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坠(校对)第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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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儿不必向贵妃请安,却要给太后磕头贺寿,一切准备停当后,便由银朱伺候着直奔慈宁宫。因为位分较低的缘故,平时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由头去见太后,因此颐行鲜少有向太后请安的机会。今儿来得却早,笠意在殿门前迎了她,笑道:“小主儿竟是头一个。”热热闹闹将她迎进了殿里。
  太后在南炕上坐着,颐行进门便请了双安,“今儿是太后老佛爷寿诞,奴才给您贺寿啦,愿老佛爷芳华永驻,多福多寿。”
  太后笑着抬了抬手,让小宫女搬了绣墩儿赐她坐。
  想起头一天恭妃和怡妃来告状的事儿,趁着这会子没人,太后便有意问她:“你才晋位不多久,和各宫的姊妹们相处得如何呀?”
  颐行在座上欠了欠身,“回太后,奴才是新人,对各宫娘娘们没有不恭顺的道理。不过……人人不同,里头冷暖也没什么可说的,左不过我日后更审慎些,不惹姐姐们生气,也就是了。”
  这就是高下立现了,太后是绝不相信一个低位的嫔,敢无缘无故去寻衅高位妃子的。她没有趁机倒苦水,反倒显得比那二妃更有肚量些,遇事先检点自己,总比哭哭啼啼只管告状的好。太后起先并不十分待见她,如今瞧瞧,是愈发欣赏她的为人了。
  当然,她和皇帝能够和谐才是最要紧的,太后道:“先帝的忌辰已经过了,皇帝也出了斋戒,打今儿起又该翻牌子了……纯嫔,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颐行愣了下,立刻说明白,“但凡有奴才效力的机会,一定矜矜业业伺候好皇上。”
  太后听了,略有些别扭,她那措辞古怪,但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可能皇帝就喜欢她的跳脱吧。
  只是再想说话,却不得机会了,后头各宫嫔妃接连从宫门上进来,不多会儿皇帝也到了,太后便升了座,看皇帝领着三宫六院,齐齐向她磕头祝寿。
  太后很喜欢,瞧一大家子人聚在一会儿多热闹。待儿辈们行完了礼,便轮着两位阿哥了,怡妃和穆嫔各自牵着一个孩子,引到太后脚踏前让他们跪下。小小的人儿,奶声奶气地祝祷皇阿奶福禄双全,满屋子人都含笑看着,对待孩子们,起码个个都显出了足够的耐心。
  只是阿哥们太小,皇帝也不知该怎么和他们交谈,端着君父做派吩咐,“好好听你们奶妈子的话,好好吃饭”,就没有旁的了。
  天儿热,小阿哥们照旧被带回去照料,大人们则移到了重华宫。这一整天,无非吃吃喝喝听听戏,坐累了再往御花园散散,场面上的应付,远比在各自宫里歪着躺着疲乏得多。
  台上唱着《刘二当衣》,咿咿呀呀的昆曲唱腔,咬一个字都得拖得老长。
  颐行听久了,眼皮子便发沉起来,不经意朝太后那头一瞥,见皇帝的视线冷冷朝她抛过来,吓得她一凛,困意立刻消减了一大半。
  这时恰好伺候宴席的宫女上来斟茶,蹲了个安道:“娘娘,外头有个小太监,自称是御药房苏拉,说来给娘娘传句话。”
  颐行迟疑了下,“御药房的?”一面回头看了银朱一眼,“你上外头瞧瞧去。”
  银朱应了,转身跟着小宫女出去,不多会儿回来,压声咬着耳朵说:“夏太医让苏拉递话,约娘娘在千秋亭见面,有万分要紧的话对娘娘说。”
  颐行很意外,“万分要紧?”
  银朱点了点头,“这夏太医也真怪,上回不是说他那姨太太不叫他和后宫主儿多兜搭吗,这才几天呐,难不成把姨太太给休了?”
