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7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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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刘秀在东南再造的“汉家”,不但越来越小,还在风雨袭击下飘摇不已。
两相对比,刘秀“为天下复汉”的说法,自然难以服人。
于是刘秀只能尴尬一笑:“子陵啊子陵,今日汝所说之话,可比在太学舍中一年还多,如此能言善辩,莫非是魏国说客?”
这当然不可能,刘秀深知老朋友的骄傲清高,没人能收买他,用官爵不行,金饼更不行。
庄子陵也不激动反驳,只淡淡道:“我是与不是,陛下自知。”
“但江东之地,必大有通魏之人在!”
当阳大败后,江东人心不安,吴会四姓各怀打算,要说第五伦没派细作和他们接触过,连刘秀都不信;至于普通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陛下,乱世中,百姓确实只想要个遮风避雨的屋檐。”
庄子陵说了大实话:“至于这屋子主人姓刘,还是姓伍,百姓,并不关切!”
这与第五伦起兵反莽,商量名义时,决意抛弃打复汉旗帜时所说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天下人所思者,安乐也,非汉也!”
“陛下见过见过会稽习俗么?每修好一间大屋前,都会赶一头水牛,衣以文绣,食以刍菽,牵而入于殿堂,以钝器椎杀!此既牺牛也!”
“现在,陛下就是那头牺牛。”
庄子陵满是悲伤地说道:“且就算愿付出性命,变成牺牲!也不能挽回这江东残汉屋冢,终将倾覆之实!”
刘秀久久没有说话,庄子陵的肺腑之言让他认清事实了么?还是早在当阳之战后,刘秀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只能拼命欺骗自己。
但道理再大,有些事,他还是必须做下去,明知不知为,而为之啊!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敲击声,刘秀趁机结束了这终究没有结果的对话,避开尴尬,快步走到外面,却见廷尉侯霸匆匆来此,将一份邓禹的紧急密报,交给皇帝。
“陛下。”
王霸亦是一位无畏敢战之将,但此时此刻,他声音竟有些颤抖。
“马援攻破成都,公孙述于成都自尽,成家,亡了!”
……
短短四个月,第五魏就已经席卷西南,消灭公孙,这速度很难不让王霸等人,心生震撼,现在只剩下东汉,独木支撑了!
等少顷后,刘秀面色沉重地返回寝屋时,发现庄子陵已穿戴好衣裳,准备离开。
不再睡眼惺忪披头散发后,庄子陵也成了俊朗中年,他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披上鹤氅,竟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方才是秀孟浪了。”刘秀明白庄子陵去意已决,叹息道:“古大有为之君,必有不召之臣。秀何敢臣子陵哉!只是我欲开创大业,就像在薄弱的春冰上慢走,又像刚消除疮伤,必须扶着木杖而行,故望能得子陵辅佐相助,奈何子陵嫌弃我不智,我竟不能下汝邪!”
这本是告别的客套话,但庄子陵拿起手杖,却回过头,带着最后一份希望,对刘秀道:“陛下确实能下我。”
“但何不,下于我呢?”
好大的胆子!刘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庄子陵道:“当初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前往聘请,但庄子却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以巾笥(sì)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
“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
“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庄子陵再度称呼刘秀的字:“文叔,庄光要回到富春山,继续做那只曳尾于涂中的龟了。”
“文叔若愿意,大可不当这必死的牺牛,而当一头孤犊,同我共游于江湖!竹杖芒鞋,在会稽富春山上,效伯牙子期之音,览吴楚山水之风。”
这是邀请刘秀放下一切,随他去隐居啊!有那么一刹那,刘秀还真有那么一丝心动,自己入主江东十余载,早闻钱塘江的景致,富春山的美景,却不曾看过,一直活得忙忙碌碌,上下求索,却屡屡失败受挫,确实累了……
但最终,刘秀还是摇了摇头,他说自己“为天下人而复汉”那是大话,自不可尽信,但也确实不只为一家一姓,十多年来,追随刘秀的文武群臣,军吏豪杰,已经形成了一个集团,他们就像一群牛,跟着刘秀这“头牛”,共同挤在江东的破牛圈里,一荣俱荣,一亡俱亡!
“箕山颍水之风,非秀之所敢望。”
刘秀朝庄子陵作揖,抬起头时,他能看到老同学眼中那深深的悲悯与遗憾,庄子陵仿佛已经窥见了刘秀的命运。
“那么,陛下,还是打算做流尽鲜血、被剖心挖肝的牺牛……”
是啊,公孙述,就是一头牺牛,他最终死在成都,维持了十余载的大成小朝廷,也轰然崩塌,刘秀,会重蹈这样的覆辙么?
这一次,刘秀不再感到尴尬、不耐、拒绝承认,他开始认真思考,于原地伫立良久,而王霸、强华等人,只当皇帝在目送老友远去。
一直到庄子陵的身影再难寻觅,只留下地上通往南方的芒鞋脚印,刘秀才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时,王霸等人发现,皇帝陛下眼中神色,不再纠结、悲壮,而是豁然开朗!
他甚至露出了笑。
“牺牛?孤犊?”
“朕,都不选!”
