”消磨时光。
所谓的纸阁,是当下最时新的一种冬日雅趣,用三扇纸屏相围,加盖一个纸屋顶,垂草帘作障蔽,就是个小小的屋中屋。纸做的阁子可以很好吸附香气,聚集暖意,到了隆冬时候文人们最爱在纸阁里清谈,点上几盏茶,焚上珍藏的香,或坐或卧,侃侃而谈,便是阻隔市井喧嚣,最为清雅和高格调的生活了。
女孩子当然也爱这种小情调,尤其搭建曲室,对肃柔来说很有意思。王府前厅宽敞,于是吩咐将早就预备好的纸屏搬过来,指派了几个小厮动手搭建。很快一个阁子就成型了,女使们像模像样往里面摆上一张睡榻,两张胡床,并小桌子和温炉,在这小天地里,一切都紧凑有趣,只有付嬷嬷在不停叮嘱着:“把温炉的盖子盖严实……燃香小心,千万别碰着围屏!”
肃柔踏踏实实在美人榻上躺了下来,阁里香气馥郁,升温也快,躲在里面听着外面的风声,心里很平静,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起来。
渐渐地,风声里夹带了马蹄,笃笃之声震得地面都震荡了,大概又到了禁卫换岗的时候。仔细竖起耳朵听,果然不久又安静下来,想想自己婚后好像一直都很忙碌,难得现在这样清闲,越体会,越觉得当下岁月静好。
草帘被掀起来,沙沙一阵轻响,想是蕉月进来添炭了。她翻个身,把手垫在脸颊下,不防有人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那唇还带着凛冽寒意。她猛地睁开了眼,见那个卸了甲的人蹲在她榻前,正含笑望着她。
她有些回不过神来,简直以为在做梦,瞠着眼睛说:“官人,你回来了?”
他说是啊,“娘子好雅兴,还搭了纸阁,一个人在这里受用,一点都不想我。”
肃柔都快哭出来了,“胡说,我哪里不想你,明明天天想你。”
他装出不敢置信的样子来,环顾一下这小阁子,“难道搭起这个,是为了在前院等我?”
他的自作多情,常能令爱意澎湃,这是平淡生活中最有力的调剂。肃柔心里的柔情涌动起来,加之先前进宫受到了惊吓,明明已经平息的情绪,见到他又被唤醒,万分委屈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声声唤着官人,“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
她的感情一向内敛,今日忽然热情起来,让他受宠若惊之余,也有了些不大好的预感,
他收紧双臂抱住她,温声安抚着:“我回来了,年前哪儿也不去了,一心守着你。”
肃柔沉溺在他的温情里,却还不忘问一声,“军中的事都处置妥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