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坠(校对)第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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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抱她一下,很快把她的手拽了下来,“让我再瞧瞧,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验收成果的皇帝一本正经,把完了左手把右手,口中继续念念有词:“左疾为男,右疾为女……”似乎遇到了一点难题,咂摸再三,不停轮流换手,最后怔忡地看着她说,“左右手没什么差别……槛儿,你别不是真怀了双伴儿吧!”
  颐行吓了一跳,“还是一男一女?”
  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都觉得惴惴,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时太后恰好进来,听见他们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仰天拜起佛来,嘴里絮絮说:“这是几世里的造化啊,一来就来一双!皇帝你再仔细瞧瞧,瞧准了我要上奉先殿告诉你阿玛去。这可是双生啊,咱们宇文家还没有过呢,得去告慰列祖列宗,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颐行站起身来蹲安,笑着说:“月份儿还小,且看不出呢,万岁爷这会子怕也不敢确定就是双伴儿。”
  太后托了下她的胳膊,示意她免礼,一面道:“那可未必,皇帝打小儿爱钻研医术,人又机灵,只有他不愿意干,没有他干不好的事儿。”太后把儿子一通狠夸,可夸完,又觉得有点歧义,三个人都不免有些尴尬。
  横竖太后是极称意的,对颐行说:“宫里已经三年没添人口了,就等着你这一胎。不拘是儿是女,都是天大的好事儿。如今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用过问,且好好养胎要紧。”说着欢喜地上下打量她,感慨着,“真好啊,要真是个双伴儿,我还求什么呢,将来一个孙子,一个孙女,我可高兴都高兴不过来了。”
  话虽这么说,颐行终究不敢断定,能怀一个就已经不错了,怎么还能怀一双呢。
  谁知这话和老太太说了,老太太一拍大腿道:“尚家上辈儿里真有怀双伴儿的!嫁到车臣汗部去的那位老姑太太,她和穆宗慧怡贵妃是姐妹,不过一个才活了二十就没了,后世里也不常提起,所以你不知道她们是双生。”
  颐行讶然懵了半天,“还真有老例儿啊!”可瞧瞧自己的肚子,并不显大,横竖是双生,那是意外之喜,要是独一个,也是大圆满。
  ——
  临近年关,各宫洒扫得都差不多了,有主位的宫苑自然有人把关,唯独钟粹宫,因知愿被废,又没有再提拔新任皇后,那里就一直闲置着,只留两个老太监看守。
  “我进宫来这么长时候,还没去那儿看过。”颐行冲含珍说,“眼瞧着要下雪了,咱们过去瞧瞧,没的看屋子的不尽心,哪里砖瓦墙头坏了,也没个人禀报。”
  含珍说是,替她披上了乌云豹氅衣,一头搀扶着她,慢慢走下台阶。
  从永寿宫到钟粹宫,隔着挺远的距离,含珍担心她走得过多,动了胎气,便道:“主儿稍等会子,奴才去传一顶小轿吧,主儿慢慢过去,不着急的。”
  颐行说不必,“哪儿就这么金贵,连路都走不得了。咱们散过去,一路还能串门子,走累了,就上各宫去坐坐。”
  含珍没法儿,只得陪着她步行过东六宫。
  天是真要变了,乌云沉沉压在头顶,这紫禁城的红墙也显见地暗淡下来。颐行笼着狐裘的暖袖,和含珍走在笔直的夹道里,曼声说:“我还记得进宫那天的情景呢,这一眨眼的工夫,都快一年了。细想想,这一年怪忙的,经历了这么多事儿,结交了这么些人。”边说边扭头看含珍,“我早前问过你来着,将来愿不愿意出宫,你如今还是没改主意?”
