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校对)第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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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石遗
  五十七岁的张之洞给谭延闿的感觉并不好——后世的历史教科书上也有这晚清重臣张之洞的照片,上面的张之洞可是威风的紧,可惜现在他看到的张之洞矮小瘦弱,一点也没有照片上那么威风凛凛。失望归失望,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谭延闿还是懂得,尤其是这个老家伙手里面掌握着自己最想要的汉阳钢铁厂还有近代军工史上赫赫威名“汉阳造”的汉阳兵工厂,就算让他拍马屁说张之洞是俄国大力士的身材,他也会捏着鼻子认了。
  “晚生延闿,拜见香帅!”谭延闿弯腰行礼说道。
  正和王懿荣寒暄的张之洞听后转身看看他说道:“莫非是湖南解元谭延闿谭组安?!”
  王懿荣笑着说道:“香涛,此子正是谭组安,说来也巧,组安可是发现了一样了不起的东西呢,这不拿过来请你过目!”
  “呵呵,老夫可是常听汤生念叨你,夸你是绝世奇才,不仅文章写得好,办洋务更是一个好手。石遗虽未曾和你谋面,但是对你的《劝学篇》可是赞不绝口,老实说要见见你这个湖湘第一才子……汤生这次没有随老夫来京师,石遗可是来了。来人,快叫石遗过来……”张之洞的心情显得非常不错,对谭延闿也是非常的热情,不知道的可能没有什么,但是想到在两湖的官员们面见张之洞受气的事迹,恐怕他们要大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石遗……”谭延闿疑惑地问道,因为他和梁鼎芬、辜鸿铭交好,尤其是辜鸿铭时常和他有信件联系,所以对张之洞的幕府情况比较清楚,不过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字“石遗”的人……
  “呵呵,这是老夫前几个月刚刚得到的一个福建才子陈衍,曾做过刘铭传的幕僚,前湖南学政张亨嘉和现在的江标对他的才能都是赞不绝口,充入老夫幕友之后更是得力臂助……”张之洞热络地说道。
  “香涛,你来看看这样宝贝,这可是组安在彰德府弄到的好东西,保证你会沉迷其中!”相对于张之洞,王懿荣则更像是个学者,在他的眼中甲骨文可比“幕僚”、“政治”要重要得多。
  “哦?”张之洞带上西洋老花镜,从王懿荣手中接过两片发白的龟板,看到上面有些刻痕,再看看龟板的形状两下一拼居然是一块完整的龟板,上面刻着十五个“字符”,张之洞当下惊呼:“这莫非是字?!”
  王懿荣和谭延闿相视一笑,王懿荣说道:“不错,这正是字,而且还是殷商时代的字。香涛,这你可从来没有见过吧?!”
  谭延闿上前用指头指着龟板说道:“这上面应该刻着十五个字,这龟板落到晚生手中也有好几个月了,晚生认出来三个,太学师一会功夫便认出了五个字……喏,这个便是‘雨’字,是能够认出来最为复杂的一个字了,太学师第一个认出来便是此字……”
  王懿荣曾三任翰林院庶常馆教习,三为国子监祭酒,“诸生得其指授,皆相勉为实学”,时人称其为“太学师”。他光绪九年就任翰林编修了,谭延闿不过是个解元,翰林乃是天下士子众望之地,辈分是万万乱不得的,称呼王懿荣为“太学师”一点也不为过。
  张之洞此时更像是一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儿童一般,让家仆将电灯移近到一张八仙桌上,把两块龟板合并到一起坐在桌旁仔细验看,对此谭延闿只能是轻微地摇摇头——张之洞是个能吏,但他更适合做个学者而不是官员。
