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坠(校对)第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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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主儿,咱们可怎么应对才好?要不然半道上截了彤常在,把这事儿悄没声地办了,谁也不能知道。”
  可颐行也有她的顾虑,里头真假尚且说不准,这时候插手不是明智之举。再说了,悄没声地办了,不符合她做事的风格。和妃既然愿意调唆,罪名反正在她身上,自己可以静观其变。毕竟小小的妃嫔,随意插手那么大的事儿不是明智之举,就凭彤常在能找和妃支招儿,也搅和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银朱见她不说话,忖了忖道:“那个院儿里,八成不只住了彤常在一个,咱们把剩下的人都抓起来,万一事儿说不清楚了,好叫那些人出来作证。”
  颐行却摇头,“把人逮起来,说明咱们早就知道这事儿,到时候太后反倒怪我没有预先把实情回禀她,和妃固然讨不着好处,我也得跟着吃挂落儿。”
  荣葆眨着眼睛,糊里糊涂问:“那可怎么办呢,咱们就这么装不知情?”
  颐行吁了口气,低头整整纽子上挂的碧玺手串,凝眉说:“就装不知情。彤常在不闹,和妃不倒,我反倒愿意她闹起来,于我更有利。我只要紧紧跟在太后身边,就算不出手,也错不了。”
  这样的谋划,其实哪儿像个信期都没来的孩子呢。老姑奶奶虽说从小放羊似的长大,但高门大户中的心计她未必不会,只是平常不愿意动脑子罢了。
  含珍道:“主儿一心认定太后,难道心里早有成算了?”
  颐行笑了笑,“你反着想,如果彤常在真是皇上生母,太后能让她活到今儿?”
  紫禁城是大英帝国的中枢,生活在里头的人,尤其是看惯了风云笑到最后的人,怎么会疏漏至此!自己和太后相处了这些时候,知道太后性情温和,是个善性人儿,但善性不代表她蠢。自己若真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必定会杀了彤常在和那些知情的低等嫔御们,永绝后患。
  横竖就这样吧,到时候随机应变,就算不立功,自己也是千顷地一根苗,妃中独一份儿。
  赶到月色江声的时候,太后已预备好了,穿一身素色氅衣,戴着素银的钿子,站在廊庑底下,怔怔看着外头的天幕发呆。
  颐行上前搀扶,轻声道:“万岁爷处置政务怕是还有阵子,您何不在里头等着,外头怪热的。”
  太后听了,这才转身返回殿里,边走边怅然,“又是一年中元节,我最怕这样的日子,看见先帝爷好端端的人,变成十几个大字蹲在牌位上,心里就难受得慌。”
  太后眼里盈盈有泪,低下头拿手绢掖眼,颐行忙安慰:“您瞧着万岁爷,也要保重身子。先帝爷走了好些年了,您每常流眼泪,先帝爷在天有灵,也不愿见您自苦。奴才们年轻,逢着这样日子都得听您安排,您要是伤情过甚,叫奴才们怎么好呢。”
  太后方重新有了笑模样,叹息道:“上了年纪,愈发没出息了,逢着点事儿就哭哭啼啼的。就是觉得啊,这人世间真寂寞,来这一朝儿,不知是来享福的,还是来吃苦的。”
  颐行最善于讨长辈欢喜,和声说:“您要是来受苦的,那寻常人愈发不得活了。先帝爷虽升遐,您还有万岁爷,有奴才们。奴才虽不成器,也愿意时时在您膝下伺候,就当奴才斗胆,顶了昭庄公主的缺吧。”
  她能说这些窝心话,太后自然高兴,笑着说:“不瞒你,早前皇帝要抬举你,我心里是不大称意的,毕竟你哥子触犯了律法,重新扶植尚家人,弄得朝野乱了规矩。可后来想想,你是尚麟的闺女,总是受了你哥哥的连累,罪也不在你。如今瞧,当初网开一面着实没错儿,你在我跟前倒给了我许多慰藉,难怪你主子那么喜欢你。”
  颐行脸红起来,皇帝的喜欢,自从撕破夏太医的面具后,就再也没有掩饰过。阖宫都知道他独宠她,连太后也默认了,可颐行心里未必没有隐忧,这么大张旗鼓,谁知道是不是想捧杀她。
  后来各宫嫔妃也姗姗来了,大殿里一时热闹起来,皇太后不再像先前似的脆弱,重又端出了架子,颐行若不是亲身经历过,那里知道太后也有思念先帝,淌眼抹泪的时候。
  这时皇帝来了,带着前朝雷厉风行的气势,到太后面前拱手长揖,“皇额涅,时候差不多了,儿子接您过热河泉,车轿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只是那么威严的帝王,视线和老姑奶奶迎头相撞的时候,还是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来。他连哄带骗诱拐一个没长成的孩子切磋技艺,说实话真不应该,现在想起来还有些羞愧,但羞愧归羞愧,却打算死不悔改。
  所以他坦然了,微微挺了挺胸膛,理不直气也壮。
  颐行别扭地瞥了他一眼,待送太后上了车辇,双双退到一旁,颐行趁这当口嗳了一声,“我的鞋,您怎么不让他们送过来?”