  含珍说是,“咱们这种捧过龙庭的人,上外头去眼高于顶,能瞧得上谁?我进宫好些年了,家里老辈儿的人都没了,回去也是兄弟当家,我可瞧不惯弟媳妇儿的脸色,还是留在宫里的好。”
  颐行听了,慢慢点头,“早前咱们无权无势的,怕出去安顿不好下半辈子,你愿意留在宫里也由你。如今咱们到了这个位分上,你要是愿意自立门户,我没有不帮衬你的。身边的人,我都愿意你们过得好,未必干一辈子伺候人的差事。你还年轻呢,成个家呀,有自己的孩子,有这想法儿都是人之常情,不必为了我,耽误自己一辈子。”
  含珍挽着她的胳膊,笑吟吟说:“我的命,是您和万岁爷救回来的,没有您二位,我早就埋进野地里了,哪里还有今儿!您问我去留,我知道您是心疼我,不愿意我在宫里蹉跎一辈子,可我说要留宫,也是实心话。到底我们这号人,除了伺候主子,没旁的本事,您把我搁到宫外,我要找事由,还不是给人做管事,做嬷嬷,与其伺候那些主子,我不伺候娘娘,倒是傻了。您呀,就甭为我操心了,哪天我要是改了主意,自会和您说的。您别担心我会委屈了自己,其实我在宫里才是享福呢。您瞧,我如今是阖宫最大的姑姑辈儿,下头还有小宫女伺候我,说我是奴才,我也顶半个主子,这宫里没有苛待我的地方。”
  颐行听她说完,心里才略感踏实了点儿。
  其实她也不愿意她出去,自己身边贴心的就只有含珍和银朱,银朱将来是必要走的,家里阿玛还等着给她找好人家儿呢。含珍再一去,那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心里该多空啊。
  可勉强留她们在宫里,对她们来说太残忍,自己也开不了这个口。最可喜当然是她们出于自愿留下,那么余生有人作伴,有个能说悄悄话的小姐妹,也是一桩幸事。
  颐行很高兴,握了握她的手再三说:“要是有了自己的打算,千万别忌讳这忌讳那,一定和我说。”
  含珍笑道:“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要是出去,还得讨您的赏呢,哪儿就这么悄没声儿地走了。”
  说话儿到了钟粹宫前,守门的上来点头哈腰请人进去,一再地说着:“奴才们尽心伺候院子,半点不敢松懈。娘娘进去瞧吧,到处干干净净儿的,咱们见天洒扫,诚如前头娘娘在时一样。”
  颐行提着袍子迈进正殿,地心儿那张地屏宝座还在那里,两侧障扇俨然,只是长久没人居住,屋子缺了人气,显得生冷。
  往东梢间去,那是知愿以前的寝殿。
  镶嵌着米珠的凤鞋迈进门槛,站定后一眼便看见了东墙根儿,那件抻在架子上的明黄满地金妆花龙袍。虽说皇贵妃的行头多是按照皇后规制来的,但细节处为显尊卑,还是稍有区别的。
  那密密匝匝的平金绣,晃得人睁不开眼,就算外头天色晦暗,也不能掩盖这袍子的辉煌。
  颐行看着它,端详良久,眉眼间慢慢升起了艳羡之色,和含珍笑谈着:“怪道人人想当皇后,这尊荣……就算我位及皇贵妃,也还是比不了。”
  她伸出手,轻轻触了触朝冠上欲飞的累丝金凤,还有冠顶上巨大的东珠,层层叠叠的堆砌,看着真是富贵已极。
  这世上,怕是没人能拒绝这种诱惑,颐行曾经觉得,进宫的初衷只是晋位皇贵妃,捞出知愿和哥哥,可如今站在这煊赫的凤冠霞帔前,才发现人的欲望是无止尽的。
  她扭头冲含珍眨了眨眼,“我想当皇后了,就为这身行头。”
  含珍抿唇一笑,“这么尊贵的衣冠,这些年一直架在这里,不正是等着您的吗?”
  所以说万岁爷是个有心的人呐,就因为小时候的惊鸿一瞥,他步步为营走了这么些年。还说什么起先只是因为记仇,颐行决定不相信,他分明就是打小觊觎她,只是碍于紧要关头年纪凑不上,这才悻悻然作罢。
  因此夜里她狠命地缠着他问:“钟粹宫的行头,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没收走?”
  皇帝和风细雨款摆着,“搁在那里也不碍事,就放着。”
  她说不对,扳正了他的脸,“您得和我说实话。”
  这时候,偏要计较那些,实在很没有意义。
  皇帝定住身腰问她:“你不痛快吗?”
  他所谓的痛快,自然不是心理层面上的,是身体上的。
  她哼哼唧唧说挺痛快,虽然不能像早前那么狂妄蛮干了,但这小小子儿在夹缝中也有生存之道,可以另辟蹊径,照旧笃定地快乐着。
  六宫那些盼着她养胎的妃嫔们,真是失望坏了,谁能想到她怀着身孕,禽兽不如的皇帝也不肯放过她。她曾据理力争过,“我都这样了,您还不歇着吗?”
