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校对)第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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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赶快进车子吧,路上的人都在看你呢!”
含烟的脸上飞起了两朵红晕,她下意识地看了高立德一眼,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高立德,那个黝黑、挺拔、高大、漂亮而风趣的年轻人。在这一刹那,她做梦也不会料到,这个年轻人日后竟会成为她婚姻上的礁石。
坐进了车子,含烟才知道今天开车的是高立德,车子发动以后,柏霈文猛地惊觉过来,说:
“瞧我多糊涂,我竟忘了给你们介绍!”
“免了吧!霈文,”高立德回过头来,对着含烟嘻嘻一笑,“我想我们都早就认识了,是不,章小姐?记住,我可能是最后一个喊你章小姐的人!”
含烟的头垂得更低了,羞涩从她的眼角眉梢漾了开来,遍布在整个的面颊上。
到了法院,张会计早已等在那儿了,看到柏霈文和含烟,他笑吟吟地走上来鞠躬道贺。含烟才知道他是另一个证人,她奇怪柏霈文不找赵经理,而找张会计,大概因为张会计是厂里的老人吧!
这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婚礼,除了一对新人,两个证婚人和法院里的法官书记等人之外,没有一个观礼者,婚礼在一种宁静、庄重、肃穆的气氛下完成了。当司仪最后宣告了礼成,一对新人相对注视,都有种恍惚如梦的感觉。含烟的眼眶潮湿了,霈文的眼光却带着无限的深情和痴迷,落在含烟的脸上’他轻轻地说:
“你终于是我的了,含烟。”
说完,他就不管法官还没有退席,不管张会计和高立德依然站在旁边,他就一把把含烟拥进了怀里,对她唇上深深地吻下去。含烟惊呼着用手去推他,高立德却在一边拊掌大笑了。走上前来,他推开柏霈文,笑着说:
“按外国规矩,我有权吻新娘。”
站在那儿,他的目光笑嘻嘻地紧盯着含烟,面对着含烟那张娟秀的脸,他明白柏霈文之所以如此着迷的原因了。这小新娘清灵如水,温柔如梦,美丽如春花初绽,娇怯如弱柳临风。这是你一生也不容易碰到的那类女孩子,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算了吧!立德,”柏霈文来解围了,挽住含烟的手,他说,“我们这儿是中国,没有外国规矩。”
“哈!”高立德笑得开心,“你真吝啬啊,你连吻新娘都舍不得呀!”
“是舍不得!”柏霈文也笑着说,“她是我的,谁也不许碰她!”
“听到没有,柏太太?”高立德转向含烟,“你刚刚嫁了一个专制的丈夫!你猜怎么,他在你们行婚礼之前,都不许我见你,就怕你被我抢了去!”
“越来越胡说八道了!”柏霈文笑着,挽紧了含烟,“别听他鬼扯,我们该回家了。”
家!含烟心头掠过了一阵奇妙的感觉,她还不知道她的家是什么样子,霈文对于这个总是神秘兮兮的。但她并不在意,只要有一间小屋,就会成为他们的安乐窝,她确信这一点。家!她一直渴望着的一个字啊!她多么迫切地想躲到那里面去,休憩下那十九年来疲倦的身心!
到了法院门口,柏霈文转头对张会计说:
“你去告诉工厂里所有的人,我已经在今天和章小姐结婚了,同时,放所有员工一天假,以资庆祝。”
“好的,柏先生。”张会计微笑着说,转身走了。
高立德把车子开了过来,他们上了车,含烟仍然穿着新娘的礼服,捧着新娘的花束,带着那梦似的微笑。柏霈文紧挽着她那小小的腰肢,他的目光不能自已注视着她,带着无限的深情和无尽的喜悦。
车子离开了市区,驶过了松竹桥,那迎面吹来的秋风中就带着松树与竹子的清香,再驶过去,车子两边就都是茶园了。高立德把车子驶往路边,然后,他刹住了车子,熄了火,他转过头来。他脸上那份戏谑的神色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庄重与沉着。
“柏太太,看看你的周围,这都是柏家的茶园。他在五年之内,把茶园扩大了一倍,你嫁了一个能干的丈夫。”
“因为他有一个能干而忠诚的朋友!”柏霈文接口说,对高立德微笑。
含烟左右望着,她惊讶于这茶园面积的辽阔,同时,她也惊讶于柏霈文和高立德之间那份深挚的友谊,她觉得颇为感动,不自禁地也对高立德微笑着。
“好了,霈文,”高立德望着柏霈文,“婚礼已经举行过了,我这个诸葛亮已经尽了我的本分。现在,在到家之前,你不给你的太太一点心理上的准备吗?”