  皇帝没搭理她,倨傲地转身登上了自己的肩舆。
  日头高悬,大太阳底下的华盖遮出一片阴凉,他就端坐在那片阴影里,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御前太监开始击节发令,九龙舆稳稳上肩,稳稳地滑出去,只留下颐行一个人,站在那里穷置气。
  含珍忙上前催促:“主儿,快上轿吧,那么些人都等着呢。”
  颐行这才回身望,果然那些嫔御都巴巴儿看着她,等着她的车轿先行。
  和妃自然是不理会她的,早已经登上自己的代步,兀自追赶太后和皇帝去了。
  所以得赶紧上轿,含珍替她放下了垂帘,压声吩咐轿夫:“脚下加紧着点儿,追上前头。”
  太监们得令快步赶上去,颐行透过轿上小窗朝东望了望,这会子彤常在想必已经潜在祭殿附近,只等皇上一到,就在列祖列宗面前哭诉喊冤了吧!
  一行轿辇打如意洲向北,直往热河泉去,那地方也属行宫一处胜景,以热汤泉出名。据说看园子的宫人种了瓜果,拿热河泉水灌溉,等成熟之后,瓜果就格外香甜。
  当然一路也是林荫重重,这行宫里的植被果真是紫禁城不能比的。紫禁城中要紧的宫殿前都不栽树木,到底是为什么,谁知道呢!
  再走上一程,隐约能听见钟声了,混杂着僧侣的吟诵,阵阵梵声铺满了他们前行的道路。
  散朝后的臣工和宗室已经先行一步到达祭殿,待太后慈驾一到,便分列两旁垂袖行礼。
  从北京到热河,四五百里地一同赶赴,尤其这样祭祖的日子里,前朝和后宫倒不必忌讳,可以分批进贡上香,磕头祝祷。
  乌泱泱的,好些人啊!颐行搀扶着太后站在一旁,殿里祭台搭得格外宽绰,两旁喇嘛盘坐在重席上,那连绵不绝的梵语喃喃从口中吟诵出来,格外有种庄严肃穆的气象。
  “当”,厚重悠远的磬声,在行宫上空缓缓盘旋。皇帝率领大臣和宗亲们先行祭奠,只见一排排身着石青补服的人,按着高低品级在殿宇中央泥首顿地,司礼太监苍凉的语调拖得老长,“跪……拜……”
  颐行这会儿要关心的倒不是皇帝,她紧盯边上的和妃,见她心不在焉地向殿外张望,便悄声在太后耳边提点:“和妃姐姐像是在等人呐。”
  有一瞬感受到了自己成为奸妃的潜质,心下也感慨,明明这么纯洁无暇的老姑奶奶,进了宫,盘算着晋位登高枝儿了,就变得如此精于算计起来。
  太后闻言,顺着颐行的视线看向和妃,她站得不远,确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太后皱了皱眉,十分地不称意,这样的日子,正要祭奠祖宗的时候,她还是静不下心来,频频左顾右盼。后宫选妃历来都是慎之又慎的,竟不知怎么让这么个不端稳的人升了妃位,早知如此,命她随贵妃她们留在宫里倒好,省得跟在左右,总叫人心烦。
  太后调开了视线,哼道:“别管她。”
  这时君臣已经行罢了礼,从供桌前缓缓却行,退让到一旁。接下来轮着太后率领后宫祭拜了,众人肃容跪在预先准备好的蒲团上,跟随司礼太监的唱诵伏地叩首。三跪九叩礼成后,便是上元祭祖环节中又一项规矩,点祭灯。宗室和后妃们,得在高低分作三层的巨大烛台上各点一盏白蜡,以寄托对历代帝王的哀思。
  这厢需要伺候的人多了,殿里往来的太监宫女自然也多,另加上列队诵经的喇嘛和僧侣,一时间人影错综,应接不暇起来。
  这时候就得强打起精神仔细分辨了,彤常在要现身,必定混在人群里才能入殿。