  看到张之洞这幅用功劲,想来在四川当学政的时候为了想一副对联苦思两昼夜的事情是真的,这个时代的官员如果是正派的话,总免不了另外一个身份——学者。若不是对于一些问题受到儒家思想影响太深以至生出了错误的判断,他确实是能够干一番大事业的,即便如此他在湖北搞的那些洋务办的像个衙门一般,但是基础和底子已经摆在那里了,打个对折依旧是了不起的事情。
  此时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稳步走入客厅,谭延闿回头看看他后试着问道:“可是石遗兄?在下茶陵谭延闿。”
  那个中年人听后微微一笑:“在下陈衍陈叔伊,督署里都叫我石遗。呵呵,常听汤生谈论组安如何如何,在下也是久读大作,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组安,石遗曾做《说文举例》和《说文辩证》,诗文也是写得极好的,与你并列的陈宝箴之子陈三立可谓是双壁……”王懿荣看到张之洞沉迷于那两块龟板,知道这个内弟的毛病又犯了怠慢了客人,遂为谭延闿介绍陈衍。
  “太学师夸奖了,比起《劝学篇》,在下的那两本就算不得什么了,眼下富国强兵效法西学,组安的《劝学篇》正是适宜之际。湖广总督督署幕友广为传看赞不绝口,今日见到组安说不得也是石遗的福气。”陈衍笑着说道。
  王懿荣是个清流,在对待洋务派上倒也没有像倭人那样一切排斥,说起来更像是孙家鼐一般,属于不支持、不提倡、有限选择、出现弊病坚决抵制的那一派。陈衍的经历倒是和谭延闿手下的沈静与陈飞一般,都是屡试不第,后改为西学,以科举出身学习洋文翻译洋作,不同的是沈静陈飞还有过从商经历,最后还是与陈衍一般投入实权派麾下来作幕僚施展生平所学。
  陈衍他们的经历也是现下读书人一种比较流行的趋势,对科举考试失望后遂另寻门路曲线救国来实现自己的治国梦想,说到底陈衍这手还是更多偏向刘铭传的对头左宗棠的道路——昔日名不见经传的左宗棠正是投身于湖南巡抚骆秉章幕府,得到骆秉章的赏识后作了湖南的“真巡抚”,以此为发迹点扶摇直上最终达到了人生辉煌的顶点。谭延闿虽说有个好老爹,但是严格算起来他也是幕僚出身,以此得到了老爹的赏识才会有今天的,对于这些幕僚的心思他倒是理解的很,不过有几人能做到左宗棠那个水平就是一件值得斟酌的事情了。
  谭延闿看到陈衍这么夸奖自己,连说:“不敢!不敢!”
  “早闻组安在军机处做章京,今日为何来此?”陈衍问道。
  “早先几个月的时候,在下在京师闲逛在同仁堂买了几块‘龙骨’的药材,发现上面有刻痕,在一打听这些龙骨都是出自彰德府小屯村,那正是殷墟遗址,遂大胆猜测这些刻痕乃是殷商祭祀所用,上面刻的痕迹就是当时的文字。随后请教太学师,亦得到认可,这不正巧香帅在京师,太学师便带在下来请香帅教益……”谭延闿笑着说道。
  “哦!”陈衍颇有深意的看看谭延闿笑着说道:“这可是件大事情,可惜这龙骨只有一块,已经被香帅给霸占了,我要想看看说不得还要等上几天了。”
  谭延闿就这么巧在张之洞入京后通过王懿荣来张之洞的府上?陈衍在心中对这个理由是绝对不信的,要骗骗王懿荣这个学究还没有问题,但想要瞒过他的眼睛是不大可能的。谭延闿来拜访张之洞无非是为了湖北的洋务产业,再就是眼前的中日战争了,后者的面更大些,毕竟湖北纺织官局已经落到谭延闿的手上了。
