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68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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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秀颔首,他心中倾向于邓禹,但先前高调宣布永远定都长安,以示自己绝不会忘记北伐复都之志,让颖川系的主战派们大受鼓舞,马成将军便是其中代表人物,就算暂时不战,也得安抚好他们。
然而就在刘秀作踌躇状时,船舱外却有郎官来报,说御大鸿胪朱祐来了!
“大鸿胪不是留守江都么!?”邓禹、马成闻言大惊,朱祐是刘秀极信任的人,这才将国都政务交给他,是什么大的变故,让朱祐离开了职责,仓促至此?
山越反击滋扰江都?还是淮北魏军丧心病狂主动进攻,总不能是淮南、吴会的士族觉得大汉不可复兴,竟然作乱吧!
内忧如此之多,也难怪东汉不敢贸然北伐。
倒是刘秀冷静,让人速召朱祐来见,并叮嘱让他披白衣蒙面,以免被人认出来,引发惊乱猜疑。
然而等朱祐匆匆钻入船舱,道明缘由后,却是三人都没想到的“大事”!
“陛下。朱祐呈上一份封印甚严的书信:魏伪帝第五伦,有信函送到!”
……
“第五伦的国书?”
众人面面相觑,对于来自魏国的“国书”,刘秀并不陌生,他称帝前夕,第五伦就大言不惭地招降刘秀,许诺他若愿做魏国藩属,可以封一个“大魏吴王”。
刘秀自然拒绝,自那之后,两边虽然时不时就搞一篇檄文,但两位皇帝的直接对话却已绝迹。
今日第五伦在这当口来书,刘秀还真好奇他会说何事,但却绝不会亲自开启,甚至连看都不该看!只能由臣子转述。
因为汉、魏二帝虽是敌国对手,却并未承认对方,接受对方国书,便意味着松了口,这要传出去,势必引发轩然大波。
朱祐这么多年常常为刘秀跑外交,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岂会不知?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陛下,并非国书。”
朱祐拆开封印,展现魏国特有的黄纸信封,道明了缘故:“而是魏主以长陵第五伦私人名义,写给陛下的私信!”
这样一来,意味就不同了,刘秀这才能接过来,看到信函封面上那似曾相识的字迹,感慨道:“确实是第五伯鱼亲笔所书。”
这字他认得,当然认得!那时候刘秀还是不知名的舂陵小地主家儿子,第五伦却已经扬名塞北,上任魏郡,期间还修书一封,希望在长安有一面之缘的刘秀能去河北做官。
刘秀忘不掉,信中言辞恳切,开出了县令的价码,这是当时第五伦能给出最高的条件了,毕竟近两代人吏,刘秀家最大的官,也就是六百石。
那时候二人还隔空赠玉,算是交情一般,却相互赏识的朋友,岂料如今却为了争天下成为敌人第五伦是志在重新一统,来一出“覆汉”,彻底把刘家棺材板盖上。刘秀这边,则是“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这是路线之争,社稷之争,他们再无可能和解,只有只有不死不休一条路!
事到如今,第五伦还能和他说什么?
刘秀的手捧着信,里面的内容,朱祐也不敢轻启,只有刘秀能开。
眼看刘秀就要启封,这时候邓禹又起疑心,劝阻道:“陛下,小心其中有诈!”
那第五伦这么喜欢用间谍细作,手段阴狠毒辣,万一在信中藏了剧毒药粉、风干的药汁,要害刘秀怎么办?
刘秀却哑然失笑:“第五伦小事卑鄙诈取,大事上却喜用王道,从不糊涂,不至于此。”
在他看来,自己何第五伦的对决,当是英雄战英雄,而不是落俗于毒药与匕首。
随着信封开启,刘秀取出了那第五伦亲手仔细折好的信纸,旋即走到透着光的船舱窗口,背对众人,细细地读了起来。
邓禹等人纵然好奇信中内容,却也只能忍着,等着。
因为彭蠡泽湖水的潮波,楼船在微微晃动,邓禹等人看到刘秀边看信边摇头,随着目光左移,他时而唏嘘,时而失笑……
直到半刻之后,当刘秀终于阅罢全信后,竟只收卷感慨:“朕确实没想到。”
“自高皇斩白蛇以来,汉家社稷延续两百载,上到历代九卿、大臣,下到儒生、匹夫,数不胜数,然而最懂得大汉不朽之处,点出汉魂所在的人。”
刘秀转过身来,神情复杂,也不知是要长歌当哭,还是想放声大笑:“却是一心要掐灭大汉余绪的第五伦!”