柏霈文的眉头紧蹙了起来。含烟狐疑地看看高立德,又看看柏霈文,她不知道他们两人在捣什么鬼。然后,霈文转向了她,握住了她的双手,他显得很沉重。
“含烟,我很抱歉,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事?”含烟的脸色变白了,她受到了惊吓,“你别吓我。”
“不不,你不必恐慌,”柏霈文安慰地拍着她的手背,“我只是要坦白告诉你,我之所以必须秘密和你结婚,不敢通知任何亲友,是因为怕一份阻力——我母亲。”
她的脸孔更白了,她的黑眼睛睁得好大好大。
“你——居然是——”她嗫嚅地说,“瞒着她结婚的吗?”
“是的,知道这个婚礼的,只有我、你、立德和张会计。”
她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她的睫毛垂了下去。
“你——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母亲知道你和我结婚,她一定会反对,是吗?”
霈文战栗了一下,他发现这柔弱而敏感的小女孩又受伤了。他抓住了她的手臂,迅速地托起了她的下巴,望着她的脸说:
“你知道老人家的看法总和年轻人不太一样的,我又是个独子,她就总把我的婚事看成了她自己的事情。我并不是说她一定会反对,但是,只要有这份可能性,我就不容许它发生,所以,我瞒着她做了。”
含烟的心沉进了一个深深的冰窖里,她瞪视着霈文,焦灼而烦恼地说:
“你错了,霈文,你太操之过急了。你这样突然地把一个新娘带到她面前,你让她如何接纳我?你又让我如何拜见她?你坑了我了,霈文。”
“别急,含烟,到家之后,我会先上楼对她说明一切的。她会接纳你,含烟,没有人能不接纳你的,她会接纳你,而且,她会喜欢你!何况,”他微笑着,想使含烟重新快乐起来,“到底娶太太的是我,不是她呀!”
但愿你的说法是对的!含烟想着,低下了头,现在只结婚了一小时,她不愿露出自己对这事的不满来,而且,霈文这样不顾一切的做法,还是为了怕失去她呀,她咬了咬嘴唇,朦胧地感到,前途绝不像自己预料的那样光明了。看到他们的谈话已经结束了,高立德重新发动了车子,随着车子前进的速度,含烟也在迅速地盘算着,她的思想比车轮转得还快。当车子在那两扇铁门前刹住时,含烟也抬起她那对坚定、勇敢,而充满希望的眼睛,望着柏霈文说:
“你是对的,霈文,你放心,她会喜欢我的!”
高立德冷眼旁观,他在这小女人的脸上看到了一份坚定的决心,他知道,她将用尽她的方法,来准备博取婆婆的欢心了,那张燃烧着光彩的小脸是使人心折的。他真有些嫉妒霈文了。咳了一声,他说:
“柏太太,你不看看你的家吗?”
“你最好叫她含烟,别左一声柏太太,右一声柏太太,真别扭!”柏霈文说。
含烟望向外面,触目所及的,是铁门前竖着的一块簇新的木牌,上面雕刻着四个精致的字:
含烟山庄
她惊喜交集地回过头来望着柏霈文,张口结舌地说:
“怎么——怎么——”
“这是你的!含烟。”柏霈文深深地看着她,“你的家,你的房子,你的花园,你的我。”
“哦!”含烟闪动着眼睑,蕴蓄了满眼眶的泪。然后,她闻到了花香,那绕鼻而来的紫丁花香。铁门打开了,她看到柏霈文塞了一个红包在那开门的男工手上,一面说:
“这是赏给你的,老张,我刚刚结婚了。”
她顾不得那男工惊讶的目光,她已经眼花缭乱了,她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像幻境般的花园里,有葱茏的树木,有深深的庭院,还有成千成万朵玫瑰,那一簇簇的玫瑰,那整个用黄玫瑰做出的圆形花坛!她钻出了车子,呆立在那儿,惊异得说不出话来了。
“你梦想的玫瑰花园,”柏霈文在她身边说,“这是立德和我,费尽心力,把原来的花园改成这样的。我答应过你的,不是吗?”