  只是转瞬间,对于谭延闿的来历,陈衍就转过了好几个念头,而谭延闿从陈衍的眼神中也觉察到了什么,对此他并不以为意——能够上张之洞的门的,有几个没有特殊目的?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况且自己来这里是做正事的,无论是汉阳钢铁厂也好,还是目前的中日战争也罢,况且自己的背后便是恭王奕訢和李鸿章,无论谁想要插手中日战争,从外交、政治到军事行动想要绕开这两人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之洞上章想用两三千万两银子买通英国来平息战争,这个主意说不上好坏,在谭延闿眼中若是这个办法真的能够诱惑英国人出力将中日战争摆平也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尽管窝囊了点,但总比便宜日本人两亿两白银外加朝鲜和台湾要划算的多——当然现在的战争局势远比历史上的甲午战争对中国有利的多,就算真的和日本人谈判所达成的协约很有可能不是历史上那个臭名昭著的“马关条约”了。
  “无妨,石遗兄若是真的对甲骨文有兴趣,在下这几个月也收集了不少龟板牛骨残片,石遗兄所需小弟哪里敢推辞?况且这甲骨文乃是殷商时代的中国文字,中间失传了这么长时间,想要破译这些文字,一两个人是远远不够的,在下的想法是原本在两湖各建的书院经费干脆用在香帅开办的两湖书院上,这样也可以节约不少经费,同时再捐出两车甲骨,由书院先生来专门整理,集两湖才学高士之力来破译甲骨文的奥秘……”谭延闿想了一会说道。
  “哦?!这可是一大善举啊!”王懿荣笑着说道。
  陈衍点点头,倒是没有王懿荣这么高兴,但也觉得这确实是一件非常不错的想法。两湖书院经费主要出自湘、鄂两省茶商捐赀,故名“两湖书院”,专取两湖士子入学肄业,每省员额两百名,另为报答茶商资助,专录商籍学生四十人。光绪十七年,张之洞札令湖北、湖南两省学使通饬各属,选调才识出群、志行不苟的秀才各100名人学,因茶商捐助办学,另收录茶商子弟40名。课程分经学、史学、理学、文学四门,还可兼习有关科目,另设算学、经济两门为兼习课。
  谭延闿肯将珍贵的甲骨文原片捐赠给两湖书院,这无形中便会为两湖书院吸引来一大批的名流大儒,在学界两湖书院亦会因为这些甲骨残片扬名中国现今书院。谭延闿的十万两银子注入两湖书院,毫无疑问将会大大提升两湖书院的规模,让两湖书院能够资助更多的学生来完成学业。
  “不管这个谭组安来意如何,这份诚心倒是难能可贵,不过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只怕是所图亦会不小!”陈衍心中暗暗想到。陈衍与辜鸿铭不同,辜鸿铭从小就在国外出生长大然后才回国效力,对于这些歪门路数认识绝对没有陈衍想的深。
  “组安,你打算如何安置湖北纺织官局呢?”
  “石遗兄,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不过在下以为最好是交给抵羊纺织厂的那些股东来去办理此事,一是在下身在京师,诸多事务缠身无法离开;二是在下并不精通商务,能够做到的便是搭起一个唱戏的台子,然后好好的保护这个台子,至于演什么戏还是要看戏班来做的,他们虽然是商人,但是在商言商十个延闿加起来也未必有他们一只手厉害。术业有专攻,在下想来商人经商总比我们这些人要强上不少吧?石遗兄以为如何?!”谭延闿笑着说道。
  “说来也是惭愧,湖北纺织官局开办也不算晚,只是积弊重重,再加上碰上棉纱价格飞涨,这布局亏损愈发严重了,不仅是织布官局,就是汉阳钢铁厂已经五六百万两银子投下去,到现在依旧没有完全建好,投产的部分也没有盈利……”陈衍看着谭延闿的双眼,后面关于汉阳钢铁厂的事情仿佛是他无心说出来的一般。
