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校对)第850部分在线阅读
瞧他气度,莫说是督师,便是内阁大学士,也不遑多让。
文臣们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讲究的是气度,这气度之中包含了许多东西,有你说话的口气,有言谈举止,有话中的讯息。
王文君能成为右都御史,却绝不是虚的。
“王公,下官有一事,那便是前些时日,朝廷有奏下来,说是南直隶这里驻的一支东林军,众武臣都来拜谒过了王公,可是这东林军的人却不见来,不知是什么缘故?”
王文君一听这个,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东林军历来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便是老夫这个督师,他们也未必瞧得上。”
“这岂不成了骄兵悍将?”有人忍不住拱火:“这样的兵马,调拨都调拨不动,一到战时,如何了得?王公可是负有钦命而来的啊。”
王文君却并不生气,他气度很好,安慰众人:“诸君不必为此愤愤不平,老夫想,他们这样做,定是张都督有什么难言之隐。”
众人听罢,纷纷感慨:“王公如此胸襟,真教人钦佩。”
王文君只笑了笑,继续低头喝茶。
对他而言,这个督师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下头的巡抚、知府沟通的都十分的顺畅,几乎没有什么阻碍。
只要人协调好了,那么一切便都稳妥了。
不过在又一个月之后,自南京和闽粤的奏报却令张静一忧心。
一方面是闽粤千户所已经在吕宋和琉球等地确定,欧罗巴果然是带着声势浩大的舰队来了。
不只是西班牙,还有葡萄牙人以及荷兰人,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瑞士雇佣军,以及什么法兰西王国的军马。
这几乎是一次倾巢而出的联合行动,也不知是不是尼德兰人巧舌如簧,竟是说动了欧罗巴几乎所有的大国都寄望于来此分一杯羹。
据说舰船有数百上千条,至于其中的战船是多少,便不得而知了。
只知道规模尤其的庞大。
在舰队抵达之前,就有紧急的快船火速抵达吕宋、苏门答腊,甚至还有琉球等地,让他们紧急囤积物资,尤其是粮食和火药,为这浩荡的舰队,做好补给的准备,几乎所有的殖民地,都在提前修建简易的码头和港口,作为沿途的补给之用。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得知真正要来张静一却还是不敢小看的。
而另一方面,则是南京城锦衣卫送来的消息,他们将督师上任之后的作为,细细的记录下来,送至张静一这里。
张静一看过之后,大为失望,起初他对王文君的能力,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感,毕竟督师的职责本来就在于沟通,能管好数省,调配好资源,学那当初的总督胡宗宪一般,而后放手让前方的将领们去好好去打就好了。
可是……这家伙的作为,让张静一觉得有些玄乎。
因而,他紧急至西苑,谈及此事。
天启皇帝也是目瞪口呆:“此人玩什么名堂,他这是要做什么?朕让他去江南,不是让他去吟诗作赋的。”
说罢,天启皇帝也勃然大怒,立即召内阁诸学士觐见。
黄立极等人忙是请见。
不等他们行礼,天启皇帝道:“诸卿自己看看吧。”
说罢,命宦官将奏报送至他们手里传阅。
大家看过之后,都不吭声。
天启皇帝道:“身为督师,岂可如此不务正业?”
黄立极尴尬的道:“陛下……公务闲暇……”
“这是公务闲暇吗?这都什么时候了?”
“陛下……”倒是礼部尚书杨景辰咳嗽一声,道:“臣倒以为,历来统兵者,大多好此道,并无什么不可。”
自吏部尚书调为了工部尚书,期间又有尚书致士,因而这六部的部堂,进行了一些调整,如今新任的礼部尚书,却是杨景辰,杨景辰此人,也是翰林出身,而他的名声很大,其中最大的功绩,便是任《三朝要典》的副总编撰。
别看《三朝要典》只是一部书,这这一部书,却大致相当于是《永乐大典》,在这个时候,编修要典乃是大臣最重要的职责,譬如这《三朝要典》,总编修往往是内阁大学士,当然,大学士很忙,只能负责一些校对的工作,这真正编修的事,就落到了像杨景辰这样的副编撰身上。
这可是肥缺中的肥缺,因为修书几乎是所有大臣们梦寐以求之事,不但名留青史,而且也代表了你的学问一定高深。
而学问……则是读书人入仕的最重要衡量指标。
《三朝要典》一修成,杨景辰便立即任了礼部左侍郎,不久,就升尚书,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天启皇帝看了杨景辰一眼:“什么叫并无不可?”