含烟转过身子来,这次,是她不顾一切了,不顾那旁边的男工,不顾高立德,不顾从客厅门口伸出头来的女佣,她用手环抱住了柏霈文的颈项,很快地吻了他。
“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的家!”她说,泪水在眼眶中闪烁,这家中会有阴影?不!那是不可能的!
17
把含烟留在客厅中,柏霈文就跑上了楼梯,一直停在柏老太太的门前,在门外停立了几秒钟。呼吸了好几下,他终于思了甩头,举起手来敲了敲门。门内,柏老太太那颇具威严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进来!”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一眼看到柏老太太正在敞开的窗前,那窗子面对着花园,花园内的一切都一览无遗。他的心跳加速了,那么,一切不用解释了,柏老太太已经看到他和含烟在花园中的一幕了。他注视着柏老太太,后者的脸色是铁青的。
“你要告诉我什么吗?”柏老太太问,声音冰冷而严厉。
柏霈文把房门在身后合拢,迈前了几步,他停在柏老太太的面前,低下头,他说:
“我来请求您的原谅。并请您接受您的儿媳妇。”
“你终于娶了她了!”柏老太太低声地说,“甚至不通知你的母亲。”她咬了咬牙,愤怒使她的身子颤抖,“你不是来让我接受她的,你简直是要我去参见她呢!”
“妈!”柏霈文惶悚?也说,“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是,请你原谅我!”他抬起头来,看着柏老太太,他的眼睛好深好沉,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柏老太太不禁一凛,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这孩子了,他不再是那个依偎在她膝下的小男孩,他长大了,是个完完全全的、独立的男人了。他身上也带着那种独立的、男性的、咄咄逼人的威力。他的声调虽然温柔而恭敬,却有着不容人反驳的力量。“妈,你不能了解,她对于我已经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更重要,我不能允许有任何事情发生,我害怕失去她,所以,我这样做了!我宁愿做了之后,再来向您请罪,却不敢冒您事先拒绝的险!”
柏老太太瞪视着柏霈文,多坦白的一篇话!却明显地表示出了一项事实,他可以失去母亲,却不能失去那个女人!这就是长成了的孩子必走的一条路吗?有一天,你这个母亲的地位将退后,退后,一直退到一个角落里去……把所有的位置都让给另一个女人!在他的生命里,你不再重要了,你不再具有权威了,你失去了他!如今,这孩子用这样一对坦白的眸子瞧着你,他已经给你下了命令了:你无可选择!你只有接受一条路!
“她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重要,甚至比你的母亲更重要!”她喃喃地说,“你已经不考虑母亲的地位和自尊了!你真是个好儿子!”
“妈!”柏霈文喊了一声,“只要你接受她,你会喜欢她的,你会发现,你等于多了一个女儿!”
“我没福气消受这个女儿!”柏老太太冷冷地说,“或者我该搬出去住。她叫什么名字?”
“含烟。”
“是了,含烟山庄!你在门口竖上了这么一个牌子,这儿成了她的天地,我会尽快搬走!免得成为你们之间的绊脚石!”
柏霈文迈前了一步,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母亲的手,他那对漂亮的眼睛和煦、温柔而诚恳。他的声音好亲切,好郑重。
“妈,您一向是个好母亲,我不相信您没有接受一个儿媳妇的雅量!爸当初和您结婚以后,他的世界也以您为重心的,不是吗?您了解爱情,妈!您一向不是个古板顽固的女人。您何不先见见她?见了她,您就会了解我!至于您说要搬走,那只是您的气话。妈,别和我生气吧!”
“我不是生气,霈文,我只是悲哀。”她望着他,“我从没有反对过你娶妻,相反地,我积极地帮你物色,帮你介绍。你现在的口气,倒好像我是个典型的和儿媳妇抢儿子的女人!我是吗?”
“你不是。”柏霈文说,“那么,你也能够接受含烟了?虽然她不是你选择的,她却是我所深爱的!”
“一个女工!”柏老太太轻蔑地说。
“一个女工!”柏霈文有些激动地说,“是的,她曾是女工,那又怎样呢?总之,现在,她是我的妻子了!”
“她终于挣到了这个地位,嗯?”柏老太太盯着柏霈文,“你仿佛说过她并不稀奇这地位!怎会又嫁给了你呢?”
“她是不稀奇的!妈!”柏霈文的脸色发白了,“你不知道我用了多少工夫来说服她,来争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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