……
武德十二年(公元36年)春。
距成家公孙灭亡,魏国骠骑大将军马援奉命对益州全境进行“军管”,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就像战乱阴云渐渐消失一样,成都以西的连绵雪山,积雪渐渐消融,化作清澈溪流,流下万年冰川,汇入高原草甸,最终流经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河:岷江。
岷江在蜀西垂向平原奔涌,流经一座富饶的县城,田中粟苗青青,路上行人络绎,商旅恢复了往来,此处正是蜀王杜宇、鳖灵之都,古蜀国的兴起之地,郫县。
县城外能远眺岷江的山岗上,有一墓,规格不高,不封不树,但周围全圈了将近半里的地,并有专人守护。公孙述哪怕到了覆灭前的最后几月,也没有破坏此墓,正是这最后一丝善念,让他那被魏军俘虏的太子,得以保全性命……
寒食节这天,本已结束军管的郫县,却赫然戒严,尤其是这片墓区,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到了日中时分,又有大队人马抵达,六马所拉帝车上,走下了素服出行的第五伦,他看了一圈周围景致,发现除了树木长高不少外,与十多年前自己送棺椁来此时,别无二致。
“在此处修一亭舍,以庇往来寒士行人。”第五伦指点着上山的岔路口,对随行的蜀郡守、郫县令如是说,并赐下了亭名。
“就叫……”
“子云亭!西蜀子云亭!”
郡守、县令应诺,他们喜不胜收,立刻募人开搞,争取皇帝结束巴蜀巡狩前就完工。
吩咐完这件事,第五伦让众人于山下等待,他只带着少数随从,慢慢朝山岗踱步。
等来到墓前时,第五伦发现这里才刚刚被当地官吏组织祭扫过,甚至都没一根杂草可供自己摘掉。
于是第五伦只能靠近那块几个师兄弟一起筹钱打制的墓碑,单膝跪在它面前,伸出手,轻抚这被太阳晒得有些温暖的石头,仿佛拍着那位白发断腿老人的背。
他温柔地说道:
“老师,学生来看你了……”
第698章
魏皇来了,青天就有了
第五伦来到蜀郡第一件事,不是入成都,而是直奔郫县祭祀先师,没有冗长复杂的仪式,一切从简。
皇帝已经在山上待了足足半个时辰,作为“五德卫”骑都尉的窦固,等得几欲打哈欠,他手肘顶了下一旁发呆的副都尉阴兴:“君陵,汝说说看,陛下在扬子墓前,会说何事?”
阴兴想了想,压低声音回道:“我猜是以天子身份,告慰先师。”
阴兴家族大落大起,童年被掳入宫,差点被阉了当宦官,跟着姐姐过过苦日子的他,对地位变化格外敏感。
他说道:“项羽说过,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十八年前,扬子被新莽君臣逼死,十八年后,陛下已诛莽灭成,做了皇帝,不再是过去的布衣,自然应重新祭祀,
修整墓冢,以配得上帝师身份。”
窦固则不然,
他颇受伯父窦融影响,
少年老成,
容易多想,遂道:“我听伯父说过,
扬子虽潦倒一身,却不在乎身份地位,陛下自然知晓,
我猜,陛下更想告诉先师,扬子已配享孔庙,被公认为儒家大贤了!”
早在多年前,第五伦就亲至曲阜,
召集北方群儒开会,
敲定了儒门道统传承次序:以孔子的爱徒颜渊、曾子;战国时大家孟子、荀子,
以及扬雄五人配享祭祀。
作为扬雄的学生,第五伦受扬学而承志,
诛灭新莽,
因继道统,将再度开创盛世!顺理成章!
两个年轻人在这瞎猜,
却无人知道第五伦独自在老师墓前,
都说了什么话,
从事后看,似乎窦固的猜测更接近事实些。
第五伦离开时,
给扬雄烧去了两本书,其一名为《子云翁辞赋全集》。
里面收录了扬雄年少时的《绵竹赋》、《成都城四隅铭》、《蜀都赋》,以及到长安后所作的《河东赋》《甘泉赋》《羽猎赋》《长杨赋》,以及《酒箴》《逐贫赋》等,上好藤纸所印,
封面上是巴山蜀水的画作为封皮。
而另一本,
则名曰《扬子集》,诸如《太玄》《法言》《训纂》《十三州箴》等扬雄晦涩难懂的著作,尽在其中。
这两种书,皆以雕版印刷上千册,
虽然第五伦不将其强行列入科举考试范围,却分别作为郡县“小学”,四京四所“大学”的藏书,成了各地入学士子最容易看到的“课外读物”……
扬雄的辞赋本就极好,正适合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年轻人,而太学生多半二三十岁,更喜欢思变,应该有人能稍稍读懂《太玄》等篇了。
加上每所学校都要挂孔子及五哲画像,画像下摘选其“名人名言”,诸如孟子的“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荀子的“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轮到扬雄,则是“人必其自爱也,而后人爱诸;人必其自敬也,而后人敬诸。”
这都是普世的学问,哪怕不要求学生们路过必须作揖拱手,几年看下来,耳濡目染,就算依然不能理解扬雄,至少也能记住他的名,他的话。
第五伦知道,老师晚年的梦想,就是通过著述来“成圣”,圣虽难至,但“贤”确已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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