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674部分在线阅读
“原来赵将军年轻时已如此骁勇。”
牛邯颔首之余,心里也凄凉,时代变了啊,那时候,赵充国背后,是一个鼎盛的汉家帝国,而自己呢?
鏖战之余,他时时东望,越过巍峨的群山,只看到残破的陇右,还有不知究竟可不可靠的魏朝……
就是这种不信任的心态作祟,导致牛邯在羌兵退却之时,只当是先零王的诡计,谨慎地继续闭门,错过了配合马援夹击西羌的大好机会。
直到羌人如退潮般回山林中,留下一片狼藉,马援的特使持兵符军旗前来,牛邯才确信,援兵真到了!
而他已错过了大仗,只能从使者口中窥见惊鸿泥爪。
“马将军听说西羌出兵,便笃定彼辈进攻金城县是假,先击令居是真,遂令凉州大马悉数出击,而先零羌则召集两万羌兵,在金城县附近阻挡我军。”
“然而马将军只令步卒至金城县,与羌兵对峙,却让骑凉州大马三千骑,渡过大河,抄小路袭击羌人后方营地,金城县的羌兵多是各部胡乱凑出,见魏军突如其来,大惊,纷纷西撤。”
“马将军遂打通至令居的路线,先零王亲将部众主力,在乌亭逆水上坚守,马将军故技重施,令大军摆开阵势做出强攻装,另派几百名骑兵绕到羌人背后,乘夜放火,并击鼓呐喊。”
“先零羌遂不知有多少魏军袭来,纷纷撤走。”
“马将军两战皆捷,大获全胜,斩首千余级,还缴获了上万头牛羊。”
牛邯顾不上赞叹,很快,他就在令居县看到了魏军驱赶的庞大战利品们,一群群牛马被聚集到令居羊马墙后拴起来,一时间牲口味道乱飘,羌人用兵和匈奴类似,携带肉干,或驱赶牛羊同行,边走边吃肉、挤奶,如今他们的“军粮”却便宜了马援。
而马援也发扬了一贯的风格,将这些牲口都分给了部下,让他们好好吃肉。
牛邯亲自出城迎得马援时,马援身边的校尉、宾客们都觉得羌人不过如此,而局势已稳:“诸羌连败两阵,又损失如此众多牛羊,看来能消停一阵了。”
“下吏以为不然。”牛邯了解羌人脾性,却没他们这么乐观,立刻警示马援,并打了个比方。
“若有群盗,刚推举新首领,带众人外出劫掠,想干一番大事,却两次失手,还被夺走了赃物,敢问马将军,此种情形下,会发生何事。”
马援凤目瞥了牛邯一眼,你就明说我老马以前做过盗首,清楚这一行里的规矩呗,也不想答,只反问了牛邯,让他自己说。
“此种情形下,盗首威望大损,若就此收手,诸小盗定会以为盗首无能,火并将其赶下台,群盗四散,不成气候。”
“盗首唯一出路,便是再度赌博,再抢一波大财!”
牛邯道:“西羌之混乱,与群盗无异,先零羌好不容易号令诸部,如今虽受损失,但未伤筋骨,定不会善罢甘休。”
“没错。”马援同意了牛邯的看法,他之所以笃定西羌会袭击令居县,除了大胆决策外,也得了在西羌内部亲魏的“烧当羌”通风报信,了解到先零羌此番动兵,是得了匈奴使者怂恿,想夺取令居,打通前往河西的咽喉,和正在入侵四郡的匈奴人,来一次“羌胡大联合”!
一百多年前,羌部还不必蜗居在河湟这一隅之地,除了西边的第三极,他们还能自由往来河西走廊,享受那里的水草丰饶,直到大汉设郡,建立关隘,这才成了禁地。
“先零素来桀骜不驯,一旦有机会便会反叛,几代人都梦想夺回河湟,只是实力不济,屡屡失败,如今匈奴欲占据河西,对西羌伸出援手,只是先零羌百余年来最好的机会。”
只要对方不愚蠢,就会竭力参与此战,而不是偃旗息鼓,马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看来金城的战事,要持续很长时间了。”
西羌未能攻克关隘,但金城以西已丧失多时,马援单凭陇右的部队,也无法彻底扫平羌乱,否则他还慢悠悠屯什么田,早就平推过去了!
