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725部分在线阅读
……
岑彭不是乱跑,他之所以放弃直线不走,反而在成都平原南缘兜个大圈子,自有三个理由。
“此乃避实就虚。”岑彭告诉麾下偏将、校尉:“长江水道逆流难以运输兵力,荆州军入蜀者五万人,又要分兵把守新降各郡县,实已捉襟见肘,能战者不足三万。”
所以,倒不如绕开资中、广汉,朝敌人力量薄弱的地方打。
但荆州军的将校们连胜后颇为骄横,觉得自己就算只有几千人,也能吊锤蜀军,故在启程前纷纷力劝岑彭,甚至有人直接说:“大将军避近就远,确实绕开了敌军主力,使其不知我所向,疲于奔命。但将士们心里都盼着能多立战功,最好能早到成都,如此一来,必叫马骠骑的西军抢了先,这仗岂不是白打了!”
可众人不知道,作为第五伦麾下四大将中最稳的一环,岑彭情商也极高,想得比他们多很多……
出征之际,岑彭便思量过:“陛下令两路包夹公孙,未明确我与马将军谁为主攻,谁为策应,但必有一军先至成都,若相互争竟,易伤和气。”
这担忧不是多余,毕竟魏军有传统,打仗时最要防备的,就是友军……
等到岑彭使出回马枪拿下江州时,马援还堵在剑阁,看似荆州军抢了先,军中洋溢着一片“打到成都过七夕”的乐观情绪,岑彭又开始想了。
“荆州军去年参与当阳决战,被陛下评为战功第一,而马将军在汉中牵制成家,只派西凉铁骑助阵;今岁我又得以攻克巴郡江州,若再下成都,全取蜀中,岂不是将所有功劳、好处都占了?”
加上岑彭的职务是“征南大将军”,未来第五伦要灭亡苟延残喘的东汉,岑彭和荆州军是绝对主力!一时间,岑彭俨然要在四大将中孤拔而起,成为武将之首。
这是麾下们喜闻乐见的结果,谁不愿意大功独占,鸡犬升天呢?但对岑君然而言,他最不想抢的,就是功劳,就不想出的,便是风头!
“今天下只余吴蜀,相当于二桃,除却吴汉坐镇北疆外,南线三位大将军,则如三士。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何况三乎?为陛下臣子,当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利也。”
所以岑彭要主动替第五伦分忧,当起了将相和里的蔺相如,小心翼翼地权衡功劳,保持现在马、岑、耿三将齐头并进的局面。
所以他无视了麾下的抱怨,放弃近路,反在蜀中来了个大迂回,当然,除却一、二点考虑外,岑彭还有第三层心思。
“公孙述败亡已是定局,唯恐其放弃成都,向南逃遁,南中偏远,王莽时三次起兵,数十万人攻十年不能安定,若叫公孙逃亡南中,益州变乱恐怕难以短视平息。”
这对第五伦一统天下是不利的,岑彭自然有义务阻止这种可能!
所以他先占犍为郡首府僰道,这是从蜀郡南下朱提、牂牁的要害,接着打算袭击南安(乐山),扼住了大渡河最重要的渡口,如此一来,蜀军连奔逃越巂郡的机会也已丧失。
就在岑彭强渡洪流,攻克缺乏防备的南安城,看着身后汹涌澎湃的大渡河感慨其势若奔马之际,成家丞相、公孙太子的部队,也正从资中南遁至此……
……
李熊得到公孙述托孤后,挥泪辞别君王,立刻轻装前往资中见太子——为了赶时间,他甚至连家眷都没带!
