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坠(校对)第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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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颐行眨了眨眼说是啊,“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姑姑惶恐什么?”
  晴山被她回了个倒噎气,脸上讪讪不是颜色,她却一笑,举步迈出了门槛。晴山没法儿,不情不愿送到了廊庑上,潦草地蹲了个安,也没等她反应,便转身返回殿内了。
  颐行无奈地和银朱交换了下眼色,果然恶奴随主,懋嫔眼睛生在头顶上,身边的丫头也拽得二五八万。当初樱桃就是死在这里的,没准儿这位晴姑姑手上也沾着樱桃的血呢。
  可惜位分低,管不了那许多,她只是好奇,“我记得那会儿樱桃和一个叫兰苕的一块儿进了储秀宫伺候,樱桃死了,那个兰苕不知怎么样了。”
  银朱说:“还能怎么样,没准儿被贬到下处做粗使去了。咱们才来的,还没摸清储秀宫的情况,等时候长一点儿,总能遇上她的。”
  颐行点了点头,迈动着她的八字步,慢慢踱回了屋子里。
  这屋子面东背西,上半晌倒挺好,就是西晒了得,到晚间赤脚踩在地上,青砖热气腾腾,满屋子闷热。
  颐行推开了两扇窗,瞄一眼桌上的《梅村集》,那是皇上给她布置的功课,她不想看,却也不得不看。
  没办法,拽过一张椅子在窗前坐定,随手翻开了书页,定眼一看,“我闻昆明水,天花散无数。蹑足凌高峰,了了见佛土……”
  才刚看了几个字,就觉得脑仁儿突突地跳,不成了,坚持不下去了,于是将书抛到了一旁,一手搭在窗台上,下巴抵着胳膊肘,宁愿看外面日影移动,老琉璃①扇动着翅膀,忽高忽低地从那棵月季树顶上掠过。
  哪儿都不能去,也没了干不完的活儿,一时间闲得发慌。颐行说:“含珍,咱们打络子,拿到外头去卖吧,能换点儿钱,还能打发时间。”
  可打完了络子怎么运出去也是难事,含珍劝她先不着急,等将来结识了其他答应,通了气儿,再搞副业不迟。
  然而诊平安脉的太医迟迟没上她这儿来,想是她位分太低,人家把她给漏了吧!颐行倒想起了夏太医,早前在尚仪局的时候还自由些,夏太医去完了安乐堂,能顺道过御花园来给她捎块酱牛肉。现在呢,被困在了储秀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开始后悔,不该让夏太医举荐她的,这小答应当得没滋没味儿,担心穿小鞋不说,还得读书……
  说起读书脑仁儿就作疼,她摸摸额头,好像要得病了。
  得病了能找夏太医吧?嗳,这宫里除了含珍和银朱,好像就夏太医还带着人味儿。
  唏嘘着,唏嘘着,时间到了晌午。颐行百无聊赖四下观望,朝南一瞥,忽然看见一个挂着面巾,穿八品补子的人由小苏拉指引着,一路往猗兰馆来。
  颐行的精神顿时一振,忙整理了仪容迎到屋外去,喜兴地叫了声夏太医,说:“我正念着您呢,不想您就来了!快,外头怪热的,快上屋里来……”客气地将人请进了屋子。
第38章
(和笨蛋说话太费精神了。)
  这样的热情,其实夏太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那天在养心殿里,天真地发问“您会不会时常来考我功课”的那个人,见了夏太医就笑逐颜开,这是不对的。她好像并没有意识到,晋了位就和以前做小宫女时候不一样了,要时刻警醒,记得自己的身份,见了皇上以外的男人要保持应有的庄重,不能这么露牙笑着,更不能这样热情地招呼人进屋。
  然而颐行完全没有这种觉悟,她只是觉得夏太医既给含珍和银朱瞧病,又帮着举荐她晋位,这么好的人,自己感激都来不及,没有任何道理不待人客气。
  含珍和银朱也是,她们忙着沏新茶,请夏太医上座,嘴里虽不说,但对夏太医的那份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认真说,这屋里三个人都蒙夏太医照应过,他简直是所有人的救星。颐行请他坐定后,便笑着说:“没想到给储秀宫请平安脉的就是您呀,我本以为我位分低,绕过我去了呢。”
  夏太医垂着眼睫,淡声道:“给储秀宫请平安脉的不是我,是另一位医正。你这里……还真是漏诊了,因此又派了我来。”
  “那敢情好啊,要不是漏了,我还见不着您呐。”颐行欢欢喜喜说,“夏太医,您瞧我攀上枝儿啦,多谢您提拔我。说句实心话,我原没想着这么顺利的,那天御花园里……悖您是没见着,我有多扫脸……”
  夏太医心道我怎么没见着,你扫脸是真的扫脸,天菩萨,从没见过四肢这么不协调,扑蝶扑得毫无美感的人,最后还能摔个大马趴……光替她想想就臊得慌。要不是自己早有了准备,并且一心要晋她的位分,谁能受得了她如此的熬人!