  谭延闿和辜鸿铭意气相投,不论是在广州还是北京,他们两人都保持着密切的信件联系,前段日子从天津到北京的时候他还特意给辜鸿铭发电报告诉他新的住址和最近的近况。从辜鸿铭的来信中,谭延闿一直关注汉阳钢铁厂的情况——张之洞来京日期推迟了几天,就是为汉阳钢铁厂去筹银子去了,中间还有大约一百万两银子的缺口,张之洞去找湖北巡抚谭继询想办法,可惜几年鄂西几个州县遭遇旱灾,府库中已经没有多少银两周转,只是从江汉关抽出二十万两银子来,但还是于事无补。
  “看来张之洞那边快要顶不住了!”谭延闿听后暗自想到,其实在辜鸿铭的信件中也隐隐约约的有意思希望谭延闿出手,不过到底是解一时燃眉之急还是彻底接手汉阳钢铁厂,这就要看张之洞的心意了。
  谭延闿用眼角看看不远处正在研究甲骨文的张之洞,看见张之洞也略微抬抬头,最终没有向这里望来,只是和旁边的王懿荣推敲甲骨文的关节,但是看样子也有点心不在焉,显然是受了这边陈衍的话的影响。
  “汉阳钢铁厂规模气局十分庞大,香帅也是下了心力,汤生也常说湖广总署上下为此耗尽了心力……最近翁师傅那里主张凡是没有盈利的洋务产业皆都推行官督商办之策,可是汉阳钢铁厂还没有完工彻底建成,若是也遵循这个政策显然有些冤枉……”谭延闿也是借坡下驴和陈衍玩太极推手,看看对方的底牌到底是什么意思。
  翁同龢最近是忙于中日战争,但是也没有忘记湖北的张之洞——每年都是近百万两银子的投进去,到现在已经达到五六百万两的规模,而且催款的片子是一张结一张,每张的数额动辄都是十万两计算,莫说他和张之洞的关系本来就有些紧张,就是相交莫逆也要翻脸的。在慈禧太后万寿庆典花钱如流水的局面下,翁同龢虽然没有明说汉阳钢铁厂必须关门,但是任谁都知道这一主张是针对湖广总督张之洞办钢铁厂花钱无数的。
  陈衍听后皱了皱眉头,而八仙桌那边的张之洞干脆站起身来将老花镜摘下说道:“商人奸诈,唯利是图,钢铁厂关系国计民生,交给他们去办,能让人放心么?翁常熟此论实在是荒谬!”
  谭延闿心中一动,听了张之洞的话后转过身来,拱手说道:“无商不奸,这也许是一种偏见,其中一些商人也是热衷道义的。晚生也长读列强国家一些大商人的发家历史,发现这些列强国家中的商人也是有区别的,也有奸商更存在儒商,有小奸大儒的商人,也有先奸后儒的商人……形形色色的商人充斥其中,而且越是大商人,越有可能是儒商,就连恨他们的人也不得不在骂他们的同时,还要赞扬他们的品德高尚。”
第九十章
成交
  “晚生觉得所谓‘福泽绵长’不无道理,只有相应的德行才能够压得住相应的财富,大抵中外无过于此,洋人也是信服这一套的,不过他们的眼光放得更加长远一些罢了。”谭延闿笑着继续说道。
  “何谓小奸大儒和先奸后儒?”陈衍问道。
  “呵呵,这里面说穿了也不复杂,不过是商人在开始阶段大都采用见不得光的方法用尽心思不择手段的捞钱,这个过程中少不得行贿或是其他恶劣的手段。一旦商人做大之后,金钱多得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串字符的时候,他们就会想着用自己手中的金钱来洗刷往日的罪孽,他们将会尽可能的采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行事光明磊落也就会让人们忘记他们过往的罪恶,也就越发的尊敬他们,他们的社会地位也就愈发的高尚,这就叫做小奸大儒,或叫暗奸名儒亦可……”
  张之洞、王懿荣和陈衍听后,无不哑然失笑,谭延闿说道:“诚如香帅所说,汉阳钢铁厂关系到国计民生,中国想要真正的富强就要兴办洋务,而在这个列强横行的时代,衡量一个国家强弱,钢铁生产的质量和数量便是一个重要的标准。有了足够的钢铁便可以开展更多的洋务实业,可以用自己生产的钢铁而不是让洋人挣取这部分财富,当然官府也可以获得非常可观的税收……”
  张之洞坐下来用手指轻敲八仙桌的桌面,听后问道:“以前不是没有人向老夫提及过要官督商办,可是放眼当今中国,又有几人能够收拢的了汉阳钢铁厂呢?而且又该如何保证接手的商人能够产出合格足量的钢铁?”