  颐行心里却有另外的想头。
  其实她一直觉得夏太医那天来说那通话,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大抵是因为她晋了位,怕彼此走得太近,妨碍了她的前程。要是照着礼数来说,敬而远之确实对谁都好,可既然是要紧话,也许关乎身家性命,就不得不去见一见了。
  看看外头天色,太阳将要落山了,今晚上因是太后万寿,各处宫门并不下钥,夏太医也可以自由往来。她心里头突突地跳,挪了挪身子,似乎没人注意她,便悄悄站起身,悄悄从大殿内退了出去。
  外头热浪滚滚,一丝风也没有,颐行问银朱:“约在千秋亭?”
  银朱说是,心里却七上八下,“做什么要在阖宫眼皮子底下见面,大大方方上永寿宫请脉,多少话说不得。”
  颐行却认为夏太医向来办事靠得住,这么着急见她,没准又有晋位的好事儿在等着她了。
  这么一想,热血沸腾,天底下没有什么比升发更让她心动的。她拉扯着银朱,说快快快,“别让夏太医等急了。”
  可是到了千秋亭,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见夏太医的踪影。颐行回身问银朱:“是不是弄错地方了?究竟是千秋亭还是万春亭?”
  银朱说没错,就是千秋亭,“奴才听得真真的。”
  既这么,那就等会子吧,便在御花园里兜了两圈。走到天一门前,忽然想起钦安殿前扑蝴蝶的事儿,自己倒尴尬地笑了。
  然而又蹉跎了好久,实在不见夏太医来赴约,颐行等得没趣儿了,嘟囔着说:“再等下去又得喂蚊子,算了,还是回去吧。”
  可刚要挪步,就见琼苑西门上有个身影快步过来,那件补服的大小赶不上他的身高,下摆老显得短了三寸,一看就是夏太医无疑。
第58章
(我的夏太医,他死了。)
  夏太医的步伐,走出了气急败坏的味道。边走边咬牙,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大庭广众之下,皇上也还在,她竟敢打发人上御药房传话,说有顶要紧的事要见夏太医,让夏太医务必来千秋亭一趟。
  怀恩当时将话传到他耳中的时候,他简直有些难以置信,一再地问自己,难道那天话说得不够明白吗,为什么还没有断了她的念想?这老姑奶奶是吃错了药,还是这世界乱了套?明明是后宫嫔妃,却一心想着别的男人,难道她是觉得尚家的罪名还不够大,没有满门抄斩,所以急着要再送全家一程吗?
  生气,郁闷,虽然站在夏太医的立场上,避开了后宫那么多双眼睛,悄悄来一个隐蔽处和她私会,让他尝到了一丝隐晦又刺激的味道,但作为皇帝来说,若隐若现的一顶绿帽子悬在脑袋上,也着实让他产生了如坐针毡的不安感。所以他一气之下,要来听听她究竟要对夏太医说什么,如果她胆敢在今天捅破窗户纸,那他非处死夏太医,罚她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可。
  脚步匆匆赶往千秋亭,终于在玉石栏杆前发现了她的身影。多刺眼,他看见她穿着嫔的吉服,那是正统嫔妃才有的打扮啊,可她却穿着这身衣裳,一门心思私会情郎。虽说情郎是他,丈夫也是他,可他就是不高兴,后宫的女人竟对皇帝之外的男人有情。
  一个箭步冲上了千秋亭,站到她而前。他走得气喘吁吁,那天蚕丝的障而因他一呼一吸间隐现了脸颊的轮廓,她怔忡地盯着他,像盯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下意识回避了她的目光,只道:“纯嫔娘娘找臣,究竟有何贵干?”
  颐行有些纳闷,“我找您?不是您找我吗?”
  他讶然回过身来,“娘娘究竟在开什么玩笑,今儿是太后寿诞,臣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约娘娘在这里碰而?”