  正想着,一个穿着僧服,戴着僧帽,但体型略显矮小的喇嘛穿过人群,径直向这里走来。颐行那刻倒真未警觉,以为就是普宁寺里做法事的喇嘛。然而那人越走越快,僧帽两旁垂挂的杏黄色护耳随着气流翻卷起来……她终于看清了她脸颊上大片肉红色的瘢痕,也看见她从袖子里抽出匕首,趁着人群掩护向太后刺来。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没有人察觉。明晃晃的刀尖逼近,颐行心道这回亏大了,没想到彤常在能动手绝不动口,奔着杀人来了。自己的大功是不立也得立,管不了太多了,连高呼一声“太后小心”都来不及,使出吃奶的劲儿,一把将太后推开了。
  刀尖扎下来,扎伤了她的胳膊,然后就是一阵人仰马翻,等她再定眼瞧的时候,彤常在已经被死死按在地上,皇帝抽出汗巾用力缠住她的胳膊,一面惊惶地大喊:“太医呢……传太医来!”
  太后惊魂未定,喃喃说:“这是怎么了?”左右宫人团团护住她,她气得推开他们,恨道,“这会子还拦什么!”
  过去查看颐行的伤,见那件粉白的袍子上洒了好些血,太后脚下蹒跚,幸而云嬷嬷和笠意搀住了她,她白着脸追问:“怎么样了?纯妃怎么样了?”
  颐行到这会儿才感觉到胳膊上的钝痛,伤口痉挛着,那种疼痛像翻滚的浪,连带耳朵里也嗡嗡地低鸣起来。
  还是自己疏忽了,既然想到彤常在不可能是皇帝生母,怎么没想到她打从一开始就抱着你死我亡的决心呢。这回倒好,好信儿没来,胳膊倒流了一缸血,还得强撑着向太后报平安:“老佛爷,奴才没事儿。”
  可痛是真痛,且看见血,顿时眼睛发花,脑子带懵。含珍和银朱焦急的呼唤好像离得越来越远,她哆嗦起来,腿也站不住了,抓着皇帝说:“万岁爷,我要厥过去了……”
  皇帝说我在,“你别害怕,没有伤及要害,死不了的。是我不好……是我大意了……”
  后面他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就觉得心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眼前扑天盖地的红,不是疼晕的,是被流不完的血吓晕的。
  再醒来,已经是午后了,皇帝和太后都在一片云,见她睁开眼忙围过来,一径问她现在感觉如何,胳膊还疼得厉害吗。
  到底被扎了一刀,伤口深不深她不敢看,疼是真的疼。可在太后面前她得晓事儿,勉强扮起笑脸道:“您放心,已经不怎么疼了。”
  这话其实没人信,太后惨然道:“你这孩子,流了那许多血,怎么能不疼呢,瞧瞧脸上都没了血色,大可不必有意宽我的怀。这回是多亏了你,若没有你,今儿我该去见先帝爷了。真是……没想到陈年旧事,有的人能记一辈子,恨一辈子。我如今想想,当初不该妇人之仁留下那个祸害,要是那时候当机立断,也不会害得你受这样无谓的苦。”
  太后脸上神情变得冷漠又遥远,追忆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来,并没有对后宫岁月的眷恋。
  “我和她,是同一年应选的,早前在宫外时候两家就认识,进宫后她封常在我封贵人,一同被安排在延禧宫内,随高位嫔妃居住。她这人,常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位分上头低我一等原就不满,平常琐事上也是挣斤掐两,半分不肯相让。后来随先帝来承德避暑,那会儿我们这些低等的嫔妃共排了一场舞,那天夜宴上,先帝对我青眼有加,她愈发不平,说我抢了她的风头,自此以后恨我恨得咬牙。”太后缓缓地说,苍白而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说后宫历来都是如此,人多事也多。先帝爷雨露均沾,只是她承幸得晚,恰好在行宫诊出遇喜,立时人就像疯魔了似的,做出许多得意忘形的事儿来。”
  颐行渐渐明白了,“她的孩子,最后没能生下来?”