第644章
汉魂
几乎同一时间的关中雍城,留守关中的前将军万脩,正在向第五伦陈述近日来的各方战线进退。
“骠骑大将军击走先零羌后,河湟金城粗定;河西那边,后将军吴子颜也收复了武威,只与匈奴右贤王部对峙于张掖、酒泉,关键在于能否夺回居延塞;并州处,车骑大将军率军抵达新秦中,万一匈奴王庭及卢芳南下袭扰,可乘机反击。”
万脩停顿了一下,看了一旁恢复自信的冯衍:“加上大行令妙计,使武都氐人反蜀,隗嚣腹背受敌自身难保;汉中、南郡两路蜀军皆是降将降兵,不肯为公孙述尽力,局势已经稍稍稳固。”
他只点出自己最担心的地方:“唯一的变数,便是南方刘秀。”
荆襄战线上有岑彭坐镇,就算汉军冯异部来攻,也完全没问题。但淮北却是打仗不太在行的耿纯留守,若遇上刘秀亲自北伐,在朝廷长期抽调不出大军驰援的情况下,胜负属实难料。
第五伦却很有把握:“淮北确实要做好守备,不过东南亦有内患,刘秀先前有五成几率暂不出兵。”
“若能收到予的书信,恐怕就有七成了!”
此言一出,不单是万脩,连冯衍都好奇起来,想知道数月前送去的那封信究竟写了什么内容?
“若此事能成,陛下相当于拔城於尊俎之间,折冲席上者也,足以载入史册,为世人称道,不知书信内容,是否方便为人所晓?”
“此信正是要令天下士人皆知,这才能有更大成效。”事到如今,算算时间信也该送到,第五伦已不必隐瞒,遂将书信副本取出,让万脩、冯衍最先过目。
却见这信并未加上两位皇帝那冗长尊贵的头衔,完全是以私人身份的通信,第五伦自称“长陵伍伦”,而呼刘秀为“吾友文叔“。
刚开始还是个人的叙旧,然而后面却话题一转:“吾已灭妄称汉家者二三邦,所谓‘西汉’,勾结羌虏,‘北汉’竟是异姓冒充,‘胡汉’更为杂胡傀儡,依附匈奴,尚在跳梁。凡此种种,皆只有汉名,而无汉魂!”
这些政权是第五伦的敌人,也是刘秀眼里的“异端”,找到二人共通之处后,第五伦就在信里好好与刘秀聊了聊,他所理解的“汉魂”。
“汉承百王之弊,汉高皇帝灭秦诛楚,拨其乱而反正,至于文、景,务在养民,令天下大安,汉武招集天下贤俊,与协心同谋,兴制度,改正朔,易服色,立天地之祀,后更有昭宣之治,乡中老者至今称道怀念。”
“汉虽多有弊政,然历代多为王霸道杂,无可厚非,然铸就大汉魂魄者,除却‘尊王’,尚有‘攘夷’!”
“孝武因余财府帑之蓄,始有外攘夷狄之意,遂东縻乌桓,蹂躏濊貊;建护西羌,捶驱氐、僰;南羁滇国,水击闽越;郡县日南,漂橹朱崖;部尉东南,兼有黄支;于是同穴裘褐之域,共川鼻饮之国,莫不袒跣稽首,失气虏伏。”
这是朝中第一笔杆子杜笃代笔,其风格冯衍一眼就看出来,暗暗撇了撇嘴,既有第五伦信用此人的小嫉妒,也有“我写的肯定比他强”的自负。
然后就是大段抄袭扬雄那篇《上书谏勿许单于朝》——弟子抄老师文章那能叫抄?叫致敬!