“如今形势是,匈奴右部倾巢而出,河西难以支撑,但本将军,眼下只能确保挡住西羌,勿令其北上。”
马援算了算手头的兵力,顶多排些斥候部队去武威郡,对于几万匈奴人肆虐的河西,简直是杯水车薪啊。
“没错。”牛邯提出自己的看法:“为今之计,陇右仅能自保,能救河西的,就只有并州吴汉将军了!”
没错,后将军吴汉如此改镇并州,新秦中距离河西武威,不过数百里,只要并州兵骑出动,十日可至。
马援理论上是全国最高军事统帅,并且得到了第五伦许诺的“西境守护”的职责,东到关中的万脩,河西的第八矫和窦友,甚至还有并州的吴汉,理论上都听他指挥。
但第五伦最喜欢分权,怎么可能把关西部队,同时交到一个人手里呢?魏国的调兵制度可不简单,马援虽能给吴汉发函要他救河西,但吴汉却有“根据并州形势”不立刻执行的权力——若是为救河西,导致匈奴王庭与胡汉卢芳南下,导致并州、关中防务出现巨大缺口,那是谁的锅?所以这件事,仍需先向朝廷禀报。
“并、陇、凉,三地如何与羌胡交战,仍得看陛下决策。”
马援恨不得现在就将西羌匈奴全收拾了,但河济的挫折教会了他忍耐,早在发兵救令居时,马援已令驿骑出发长安!
“只望陛下已结束东巡,回到西京了!”
……
从金城到长安,全程一千二百多里,一封急报,由驿骑携带,多少天跑个来回?
答案是,十天就行!
一百多年前,同样是西羌先零作乱,汉宣帝命令后将军赵充国出征,这对君臣没少往来通信,商量作战计划。其中,决定了战争走势的那两封,赵充国六月二十八日写好发出,等到七月初五,就收到了汉宣帝回信:“今五星出东方,中国大利,蛮夷大败。太白出高,用兵深入敢战者吉,弗敢战者凶。将军急装,因天时,诛不义,万下必全,勿复有疑!”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马援请求皇帝立刻调并州兵入援河西的信,也是七月初抵达长安,但尴尬的是……
第五伦不在!
此时的第五伦,才刚刚巡视完黄河,还在北京邺城呢!于是信便只能交由皇帝缺席时,负责关西政务的“御史大夫”景丹来开启。
拆奏疏是寻常事,每天汇聚到朝中的奏报数百上千,第五伦就算三头六臂也看不过来,必须由丞相、御史大夫乃至于尚书台的小秘书们帮忙筛选,往往只有时间看最重要的那部分。
马援的信乃是“五封置传”的规格,可以理解为加了五枚鸡毛,意味着十万火急,加上骠骑大将军的印,所以被尚书台第一时间送到景丹处。
景丹一看就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等到他按照规矩,一板一眼公示御史丞、拆开阅读后,更是呜呼哀哉。
“两淮战事才结束几个月,本以为今年可以休养生息,让魏国士民好好缓口气,东、南方宁,西边怎又打起来了?”
景丹心中沮丧极了,这场战争,当真来得不是时候啊,也顾不上感慨了,他只立刻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按照规矩,亲手将奏疏抄下来,把副本留下,正本派人立刻送往北京给第五伦过目!