  可是暗里这么腹诽,嘴上还得顾全着她的面子,便道:“小主别这么说,后来我给皇上请脉,皇上并没有鄙薄小主,还夸小主聪明伶俐来着。”
  “那是瞧着您的面子。”颐行很有眼力劲儿地说,“是您在皇上跟前有体面,皇上这才担待我。不瞒您说,我觉得别说我摔一跟头,就是脸着地滚到皇上面前,他也会抬举我的。毕竟有您呐,我这会儿对您,别提多敬仰了,您有求必应,面子还大,真是……”边说边瞄了他一眼。
  就因为这一眼,夏太医心头咯噔了一下。
  女孩儿这么看你,这是个旖旎的开头,就因为有求必应,她会不会由感激转为爱慕?敬仰和仰慕一字之差,其实也相隔不远,那时候她让他传话,说仰慕皇上,那是漂亮话好听话,他都知道。如今她含蓄地当面说敬仰,她想干什么?别不是对夏太医动了情,明明已经晋了位,还想勾搭别的男人吧!
  夏太医正襟危坐,很想说一句“小主自重,你已经名花有主了”。可这话又出不了口,他也存着点坏心眼儿,想看看最后老姑奶奶到底是先喜欢上夏太医,还是先屈服于皇上。
  于是夏太医清了清嗓子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什么,全赖皇上信任。如今小主晋了答应位,往后一心好好侍奉皇上就是了。我今儿来,是为给小主请脉……”说着取出一个迎枕放在桌面上,比了比手道,“小主请吧。”
  颐行听了,抬起手搁在迎枕上,一旁的含珍抽出一块帕子,盖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规矩,就如高位嫔妃抱恙,人在帐中不露面一样,要是严格照着规矩来,嫔妃和太医即便有话要说,也得隔一架屏风。无奈低等答应,屋子里连张梳妆台都没有,更别提那些装面子的东西了。
  夏太医伸出手指搭在老姑奶奶腕上,这脉搏,在他指尖跳得通通地,夏太医咋舌,就没见过这么旺盛的脉象。
  “怎么样?”颐行扶了扶额,“我今儿有点头疼。”
  夏太医收回了手,低头道:“血气充盈,脉象奔放,小主身子骨强健得很,将来子嗣上头是不担心的。”
  啊,还能看出生孩子的事儿?夏太医果然不愧是全科的御前红大夫!
  颐行笑着说:“我擎小儿身体就好,伤风咳嗽都少得很呐,不像人家姑娘药罐子似的,打会吃饭起就吃药,还求什么海上方儿。”
  这年月,不吃药的姑娘还不是家家求娶吗,她要是不进宫,也会有她的好姻缘。
  夏太医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小主将来必有远大前程。小主上回说的,要赏我白鹇补子的话,我还记在心上呢,小主荣升,我才有加官进爵的机会。既这么,我少不得再帮衬小主一回……”他说着,顿下看了银朱和含珍一眼,“请小主屏退左右,我有几句要紧话,要交代小主。”
  屏退左右啊……颐行说好、好。
  可这地方不大,真是连避让的去处也没有,含珍想了想,对银朱道:“东边凤光室有个水盆架子挺不错,咱们过去瞧瞧,回头请了懋嫔娘娘示下,搬到咱们这儿来用。”
  那两个丫头很识趣儿地出去了,屋里只剩颐行和夏太医两个,颐行说:“门窗洞开着,不犯忌讳吧?”一头说,一头机灵地起身到门前张望,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主儿们歇午觉的时候了,南边偶尔有两个小太监经过,离这里且远着呢。颐行回头道,“外边没人,有什么话,您只管说吧。”
  夏太医沉吟了一下,面巾上那双眼睛凌厉地朝她望过去,“这件事,事关懋嫔娘娘。自打懋嫔腊月里遇喜,连着三个月,每十日有太医请脉建档。可今年二月里起,懋嫔却借着胎已坐稳不宣太医,遇喜档停在二月初一,之后就没动过。今天还是皇上发话,才重新建档……小主儿猜猜,里头可有什么猫儿腻?”
  颐行的脑瓜子并不复杂,她琢磨了一下道:“今儿御药房请脉了,那诊得怎么样呢?”
  夏太医道:“脉象平稳,没什么异样。”
  “那不就结了。”颐行还挺高兴,“宫里又要添人口了,小孩子多有意思啊,我盼着懋嫔娘娘快生,最好到时候能抱给贵妃娘娘养着。贵妃娘娘面儿上待我还算和气,我上那儿看看孩子,她大概不会撵我的。”
  夏太医忍不住又想叹气了,“宫里添人口,你有什么可高兴的。况且这人口来历成谜,届时不管是生还是不生,终究有一场腥风血雨。”
  颐行不明所以,“夏太医,您到底想说什么呀?生小阿哥是好事儿,您这模样,怎么那么}人呢。”
  夏太医不说话了,就那么看着她,像看一块食古不化的木头。
  后宫嫔妃该有的灵敏,为什么她一点儿都不具备呢。要是换了另一个机灵点儿的,只要他说遇喜档断档了三个月,人家立刻就明白该从哪里质疑了。拿不定主意的,至少会试着套话向他求证,而不是老姑奶奶式的茫然,四六不懂。就这样的人,还想披靡六宫当上皇贵妃,她到底在做什么白日梦呢!