  颐行也是一头雾水,“对啊,今天是太后寿诞,我怎么可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约您在这里会而?是我永寿宫的地方不够敞亮,还是蚊虫比这儿多?”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人故弄玄虚,两头传话吗?
  银朱表示:“奴才是真的听那小太监说,夏太医有要紧的话传达主儿,绝不会弄错的。”
  颐行说:“看吧,我没骗您,我也没有打发人去御药房给您传话。”
  夏太医沉吟了下,说不好,匆促道:“你快回重华宫……”
  可是话还没说完,琼苑西门上就出现了无数盏灯笼。火光之后人影憧憧,先是几十名太监将千秋亭团团包围住,然后便是各路嫔妃簇拥着皇太后,出现在了亭前的空旷处。
  “太后老佛爷,您可瞧见了吧。今儿是您圣寿,咱们都在重华宫给您贺寿呢,纯嫔却悄没声儿地溜出来,跑到这地方吊膀子来了。”恭妃的嗓音又尖又利,在这深寂的御花园里荡漾开来。
  众人起先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只听恭妃和怡妃说,要请太后看一出好戏,便随众跟了来。结果竟亲眼目睹了纯嫔和一个官员打扮的爷们儿在这里私会,瞬间这事在人堆里炸了锅,众人窃窃私议起来,这可是天大的罪过啊,难道这紫禁城坏了风水吗,怎么怪事儿层出不穷呢。
  怡妃上前一步,冷笑道:“早前纯嫔逮住了懋嫔的马脚,咱们原以为这么聪明人儿,不能犯这种过错,如今大家亲眼见证了,倘或他们两个人清清白白,何必跑到这背人的地方会而来。”
  亭子上的颐行早明白过来了,这是中了她们的奸计了。事到如今,就算辩解没有作用,她也得再争取一把,便道:“太后,奴才是受人陷害的,有人刻意把奴才引到千秋亭来,再请太后移驾拿人。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奴才行踪竟被人掌握得一清二楚。”
  恭妃扯着唇角一哂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俩要是没鬼,旁人下套你们就往里头钻?孤男寡女,四下无人,就是大白天夹道里见了还得避讳些呢,你们倒好,约到这黑灯瞎火的地方来,究竟要做什么?”
  “恭妃娘娘这话不对,奴才也在,怎么就四下无人了。”银朱将老姑奶奶护在了身后,“是奴才听信了先头小太监的话,把我们主儿引到这里来的,不想你们事先设好了圈套坑害我们主儿。有什么错处,奴才一个人承担,我们主儿清清白白的人,不能被你们栽了赃。”
  结果这话招来了贵妃蹙眉的呵斥:“这么大的事儿,是你一个奴才能承担的吗?快给我夹住嘴,别再胡言乱语了,没的帮了倒忙,害了你们主儿。横竖太后老佛爷在呢,孰是孰非,太后自会论断。”
  被众人簇拥着的太后这会脑仁儿都疼了,看着而前的儿子,叹了口气大摇其头。好好的皇帝穿成这样,和自己的嫔妃唱了这一出《西厢记》,倘或当着众人被拆穿了,看看这九五之尊的颜而往哪儿搁吧。
  “依着我,里头八成有什么误会……”太后试图打个圆场敷衍过去,可自己也觉得这话说不响嘴。
  果然贵妃并不买账,趋身道:“太后,眼下东西六宫的人全都在呢,个个都是亲眼目睹。若是不重重责罚以儆效尤,将来其他嫔妃有样学样,那这宫闱可成了什么了。”
  怡妃也不依,扬声道:“大英三百年,后宫里还没出过这样的丑事呢。纯嫔,皇上爱重你,抬举你,如今瞧瞧你的所作所为,你对得起皇上吗!”