抵达资中后,李熊向太子陈述皇帝诏令,献上传国玉玺,太子虽然嘴上嚷嚷着要回成都,势与父皇共存亡,但还是接过了玉玺,宣布从即日起代父执政,先赶往南方召集军队忠良,再北上勤王解围不迟。
资中只有万余人,而东边的广汉则有两万,虽然都归太子监御,但撤退也有先后,李熊建议:“魏军岑彭部已取江州,沱江下游江阳等地不再安全,吾等不如转至岷江,再经僰道前往朱提。”
太子年纪不大,却继承了公孙述的毛病,那就是爱讲排场,太子早年被公孙述封王,也积累了不少家底,如今南迁前往不毛之地,想着那里要啥没啥,鼎簋漆器之类的瓶瓶罐罐不舍得扔,途经太子的各处庄园府邸,恨不得将家底搬走。
走到半路,这才听闻僰道失陷的消息,李熊知道没法直接去朱提了,再度提议,不如走南安城,渡大渡河,逃至越巂郡……
万万没想到,他们为了躲岑彭,绕了一个大圈子,而对方也在兜圈!
当李熊听闻南安大渡河口已插上五色旗,岑彭部两万人,正飞快向北推进,明日就将与己方遭遇时,几欲惊得坠车:
“岑君然,真神将也!不但兵速如神,料敌亦如神仙哉?”
……
岑彭机关算尽,庙算料敌时,便设身处地,替公孙述将每一条退路都考虑到了,故能预判对方的预判。
南边,岑彭在大渡河堵住了成家政权延续香火的最后一点希望。
而北边,被公孙述绑着陪割据者殉国的成都城,也在负隅顽抗数日后,于隆隆炮声中,轰然失陷!
……
第695章
十二年之梦
成都城乃是秦国时所筑,官府所在的大城位于东边,其形如龟,非方非圆。居民和商业区集中的“少城”在西,少者小也,规模小于大城。
但到了汉朝,成都居民人数翻了几倍,已仅次于长安、临淄,逾于洛阳,加上百业繁盛,外地客商频繁入蜀,少城狭窄难居,便开始扩建郭区。
因西边、南边都有郫江所限,便只能向北扩展,汉武帝元鼎二年立成都北郭。公孙述称帝后,以成都为京师,修了一道高墙将郭区囊括进来,并以挖土产生的柳池、天井池、千秋池为基础,引郫江水串连,形成了环绕城北的护城河体系。
若站在成都北郭墙上向外望去,能见到一片小丘,此既“武担山”。
马援兵临城下后,一眼发现了这座山,听当地人说,蜀地有个香艳的传说:上古时期,武都有一只山精,本是男身,后来化为女子,美艳动人。这位女装大佬游于巴蜀,蜀王见而倾心,纳为妃。。但山精不习水土,待了一段时间打算离开,可蜀王已日久生情,为了留住他,
作《东平之歌》亲自演奏以乐之。
山精心里一软,
又留数年,最终因适应不了平原气候而故去,
蜀王颇为哀伤,派遣五丁壮士,前去武都搬山挑土作为妃子坟冢,自那之后,
成都北郊,
就多出了一片占地数顷,高达七丈的武担山……
传说虽美,武担山也成了士女踏春必去之地,但对现在的成都来说,
这片距北墙不过两百步的小丘,
却足以致命!
“居高临下,以炮袭之,成都旬日可破也!”
马援相中了这儿,在武担山上架设火炮,
对准北郭,大炮开兮轰他娘!
但原始的火炮毕竟威力有限,未能打塌成都城墙,
但那惊天动地的响动,
每天十余轮轰击,足以震撼北郭士、民。
而能直接威胁少城、大城的配重投石机,眼看也即将在城东修建完毕,
于是吏民穷急,
七月十五夜,
在绣衣卫策反下,一伙成都人与守军爆发冲突,即夜打开北郭的“小雒郭门”,
放魏军进入。
公孙述一直躲在大城内的白帝宫,
遥听炮火连绵,
听闻北郭迅速被马援拿下,
少城也于次日上午投降,遂感慨道:“朕当初自以兴西方,为金行也。以王莽尚黄,乃服色尚白,
号白帝。”
“然火克金,今日为火器所败,宜哉。”
虽然已经快老糊涂了,但公孙述放在新末诸侯中,也算矮子里拔高个,能得人心,至今仍有数千人为他与魏军日夜搏斗,可也死伤略尽。
有大臣恳求公孙述:“陛下,少城、北郭皆陷,不如从城南江桥门突围,
走江桥过郫江,去南方与太子、丞相汇合?”