反正就是将周秦以来,中原与匈奴的关系历数了个遍,自汉初白登之辱,竟兄事匈奴,丧权辱国。汉武虽然报了九世之仇,深入匈奴,割裂王庭,席卷漠北,叩勒祁连,横分单于,屠裂百蛮之壮举。匈奴震怖,远遁北方,然而依然不愿屈服,未肯称臣也,直到汉宣帝时,终于迫使单于来朝,这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的北狄大国,终于低下了倔强的头颅。
第五伦这家伙抄归抄,但确实抄得好,通篇下来,逻辑相当自洽。
他也不骄傲,只对两位大臣感慨道:“当年杜笃、伏隆等参加文官考举时,予要彼辈写的文章是‘汉家气数已尽’,诸生多言前汉末年昏乱之事,只见其黑,未见其白,不够全面……”
冯衍心里又吐槽开了:当时谁敢在试卷上说汉朝好话,这是不想通过考试做官了么?说不定才出考场,就被朝廷鹰犬盯上重点“照顾”了,毕竟第五伦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刚进长安时,就送城里好几十号前汉遗老去见了刘邦……
究竟是“主观”,还是“客观”,第五伦完全是依据自己需求而定的,他可以揭开历史的幕布,向世人大肆宣扬某段时期的“黑暗”,也能为同一件事涂饰抹粉,加以称赞,唏嘘惋叹。
真是天生的权谋家啊!冯衍自从大彻大悟后,可不敢将老板当中庸之辈了,这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难怪能成大事。
第五伦脸皮很厚,依然大言不惭:“而这封信,便是予给前汉值得称道之处的……盖棺定论!”
他吟诵道:“春秋之际,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桓公救中国而攘夷狄,以此为王者之事也。孔子亦呼: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前汉奋击匈奴,前后百年,终至功成,斥地远境,设十余郡,其攘夷之功,十倍于齐桓、管仲!如此方以绵绵战火,淬炼诸夏镔铁,熔为一体,铸造汉魂。”
“是故,何为汉魂?”
那信读到这里,连万脩都有些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
“汉魂者,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
激动的不止是万脩,彭蠡泽楼船上的刘秀读到这时,也被第五伦话术撩得血脉贲张,这才有了“没有人比第五伦更懂大汉”的感慨。
“第五伦此言,朕深以为然,单于守蕃,百蛮服从,攘夷之功,未有高焉者也。”
“非夫大汉之世盛,世借雍土之饶,得御外理内之术,孰能致功若斯!孝武、孝宣,真是道迈三王,功高五帝啊!”
这两位确实也是刘秀的偶像和目标,可笑的是,自己的朋友、群臣无一能完全领会这点,最后竟是敌人说出了他的心里话,刘秀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惋惜,一时间竟觉得这楼船,晃得厉害。
不过在难得夸了一通汉朝攘夷之功后,这封信最后的部分,就不那么中听了。
原来,第五伦竟然不要脸地宣称:大魏作为新的中央天朝,已经继承了天命,当混为一,并且捡起汉武以来的“汉魂”,行使诸夏之主的使命,继续尊王攘夷,所以他要平定此起彼伏的羌胡之乱,御匈奴单于于长城之外,至于与之勾结的成家公孙述,俨然是诸夏的“叛徒”,第五伦宣布开除他夏籍!
最后,他又问了刘秀一个尖锐的问题:“文叔自称汉帝,然近日传闻,君欲与匈奴、卢芳南北夹攻中原,只不知汝之‘东汉’,尚有汉家一丝魂魄乎?”
图穷匕现啊,一个难题放在刘秀面前:你的祖宗在攘夷上多么正确啊,你现在要是出兵,那所谓的“大汉正统”便不攻自破,你刘秀和卢芳那伪皇帝,也没什么区别嘛。
邓禹也反应过来了:“确实,此战与先前荆襄、淮北之役不同,涉及夷夏之争。魏、汉虽是敌国,但皆为争夺中国正统。古人云,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不可轻动,落第五伦以口实。”
而扬武将军马成的看法则与邓禹截然相反:“仲子是读书太多,糊涂了,跳进了第五伦所设枷锁中!若因此按兵不动,坐看第五伦击退羌胡蜀兵,这才是中了奸计!”
马成过去只是县吏,文化水平不算高,但却一语道破了第五伦伎俩:“陛下,第五伦派遣细作潜入南方,鼓动山越反汉作乱,那时为何就不想着‘裔不谋夏’,羌胡是要攘,难道山越便不是蛮夷?”
说得太对!第五伦就是个大双标,可这么简单的道理,刘秀又何尝不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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