  “晚生也常听过汤生兄在信中聊起过钢铁厂的情况,从钢铁厂开办到现在,估计投入不下五百万两白银,现在又面临着很多弊病絷肘。晚生以为钢铁厂成功与否不在于香帅心血、事业之所在,而是现今中国洋务事业能否顺利进行下去的问题——翁师傅最近放出的论调晚生不敢苟同,不过至少也说明了一个问题,朝廷想要看看洋务事业的发展状况,一些人借此来对昔日政敌借机报复。晚生不敢想象若是香帅的汉阳钢铁厂未来出现了意外的话,中国洋务事业会面临怎样的一种境地,而只要有眼光的人,都会赞成香帅大力发展洋务的举措……”
  张之洞的问题很难回答,谭延闿现在还拿不出五百万两银子,估计也唯有盛宣怀也未必有这个能力拿得出来这么大一笔款项。谭延闿现在的产业中《强学文摘》的资金是要固定投入到其中发展的;戒毒丸的利润是用来收购土地、甲骨文残片等等一些杂项;妻子方榕卿手中也掌握着一笔为数不小的财富,而且增值的速度还比较快;而抵羊纺织厂是他资产中最大的一块,每个月都可以为他带来数十万两的账面收入。
  不过考虑到抵羊自从投产以来不断的大规模扩张,实际落到谭延闿手上的银子就大为缩水了。现在湖北纺织官局落到了他的手中,就算盛宣怀的华盛纺织总厂建成,或是洋人在中国建厂,在未来的数年内都无法撼动抵羊的地位。在整合湖北纺织官局的资源后,谭延闿心目中的纺织集团扩张也就算是初步告一段落了,接下来便是真正捞银子摘果子的时候了,只要挺过这一年,凑出五百万两银子来收购汉阳钢铁厂,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困难。
  谭延闿没有直接回答张之洞的问题,而是从翁同龢对待洋务产业的新政策入手,还有对汉阳钢铁厂的现状的了解,让张之洞感觉到由此而引发危机的后果。最后也没有忘记给张之洞带上一顶高帽子,将张之洞和汉阳钢铁厂提高到中国洋务运动的领头羊地位,以此来激发张之洞力保汉阳钢铁厂的决心。
  “汉阳钢铁厂的实际情况比汤生说的要严重的多,老夫也曾想过改官办为商办,幕僚之中一致认为现下当今中国只有两个人能够有能力接下这汉阳钢铁厂……盛宣怀有过二十年的洋务经验,他办的轮船局和电报局都是很成功的,不过为人操守指摘者却是不少……”张之洞缓缓地说道。
  “就现在而言,晚生亦认为大清国,盛宣怀办洋务最为成功,接手汉阳钢铁厂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不过上海纺织官局自去年被大火焚毁之后,盛宣怀一直就致力于募集资金重建,改官办为商办的华盛纺织总厂,据说重建的进度也非常快……”
  张之洞摆摆手说道:“老夫幕僚之中也都一致认为组安能力亦不弱于盛宣怀,抵羊纺织厂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有如此宏大气局,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就是盛杏荪亦是不如。”
  谭延闿听后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晚生不过是仗着一些小聪明和家父的余萌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香帅莫要捧杀晚生!”