第二件,景丹让绣衣卫控制来自陇右的信使,将其软禁起来,不让他出去乱嚼舌头,乱了人心。
至于第三件,则是用寻常的语气,对郎官道:
“汝去蓝田大营,请前将军(万脩)入京,就说,景丹有事相询。”
第632章
如闪电般归来
自武德二年以来,第五伦将重心转向东方,不但把大部分朝臣带去洛阳就近办公,甚至连皇后、太子也去了洛阳南宫长住。西京长安则只放了一套班子,替皇帝看住关西,其中最重要的两人,当然就是御史大夫景丹、前将军万脩这对搭档。
一来是第五伦对这两位老班底极其信任,不仅是多年追随的忠诚,更有能办大事的能力;此外也算是给这俩病号优待了:景丹是久咳难治,万脩则在征陇右时伤了老腰,两位受不得常驻边戎之苦。
看上去是轻松活,毕竟西有马援、北有吴汉,这两位杀神恶将挡住羌胡,万脩只需要在蓝田大营盯着汉中的公孙述蜀兵,但万脩依然干得如履薄冰,生怕出一点差错。
收到景丹呼唤时,万脩立刻意识到出了大事,天才亮,他便将蓝田大营的防务交给副将后,秘密赶赴未央宫——第五伦更改了规制,皇室搬到长安以西建章宫居住,未央彻底成了朝堂,再无后宫之禁的麻烦。
万脩傍晚抵达,在未央宫一直待到半夜,才出宫离开,为了防止邻里知晓,惹得长安人乱猜慌张,他甚至都没回家,只穿着便衣住进专门招待外地官员的驿馆,一人占了个小院。
灯烛点燃,万脩看着地图,在纸上写写画画,不知是做筹划还是写奏疏,但都不满意,经常揉一起扔在脚下,旋即又想到与景丹的对话,颇感烦闷,夜半三更时,腰处旧伤又疼了,必须喝点酒才能入睡。
到了次日,万脩正迷迷糊糊,是被郎官推醒的:“万将军,陛下已至鸿门,很快要回到长安,请将军准备谒见!”
“如此之速?”万脩大惊,满打满算,景丹的奏疏才送出去三天啊,本该在北京邺城的第五伦怎么快如闪电?他们本已做了最坏打算:皇帝十天不回,军情也将耽误十日。
旋即万脩反应过来,看来第八矫或马援,动用了秘密上奏的权限,派亲信飞书急驿没在长安停留,直接去了东边啊!
“如此大善。”万脩昨夜的烦恼纠结一扫而空,立刻整装,至朱雀门等待。
朱雀门位于未央宫南边,乃是偏门,因为第五伦不想入城大张旗鼓自玄武、苍龙二门进,那样会耽搁时间,还可能惊扰百姓惹得人心惶惶。
景丹也在此等候,二人见了面后相互作揖,万脩凑近低声道:“孙卿,那件事,是否再考虑……”
景丹长叹一声后道:“该说的话,昨夜吾等已说尽,口干舌燥亦不能劝服对方,何况是眼下?君游不必再劝。”
万脩仍带着最后一点期望:“孙卿,汝与陛下是老相识,知其脾性,陛下绝不会同意孙卿之策。”
景丹苦笑,他何尝不知?
“但我身为御史大夫,被陛下如此信赖,有些话,纵然会惹君王暴怒,却必须说!”
来不及再沟通了,御驾已至朱雀门前,拉马的杂色六骏奔走多时,周身是汗,这是第五伦的习惯,从来不讲究纯色马,还戏称为“五花马车”。
车帘掀开了,第五伦也不下来,只看着行礼的景丹、万脩道:“二卿不必见外,速速上车,入朱雀门后不停,直接随予去温室殿!”
未央宫是朝廷权威所在,大臣的车马必须在金马门停,哪怕是太子王公也不得纵马,唯独皇帝例外,景丹万脩面面相觑,还是钻了进去。
马车设计得颇为巧妙,采光不错,才入内,万脩就看到摆在案几上的地图,河西、金城上被第五伦画得乱七八糟,而景丹则瞥见车中刚吃了一半的馍饼,这就是皇帝一路疾行的粮食么?
第五伦确实回得很急,原本还在河内巡视的他,得知帝国西北边起火了,便毫不犹豫地扔下臣工和庞大的随驾军队,直接赶回来。
顾不上啰嗦,第五伦只对二人道:“河西、金城虏情传回京也有三日,二卿也碰头商议过了罢?孙卿常驻长安,总关西政务,而君游更在陇右征战过,予只能指望汝等了,有何方略,如何施救,可有筹划?”
万脩正要开口,景丹却抢先一步说道:“陛下,臣以为,在谈如何救河西前,还得先理清一事。”
第五伦皱眉:“何事?”
万脩在朝景丹微微摇头,但景丹咬咬牙,还是脱口而出!
“凉州刺史、窦友、梁统等人,皆是我大魏忠良朝臣,被困胡尘,自当救援,但击退匈奴入寇,救下人后,是否还要耗费巨资,令兵卒在河西与羌胡苦苦争战,确实值得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