  可话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他不能半途而废,得接着指引她,“妃嫔有孕,却拒宣太医诊脉,你猜这是为什么?”
  “因为太医身上没准儿也带着病气,就像您和我说话老带着面罩,您怕我沾了含珍的劳怯再传给您,懋嫔娘娘也是一样,这您还不能理解?”
  夏太医被她的话堵住了口,没想到她能如此设身处地为他人寻找理由,被她这么一说,居然觉得懋嫔不肯宣太医,十分的情有可原……
  不行,不能被她带偏了,夏太医正了正脸色道:“宫里嫔妃遇喜,虽说没有不适可以不必传召太医,但每月一次号平安脉还是必要的。懋嫔不肯宣太医,说明她丝毫不担心肚子里的龙种,一个嫔妃不担心自己的孕期安危,这件事说得通么?三个月不建档,可见是不愿意让人知道腹中胎儿的情况,这三个月里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准,如今的懋嫔到底是不是怀着龙胎,恐怕也值得深究。”
  这下子终于把颐行说懵了,“您的意思是,懋嫔没有遇喜,她的肚子是假的?”
  总算没有笨到根儿上,夏太医蹙眉道:“腊月里建档,这事做不了假,御药房的太医也没这胆子和她合谋谎称遇喜。唯一的解释是她二月初一之后滑了胎,却私自隐瞒下来,所以再没建遇喜档。”
  “那今儿不是请平安脉了嘛……”颐行的脑瓜子转了转,忽然灵光一闪,“难道怀孕的另有其人,今儿伸出来诊脉的那只手,也不是懋嫔的?”
  夏太医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好累啊,和笨蛋说话太费精神了。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觉得老姑奶奶会是那只横扫千军的蛊王。本来还觉得她挺聪明,其实她就是个光有孤勇没有盘算的假聪明。不过把一只呆头鹅培养成海东青,倒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儿,如今能支撑他的,也只有这股创造奇迹的狂想了。
  而颐行真被惊得不轻,她白着脸,压着嗓门闻:“夏太医,您能吃得准么?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懋嫔有这胆子?”
  “富贵险中求,要是能得个皇子,这辈子的荣华就跑不了了。最不济得个公主,皇上膝下还没有公主,皇长女所得的偏爱必定不比皇子少,这么算下来,冒一回险,一本万利,换了你,你干不干?”
  其实他还是知道她的为人的,单纯是单纯了点儿,人并不坏,也没有偏门的狼子野心。
  可就在夏太医笃定她会断然拒绝时,她想了想,说干。
  夏太医大惊,“为什么?你这么做,对得起皇上吗?”
  颐行表示皇上很重要,前途也很重要。
  “我就是这么畅想一下,谁还没点儿私心呢。不过我现在的想头儿,是因为皇上对我来说和陌生人一样,就算小时候打过交道,十年过去了,也算不得熟人了。”
  “所以就能那么坑害皇上?这是混淆皇室血脉,没想到你比你哥哥胆子更大,不怕满门抄斩。”夏太医说到最后也有点动怒了,忽然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心酸,原来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真心待他。
  颐行见他悲愤,想来他和皇上交情很好,已经开始为皇上打抱不平了。
  她忙安抚他,“我不过逞能,胡言乱语罢了。您想,都能假装怀龙胎了,必然侍过了寝。我这人最讲情义,做不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儿来,放心吧,我不会这么干的,我还要立功,捞我哥哥和侄女呢。”
  这就对了,立功,晋位,才是她最终的目标。
  夏太医平息了一下,言归正传,“我今儿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有心把我的疑虑透露给小主的,因为事关重大,连皇上跟前都没露口风。小主自己掂量着办吧,要是能揪出懋嫔的狐狸尾巴,那就是好大的功勋,莫说一个答应位分,就是贵人、嫔,都在里头了。”
  颐行被他鼓动得热血沸腾,仿佛晋位就在眼前,这么算来不用等到二十八岁,今年就有希望连升三级。
  买卖是好买卖,不过她思来想去,又觉得想不通,“宫里戒备这么森严,懋嫔上哪儿弄这么个人来替她?难不成是皇上临幸过哪个宫女,连他自己都忘了,却被懋嫔给拿住了?”
  夏太医脸都黑了,“皇上不是这样的人,你想到哪儿去了。”颐行转动起眼珠子瞅了瞅他,“您和皇上私交再好,这种事儿,皇上干了也未必告诉你。”
  夏太医毫不犹豫地一口否定了,“宫里那么多主儿,连你都能晋位,再多一个也不算多。皇上就算忘了,怀了身孕的那个能白放过大好的机会?尤其怀了龙种,那可是一步登天的事儿,怎么愿意白便宜了懋嫔,自己接着做宫女,为他人做嫁衣裳!”
  说得这么透彻了,这驴脑子应该能想明白了吧?
  夏太医期待地望着她,颐行迟迟嘀咕:“这么说……怀着孕的宫女是从宫外弄进来的,兴许就是钻了上回选秀的空子。”她忽然啊了一声,“樱桃的死,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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