  屋内众人听后不禁都莞尔一笑,虽然张之洞是第一次见谭延闿,不过在此之前他们间接也有过不少联系。除了在湖北纺织官局的收购问题上有过很密切的接触外,对于张之洞来说,谭延闿在汉阳兵工厂资助了毛瑟步枪和无烟火药生产设备,还有泄露徐致祥弹劾内容,在感情上张之洞对谭延闿还是很有好感的。
  张之洞对于官办和商办的思想转换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除了汉阳钢铁厂已经到了很危险的边缘之外,也是因为湖北织布官局被抵羊收购占了很大的成分。这一收购“案例”也成为湖广总督府幕僚们说服张之洞以此处理汉阳钢铁厂的依据,不过在人选上依旧不能够让张之洞满意——天下人都知道盛宣怀是李鸿章的人,而张李两人有些不对路也是天下皆知,李鸿章犯不着专门找张之洞的麻烦,但是想要让他主动帮助张之洞那是想都别想的事情。
  张之洞不愿意盛宣怀来接手汉阳钢铁厂,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名声实在是太臭,鼎鼎大名的胡雪岩便是被盛宣怀以闪电战的手法给击败的,留下了一句话倒是很经典——“盛宣怀外君子内小人”。胡雪岩的后台是左宗棠,盛宣怀的后台是李鸿章,他们的后台老板都是针尖对麦芒,他们两人在商场上的厮杀也就不足为奇,可是盛宣怀击败胡雪岩所用的手段实在是太过阴狠了些。
  这在谭延闿眼中可能算不得什么,对于丛林法则他从来都不陌生,而在张之洞这位探花出身的封疆大吏眼中,盛宣怀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人——君子和小人能够走到一起去么?显然昔日曾经是清流“牛角”的张之洞是绝对不愿意和小人打交道的,尤其是他的命根子汉阳钢铁厂更不会托付给这么一个人,除非他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否则盛宣怀想要从张之洞手中谋取什么,张之洞的第一反应便是防备。
  不过因为谭延闿这个异数的出现,此时张之洞的选择也多了一个人,而且严格论起来谭氏父子对他也算有恩,虽未谋面但双方关系也算融洽。谭延闿的能力张之洞不难看在眼中,他和李鸿章之间不明不白的关系张之洞也多少有所耳闻,不过这都比不上思想上的一致——谭延闿的《劝学篇》不仅为洋务运动找到了理论根基,同时张之洞也深以为甚和自己的心意,若不是谭延闿年龄和他差距巨大,自己又自持身份,说不得引为知己也不算为过。
  “香帅建设汉阳钢铁厂至今耗时三年有余,朝廷前后投入数百万两资金,现在想要转为商办,首要问题便是资金。不瞒香帅延闿亦有心承揽汉阳钢铁厂,但自身资本相对于钢铁厂的收购金额相差很多……”谭延闿缓缓说道。
  谭延闿知道张之洞这种人你最好别糊弄他,虽然他很好糊弄,看看他在湖北办事弄出的这个局面,多半是被属下所糊弄了。欺骗只是一时之计终归不会长久,张之洞的寿命长得很,而且背后的靠山极为硬实,谭延闿眼红汉阳钢铁厂想弄到手,大可以采用欺诈的手段,但时间长了等张之洞缓过神来,那也就彻底得罪了张之洞,至少以后有什么事情,张之洞第一时间肯定像现在这样不愿意同自己合作,那可就亏大了。
  做大事不拘小节,但也要注重放长线钓大鱼。张之洞值得谭延闿去花费功夫来经营,以后的回报绝对不止湖北织布官局和汉阳钢铁厂。谭延闿坦白的对张之洞承认自己的资本还不足以收购汉阳钢铁厂,这并不会降低他在张之洞心中的分量,反而会增加少许好感,至少谭延闿看到张之洞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可以知道张之洞早就对他有多少斤两大致有个了解——银子不够没有什么关系,筹集银子的办法有很多,但是人品出现问题,那可就完蛋了。
  张之洞心中用人的标准“德”字优先,能力次之,他不是枭雄,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让谭延闿心中多少放心了不少。
  “其实银子差了不少还有很多办法来补救,晚生一个不够还可以发行股票来筹集资金,或是晚生还有很多熟人,拆借一番也就够了……最大的问题便是晚生若是真的收购了汉阳钢铁厂,那今后的销路该怎么办?这才是最为核心的问题!晚生以为以钢铁厂的产量规模来看,目前唯一的办法便是出口,国内根本无法消化这么多的钢铁,但是香帅当年筹办汉阳钢铁厂,甚至是督鄂到底为什么?卢汉铁路啊!铁路一修则钢铁厂生产的钢铁则不愁没有销路……”
  这次和张之洞会晤,恭王交给谭延闿的任务并没有具体目标,只是挣取张之洞的好感而已,而谭延闿原先的想法也差不多。不过张之洞非常干脆,现在就开始谈论汉阳钢铁厂改商办的问题,他就必须改变策略挣取要和张之洞达成一个意向,为以后的收购铺平道路。在谭延闿看来在目前的环境下,收购汉阳钢铁厂经济意义大于政治象征,清王朝还没有到一碰就倒的地步,自己还要在这个体制下生存下去,收购汉阳钢铁厂首要目的便是为经济服务,也就是说收购进来是要挣钱而不是赔钱的。现下看来,汉阳钢铁厂必须和用铁项目挂钩,否则你让他生产出来的钢铁朝哪里卖啊!