  皇帝说:“三个月内不能妄动,你三个月都满了,留神点弄,不要紧的。”
  这是老天垂怜他吗?一诊出来就已经三个月了。好在孩子结实,稳稳在她肚子里,即便阿玛年少轻狂,也没对他们产生丝毫影响。
  老姑奶奶微微抬了下腰,喜欢得皇帝直抽气儿。
  “您说,到底为什么呀,不说明白……”她摆出了要撤退的架势,急得他一把揽住了她。
  “就是为了激励你。”他亲亲这爱肉儿,实在没办法,老实把话都交代了,“我知道你早晚要进宫的,那套行头……刻意没让收起来。原想安排你进钟粹宫看房子,没曾想你后来给罚到安乐堂去了……我等不及,只好扮太医和你私会。”
  果然是放长线钓大鱼,老姑奶奶晕乎乎地想,为了彰显她的满意,抬手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
第88章
番外
  知愿篇:
  生于望族,
记事以来没受过半分苦,家里头历来有重视姑奶奶的规矩,底下几个弟弟对她言听计从,
父母疼爱,
祖母宠溺,长到十六岁那年被选为中宫……细数知愿的人生,没有任何不足。
  尚家的女儿,
历来都是进宫的命运,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早早被规划好的一生,
无端让她感到压抑。
  她甚至不用参加选秀,只在中秋那天受皇太后召见,
随祖母入宫给皇太后磕了头,
第二天礼部就送来好些赏赐,
并一把金镶玉如意。内府总管很明确地转达了太后的美意,
说皇上到了立后的年纪,理应大婚,
以正社稷。大姑娘和皇上年岁相当,人品贵重,进退得体,且尚家祖辈上多和皇族联姻,大姑娘的生辰八字有母仪天下之象,
请贵府上做好准备,择个黄道吉日,
恩旨就会送达府上。
  额涅替她梳头的时候,絮絮说着:“我们尚家姑奶奶做皇后,
已经是前几辈的事儿了,也该再出一位巩固家业才好。只是你一向长在我手里,
我又只有你一个姑娘,心里实在舍不得。上年朝廷发旨让你阿玛做京官儿,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既来了京里,也不碍的,横竖离得近,咱们娘们儿想见一面,也不是多难的事。”
  知愿意兴阑珊,她对当年的太子爷有些印象,那时候就因为姑爸当众的一句话,太子爷人尽皆知,甭管他长得有多好看,反正不妨碍大家背后掩嘴儿笑话他。
  六年过去了,当初闹笑话的少年已经变成皇帝,自己还得嫁给他,这让她有些不情愿。
  “按着长幼辈分,该轮着姑爸,不该轮着我。”知愿垂眼说,黄铜镜里倒映出一张年轻娟秀的脸。她觑觑额涅,犹豫再三道,“我不想做皇后,上回跟着太太进宫,那些繁文缛节闹得我脑仁儿疼。”
  做母亲的哪能不知道闺女的脾气,知愿擎小儿就有主张,她有跳脱的思想,不服管,这点和先头老太爷很像。
  可女人的一生,终究和爷们儿不一样,要是个小子,不管从文还是从武,都由她自己定夺。做姑娘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找的女婿够格,对娘家家业有帮助,那么就嫁吧,没什么可打价儿的。
  额涅的眼皮缓慢地眨动几下,带着苍白的声口说:“可着大英地界上问,哪家的姑娘不愿意当皇后?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事儿,你倒挑拣?你姑爸虽是你长辈儿,可她年纪小,宫里头不认,这才选定了你。天意不可违,咱们家多大的脑袋胆敢抗旨不遵?问问你阿玛,你要说半个不字儿,非打折了你的腿不可。再者,你兄弟们大了要入仕,仗着你的排头,将来都是国舅爷,不说皇上格外抬爱,就是搁在外头,谁又敢不高看一眼?为了家里头,无论如何你都得进宫,也不枉阖家疼你一场。”
  谁说女孩儿身上没有振兴家业的重担?以前她不明白,为什么祁人家如此重视姑奶奶,到现在才醒过味儿来,因为女孩儿前途不可限量。尤其尚家,姑奶奶们不是皇后就是贵妃的命格,女儿帮衬家里,远比儿子更实际。
  无可奈何,最终封后的诏书还是来了,知愿一个人呆呆在屋子里坐了好久,人也像被冷冽的空气冻住了。
  临近傍晚时候,她去瞧了老姑奶奶一回,老姑奶奶正忙着剪窗花,歪着脖子拧着眉较劲。十二岁的丫头片子,年纪小但辈分高,在家里受尽了子侄辈的尊敬,因此见了她,瞥了一眼,老神在在说:“来了?”很有长辈风范,完全不在乎她是不是就要当皇后了。
  “姑爸,您还记不记得早前在江南时候,咱们家接驾的事儿?”知愿坐在炕桌另一边问。
  老姑奶奶说记得,“那会儿的菜色真好,芙蓉黄金糕,做得比现在的厨子妙。”
  知愿说不是那个,“我问您还记不记得在我们家尿墙根儿的小子?”
  老姑奶奶琢磨了半天,“六岁那年的事儿,要全记住挺费劲,不过我听说了,你要嫁给他,人家如今是皇帝老爷啦。”
  知愿沉默下来,点了点头。看着老姑奶奶胖嘟嘟的脸,喃喃自语着:“我要是能一直留在家多好,我还想和您一块儿读书呢。”
  老姑奶奶仰起了懵懂的脑袋,“别介啊,读书多没意思,进宫当娘娘就再也没人考你课业了,上回你背书不是没背出来吗。”
  知愿讪讪闭上了嘴,对于不爱读书的老姑奶奶来说,只要能免于上课,就算发配进深宫,也不是多可怕的事儿。
  这就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吧!她的苦闷想找老姑奶奶排解,基本就是没门儿。
  反正诏书下了,该进宫还是得进宫。照着老姑奶奶的想法,受了封就再也不必背书了,也算是件幸事。
  大多时候人躲避不开命运,得学着妥协,从无尽的顺从里品咂出不一样的滋味儿来。
  大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宫里为迎娶皇后预备的聘礼一担担往尚府上送,几乎把她的小院儿堆满了。到了正日子,宫里来的嬷嬷替她梳妆打扮上,吉服、朝冠、朝珠,一重重往她身上加,霎时一个不起眼的女孩子变成了庄重威严的皇后,只等吉时一到,就登上凤辇,直入中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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