“陛下,古之儒将,都是如此。”杨景辰道:“夫大勇者,临危不乱,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历来不都是如此的吗?陛下息怒就是了,臣以为,王公如此,倒显得他颇有信心。”
天启皇帝:“……”
张静一忍不住道:“古之儒将的所谓典故,十有八九都是野史牵强附会,不过是顺应大家心里的胃口而已,哪一个统兵的大将,不是日夜操劳,殚精竭虑,日夜颠倒,哪里来这么多的雅兴。我也统过兵,每一次临战,都焦虑的不得了,生怕有所疏失,何况还是这六省都督。万万人的生死都掌握在手里。”
杨景辰微笑,用颇有几分看毛孩子一般的眼神看着张静一,笑吟吟的道:“这不一样,下官说的乃是儒将,不是都督这般的武臣,文武有别嘛。”
天启皇帝:“……”
随即,天启皇帝怒视黄立极。
你是首辅大学士,你总要说句话吧!
而黄立极,面上还算平静,内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只忍不住想要吼出:“你们不要吵啦!”
第七百二十三章:敌袭
黄立极站在原地,竟是一言不发。
大有一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心态。
天启皇帝见他像木桩子一样,于是道:“黄卿家,为何不言?”
黄立极心里已经大倒苦水。
又来了。
其实他也清楚,这事儿很不好表态。
事实上,他对王文君素来也没有什么好感。
毕竟他黄立极也是清流的受害者,可他毕竟是文臣之首,百官都认为王文君气度非凡。倘若他跟着张静一狠狠踩上王文君一脚,势必要被人扣一个逢迎谄媚天子,与张静一沆瀣一气的罪名。
可若是他站在这杨景辰的一边……又难免和张静一站到了对立面。
他没事去招惹张静一做什么?
陛下问他怎么看待此事,其实就是陛下心里已有了成见,十有八九,这陛下和张静一是一伙的,就等着他表态呢。
这个时候,少不得就要展现出厮混了这么多年的首辅本领了。
所谓既要……又要……还要……
深吸一口气,黄立极稳了稳心态,便道:“王文君在镇江的种种事迹,臣也略有耳闻,只是镇江距离京城毕竟千里迢迢,王文君举止,到底出于什么本意,臣却无法猜度。不过……臣倒以为,是非曲直,现在难有公论,只是陛下已敕他为督师,倘若轻易更替,一方面……臣怕百官见疑,军民士气大泄。这其二,便是临阵换将,实为不详。所以,臣的意思是……此事……且先观望,再做定论。”
这番话,居然很有效果。
天启皇帝心里想,这黄公看来也是不喜王文君的,不过是担心朕换将,引发种种风波,只是细细思来,这督师已去了数月,若是临时换将,确实不妥。
至于那杨景辰,心里却只认为,朝中有人看王文君不自在,想要整他,老夫在此据理力争,而黄公显然也在为之抗争,力保王文君不失督师之位。
于是天启皇帝道:“朕只恐这样的人贻误军机。”
“陛下。”杨景辰还是忍不住道:“王公行事缜密,办事滴水不漏,他在都察院时,纠劾不法,大快人心,天下士民,无不敬仰,这样有德之人,实乃顺应军心民意,有他坐镇,海贼必溃。陛下用人,理当不疑。”
“何况,王公授诸官文集,讨教学问,这学问,难道不都是四书五经之理,所倡导的,恰恰是仁义,所谓仁至义尽,人心所向也。”
天启皇帝只听的头大,不喜道:“好了,好了,不过朕还是要下一道旨,申饬他一番,黄卿亲自来拟写旨意,教他安心用命,不可惰怠。”
这算是找回了一点面子,不过此时确实不宜换将。
只是这种申饬,某种程度却是风向,难免让人心寒。
杨景辰不禁道:“陛下,臣……以为如此也不可。若是下旨申饬,不免寒了将士们的心,何况臣这里,也看过从镇江往来的奏报,王公既有雅兴,却并没有荒废军务,六省诸官,都是对他心服口服的,大家尽心竭力,加固海防,筹措钱粮,资助军务。而各处备海卫,也都用纪效新书之法,勤加操练,这一个个的,枕戈待旦,六省文武上下,都无怨言,而朝廷却何以这般无端加罪呢?”
天启皇帝却是不想继续为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了,便板着脸道:“卿等告退吧。”
直接将这众臣都打发走后,天启皇帝不禁恼火,便对特意留下来的张静一道:“张卿,早就和你说,这个督师你来做的,不然又哪里有这么多的麻烦?那王文君在朝中的声誉这么高,他做什么,都无人弹劾他,都只叫好!”
天启皇帝此时说有多气闷就有多气闷。
张静一微微一笑,则是泰然自若地道:“陛下,臣倒不是想要拆台,只是觉得有些事,他做的不妥当,海防的事,臣老实说,臣确实没有总揽六省,让六省上下文武对臣诚服的本领,所以才辞让了督师之位。”
对于这件事,张静一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海防涉及到了太多的事,从练兵到粮草,再到各地的工事,还有人力的调度,以及数不清的公文,六个省、三十七个府、二百三十二个州县啊,单单文山会海,都要将张静一淹没了,还能办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