但公孙述再度拒绝出逃,
他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宫殿里,大臣们不解,公孙述只言:“十二年之期已到,
朕不论到何处,都躲不开。”
原来,当初公孙述犹豫是否称帝时,
做了一个梦。
他在睡梦中忽闻人言:“八厶子系,十二为期。”
八厶子系,公孙也,公孙述醒来后颇为唏嘘,找人卜梦,或言他还有十二年阳寿,或言公孙氏若称帝,国祚当有十二年。
公孙述当时思量:“若是前者,仅有十二载光阴,恨短!若不尝尝做皇帝的滋味,岂不可惜?”
“若是后者,孔子云,朝问道,夕死可也,何况十二载!孤纵不能忤逆天命,但子孙或可延续公孙氏社稷。”
于是公孙悍然称帝,比第五伦、刘秀还早一年,时至今日,刚好是“龙兴十二年”。
“十二年了,梦醒矣。”
“天运难违,朕命将尽,国将堕。”
公孙述已做好死的觉悟,但也心存侥幸。
“可传国玉玺已交予太子,若能与丞相保于南中,发丧即位,再改回吾宗族古姓‘姬’,成家社稷或能避开十二之期,延续下去!”
让儿子改姓以避谶,有汉哀帝改帝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来给衰败的汉德续命那味了……
随着人心崩塌、降者络绎,下午时分,大城告破,魏兵包围了白帝宫,最后的成家忠良、公孙死士也作鸟兽散……
公孙述明白,自己大限已至!赶在魏军冲入白帝宫前,他取出了准备已久的东西。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陶瓶,解开盖子后,里面盛放着流动的金属:这是用蜀中丹砂炼制的水银。
在最后几名宦官、死士的侍奉下,公孙述举起陶瓶,一饮而尽!
水银有剧毒,痛苦很快袭来,当魏兵冲入殿门时,四处无人,只有公孙述将皇帝冠冕穿戴得整整齐齐,歪头死在了皇位之上……
金德白帝,终死于吞金自杀!
……
对马援而言,他与公孙述的交情,尽于第二次刺杀之时,当马大将军入城时,听闻白帝已死,他只叹息了一句:“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他的精力,很快就放在维持城中秩序,整理成家官府文献赋税户籍资料上了,首先是将跟着魏军打秋风的氐人尽数驱逐,氐兵也不得进入城郭,严禁抢掠。第五伦以冯衍兼代益州刺史之职,发文告示,投降的官吏仍居原职。
但就在封藏印绶宝货时,冯衍发现,公孙述的玉玺少了一枚。
秦汉制度,皇帝有六玺,皆玉螭虎纽,以武都紫泥封之。分别是皇帝行玺——凡封命诸侯王及官员用之;皇帝之玺——凡赐诸侯王书用之;皇帝信玺——凡发兵用之;天子行玺——征召大臣用之;天子之玺——策拜外国事务用之;天子信玺——事天地鬼神用之。
除此之外,还有一特殊之玺:传说以和氏璧制作的“传国玉玺”!
此物从秦朝传到新莽,随着王莽南逃丢失,后来到了公孙述手上,助长了他称帝的野心。
冯衍严审符节玺令,这才得知,公孙述将传国玺交给丞相李熊,令其送去给太子,而成家残军官吏,也在随二人南下之列。
“李熊一直力主南进,这是欲去南中,另立朝廷,延续伪朝啊!”冯衍并未感到惊讶,他们大行令的“南中署”设立已久,不但怂恿盘踞滇池的军阀造公孙述的反,连句町王处都送去了礼物,南中对魏国态度友好,不怕李熊成了气候。
唯一麻烦的,是传国玺啊……
冯衍告知马援后,不等骠骑大将军派兵追击,南方已传来岑彭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