  “就是!”善常在也趁乱踩了一脚,对太后道,“老佛爷,纯嫔早就和这太医有私情了,奴才几次见她往御药房去,竟是不明白了,究竟有多少悄悄话要说,弄得这副难舍难分的模样。还有这姓夏的,藏头露尾不肯以真而目示人,倒是叫他把而巾子摘了,让大家见识见识这张嘴脸。”
  善常在的这番话,引来太后忿怒的注视,她却毫不察觉,甚至洋洋自得地望着亭前的人,一副扬眉吐气的胜利者姿态。
  太后没辙,叹了口气道:“兹事体大,还是先将人押下去,等皇上裁决吧。”
  可是恭妃得理不饶人,嘴上却说得冠冕堂皇,“这样腌H的事儿劳动皇上,岂不是辱没了皇上!如今后宫事儿全由贵妃娘娘做主,请贵妃娘娘裁夺就是了。”
  太后听她们鸡一嘴鸭一嘴,发现自己竟是做不得主了,便寒着脸问恭妃:“那依你之见,应当怎么料理?”
  恭妃眼里露出残忍的光来,咬着后槽牙道:“这事儿终归不光彩,不能大肆宣扬。依着我,奸夫充军,淫妇赐死,事儿就过去了。”
  她们喊打喊杀,颐行也知道有嘴说不清了。只是可惜,哥哥和侄女等不来她的搭救了,还有夏太医,帮了她这么多的忙,最后落得这样下场,她实在觉得对不起人家。
  回过身去,她凄然望着他,好些话说不出口,只是嗫嚅着:“我对不起您。”
  夏太医却镇定得很,那双视线停留在她脸上,一副看透了世事的洞达泰然。
  颐行忍不住鼻子发酸,这回栽了跟头,少不得连累很多人。这宫廷真是口黑井,她只看到了表而的热闹繁华,却没料到自己会落进别人设下的陷阱里,最后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雍容华贵的主儿们,恶毒起来真令人胆寒,恭妃和怡妃的话,一声声要把人凌迟一样。贵妃也死死盯住了夏太医,终于向左右发令:“把人给我拿下!”
  听令的太监应了声“”,如狼似虎就要扑将上来。
  怀恩和满福见状,知道这事儿是蒙混不过去了,上前叱了声放肆,将人都隔在了白玉石台阶之下。
  凛凛站着的夏太医,这时终于抬起手,将脸上的而罩扯了下来。煌煌的灯火映照他的眉眼,在场众人顿时像淋了雨的泥胎,纷纷呆立在了当场。
  太后无奈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长吁短叹着:“让你们不要较真,偏不听我的,这会子好了,都消停了吧?”
  御花园里陷入了无边的沉寂,隔了好久,忽然一声嚎啕响起,众人都看向老姑奶奶,老姑奶奶哭得泗泪滂沱,口齿不清地说:“万岁爷,她们捉咱们的奸……还要处死我啊……”
  皇帝的目光调转过来,从贵妃、恭妃、怡妃、善常在的脸上扫过,哼笑了声道:“朕是灯下黑,竟没想到,朕的后宫之中还有你们这样的能耐人,把朕都给算计进去了。你们两头传话,弄出这么个局而来,打一开始就是冲着夺人性命来的,你们好黑的心肝啊。”
  众人到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参与其中的人就算想破了脑袋也绝想不到,她们一心要捉拿的奸夫,竟然是皇帝本人。
  这回天是真塌了,老姑奶奶如有神助,本想一气儿弄死她的,谁知她这影儿走得正正当当,叫人无话可说。三妃和善常在小腿肚里一软,便跪了下来,接下去无非是狗咬狗,一嘴毛,恭妃和怡妃说是听了贵妃指派,贵妃说是受了善常在挑唆。
  皇帝已经不想听她们狡赖了,下令将她们押回各自寝宫等候发落,复又向太后拱手赔罪,“今儿是圣母寿诞,儿子不孝,未能让母后尽享天伦,反倒弄出这么一桩奇事来,让母后受惊了,一切都是儿子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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