  太后点了点头,“她买通了冷香亭的太监,想放火把我烧死在莹心堂,没曾想阴差阳错,自己被困在了里头。后来孩子没了,脸也毁了,我那时候想,她既然落得这样田地,总算受了报应,紫禁城是回不去了,就让她留在行宫颐养天年吧!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以为她早煞了性子,旧恨也都看开了,没想到她心如蛇蝎,还想置我于死地。我听皇帝说,她曾托和妃传话请求面圣,好在皇帝没有答应,否则她恨我,未必不迁怒皇帝,要是御前行刺,那可是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我的恨了。”
  皇帝在一旁静静听了半天,待太后说完才道:“眼下人被押解起来,已经严加审问过了,热河泉守卫森严,她能混进祭殿,全是和妃的安排。”说罢摇头苦笑,“朕的后宫,为什么尽是这样的人才,不长脑子,听风就是雨。”
  太后倒要来安慰他:“人吃五谷杂粮,各有各的脾气,也不是个个都如她们那样,好歹还有个纯妃。”
  颐行受了褒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道我也不是多出众,全靠姐妹们衬托。
  皇帝看了她一眼,并未急着夸她,只对皇太后拱手,“额涅,彤常在行刺太后,罪大恶极,和妃安雅氏助纣为虐,比之那个疯妇更可杀。朕欲处决彤常在,赐死安雅氏,不知额涅意下如何?”
第74章
(时刻想着朕,总没错。)
  终究关乎两条性命,彤常在不能留是一定的,但和妃要被赐死,似乎有些过于严苛了。
  床上抱着胳膊的颐行揣测太后的心意,料她的看法必定和自己一样,没想到自己终是猜错了。
  太后脸上神色凝重,思忖了下道:“这蠢物有颠覆社稷之心,必不能轻饶。我以前常觉得她的心性不及贵妃她们,虽说平常不犯错,可一旦出错,就犯大忌讳。譬如你的万寿宴上,何故让永常在抱了猫来?这样的大日子,永常在年纪小玩儿性大,她却是主位娘娘,管不住底下嫔御,还管不住自己的猫?可见她向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若是冲动冒进,反倒心眼儿不算顶坏,怕就怕那种包藏祸心,自己不肯出头,专调唆别人冲锋陷阵的,那才是坏到根儿上了。不过她毕竟是妃,正大光明处置了不好,还需背着些人,对外只说暴毙,也就是了。”
  颐行听太后这样平静地安排了一个人的生死,才知道再慈祥的人,也有雷霆万钧的手段。帝王家不是寻常人家,三言两语间断人生死,自己虽然见惯了,但事发在眼前,也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皇帝道是,也不需多言,向门口站班儿的怀恩使了个眼色,怀恩呵了呵腰,便奉命去办了。
  太后见颐行愕着,回身换了个温软的表情道:“你不用怕,若是换了一般二般的事儿,我也不会答应皇帝赐死她。可我想起她竟上皇帝跟前引荐那个贱人,浑身就起栗。她们愿意怎么对付我,我不在乎,横竖已经活了这把年纪,享尽了清福,死也不亏。可她们要杀我的儿子,我就能和她们拼命!”
  颐行听出了太后对皇帝满满的慈母之心,这是还未得知彤常在声称皇帝是她的儿子,否则那股子愤懑,就算把人凌迟了,也不能解其恨吧。
  皇帝轻叹了口气,“额涅别为这件小事挂怀,处置了就完了。儿子已经严令禁军加强守卫,先帝留下的那些低等宫人,再养在行宫内多有不便,越性儿让她们搬到文津阁去。日常用度不得减免,只是离得远些,有专人看顾伺候,也好少些麻烦。”
  太后点了点头,“你思虑得极是,一时的心软倒埋下祸端来,还是远远儿打发了,两下里干净。”
  皇帝说是,“今儿额涅受惊了,且回去好好歇着。纯妃这里不必忧心,跟前人自会尽心服侍,换药什么的有朕,这伤养上一阵子,慢慢就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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