  张之洞听后愣了一下,神情黯淡了许多说道:“修路乃是老夫一大夙愿,老夫也是引为修卢汉铁路才由两广调到湖广的,奈何合肥恐老夫与他争功……”
  “晚生以为铁路一项战时利于征调全国之力为战,平时则为货物通运。一个国家不能老打仗,那也国不将国了,可见铁路最大的用处还是商用。晚生曾经仔细拜读过香帅于光绪十五年(1889年)三月初二上《请缓造津通铁路,改建腹省干路折》,以为‘今日铁路之用,尤以开通土货为急’最为重要,而醇王等人‘专主利于用兵’主张太过狭隘。当今中国为列强所环伺,香帅奏折中如不近海口,敌不可资;广开商旅之利;促进煤铁开采;方便漕饷之运;有利军队调动等等实为要旨。然朝廷先修关外铁路缓修卢汉铁路实为偏颇,不说别的,仅仅长江航运中从湖广至京师北方有多少份额?招商局、太古、怡和三家分润,如此局面之下招商局少则百万两多则千万两的利润,铁路比航运更安全、更快捷,几年下来几条卢汉铁路的成本也就回来了……”谭延闿避开张之洞和李鸿章之间的恩怨说道。
  “若是早修卢汉铁路,今日中日战争,大可以通过卢汉铁路将南方的资源最快调动到北方,到时候就不是如此局面了……”陈衍在一旁叹息地说道。
  “香帅,晚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晚生以为现在中日战争实为日本举国之力打合肥一人,前后三次海战,合肥苦心经营的北洋水师固然重创日本舰队,但亦是主力丧失殆尽,若说全军覆没亦不为过;陆战朝鲜淮军节节败退已经到了九连城,现在幸得刘铭传、张学醇出山,于鸭绿江与日军交战多次,战事也成了胶着之态……朝廷重新启用恭邸,看来这求和的面比较大,若是香帅能够助合肥一把,哪怕是说句公道话……”
  张之洞沉思良久说道:“平心而论合肥这次也是尽力,只是淮军几十年不经战阵暮气已重,这一次大战下来,卫汝贵、叶志超等人畏敌而逃致使朝鲜糜烂,合肥固然是有错,但能够打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不错了……老夫倒是听说组安数月之前出入直隶督署,为合肥出谋划策甚为得力啊……”
  张之洞说道最后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对谭延闿笑着。虽然现在不是后世的资讯时代,但是这个圈子实在是太小了,尤其是谭氏父子最近几个月的高调表演更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谭延闿闪电般以一个“两级跳”便完成了从白丁到朝廷五品官员的角色变化,成为大清国政坛上一支潜力极强蓝筹股,莫要说是张之洞,只要在京师待过两天的官场人物都知道这号人物的发家历程。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谭延闿有个好老爹,只有少数像张之洞、李鸿章等人才明白这“两级跳”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前段日子张老中丞为恭王献策,欲使聂士成所率各部听令,最好请张学醇出山,而张学醇能否出山关键要看两个人,孙寿州和翁常熟,寿州曾言‘吾岂敢以私憾害公义哉’。晚生亦觉得入合肥幕乃为国出力,可惜身不由己不能全始终,今为恭邸所用亦是如此。”谭延闿朗声说道。
  “‘吾岂敢以私憾害公义哉’,寿州此言实乃大清社稷之幸!”张之洞不禁有些动容,坐下来对谭延闿说道:“老夫知道组安你现在事务繁多,明年还要参加会试,组安乃两湖士林翘楚,自然更加无暇……老夫可以嘱意汤生与石遗和你商定汉阳钢铁厂的问题,至于卢汉铁路那边,至少也要等这场仗打完之后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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