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6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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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闭城前,他还有最后的一处需要布置,遂在彭城楚王宫中召开了守备会议,自刘植以下、校尉以上皆参与。
“诸君皆是陛下心腹,有人从皇帝行幸梁园时便追随,有人则是在江东投入麾下,皆以忠诚著称,这才会被留在彭城,故而应当知晓,彭城人马不多,士卒只有一万一千人,加上临时征发的丁壮民夫,也远远不够。”
“而城外,则有十倍之敌!且自西、北两面包夹,很快就会将彭城围困。”
来歙乃是天下信士,他不会欺骗自己的部下,开诚布公地与他们讲明了劣势:“陛下给吾等的诏令,便是守此孤城,撑到明年一月!”
“不过是七八十天罢了,陛下又言,彭城三面环水,楼堞之下以泗为池,独其南可通车马,故而欲守彭城,重点在于城南戏马台。”
戏马台,乃是徐州的制高点,两百年前,西楚霸王项羽灭秦后分封,定都彭城,遂于城南里许的南山上,构筑崇台,以观戏马,故名戏马台。
戏马台与彭城互为表里,若魏军轻取戏马台,便能居高临下观望彭城虚实,所以刘秀给来歙的锦囊,便是必遣一将守于戏马台上,便能牵制魏军一部分兵力,减轻彭城的压力。
而若是南方有援军至,戏马台也能第一时间侦得,通过烽燧告知城中。
来歙自己要坐镇彭城,目光在将军诸校中移动:“如今需一大将,带一千兵守与戏马台上,谁肯御之?”
诸校面面相觑,他们当中不乏勇敢之士,忠诚也大多经得起考验,但谁都清楚,驻马台孤悬城外,势必被魏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集中大兵攻击,区区一千人,又能顶得住多久呢?这差事必然九死一生,自己死也就罢了,还要连累麾下将士。
一时间无人应承,倒是位于前排的刘植便赫然出列:“末将愿往!”
“陛下果然没看错人。”
来歙颔首,扫视诸将校,冷笑道:“平素常有人说,刘伯先(植)乃是河北来人,还追随过伪帝刘子舆,不可信任。却被陛下封列侯,举为二千石,镇守大郡东海,为此颇有人不服,如今刘太守与诸君同处一囊之中,钝锐立判啊!”
刘秀阵营里派系争斗同样严重,像刘植这种从河北逃来投奔的,就成了孤臣,平素颇受排挤,如今大难在即,却是他敢为人先,一时间校尉们脸色绯红,纷纷争守戏马台。
但刘植却给出了一个他们都不具备的理由:“我乃宗室。”
刘植说道:“不管是河北刘,还是舂陵刘、吴楚刘,皆是太上皇、高皇帝子孙。”
“前汉时,历代楚王、彭城王子孙在徐州者数以万计,彼辈曾坐拥庄园,但大多在赤眉贼过境时家破人亡,流落投奔陛下者多达数千……”
刘植说得十分动容,这也是他的经历啊,昔日的昌城侯家族,如今支离破碎,除了刘植带着几个子弟南投外,其余都被第五伦强迁去了荒凉的并州。
“后来,诸刘又被陛下安顿回彭城,以徐人守徐土。如今从军的刘姓男丁,没有一千,也有数百。”
刘植道明了他千里投奔刘秀的原因:“第五伦若夺取徐州,他姓或还能苟存,唯独刘姓,则是覆巢之下无完卵,从河北就能看出,第五伦对刘姓绝不会手软,大汉若再亡,刘氏必先绝!”
“望大司马集结军中刘姓子弟,与来自东海的幕僚死士共组成一营,守于戏马台,此为宗室营,由我来统帅,最为合适!”
此言掷地有声,听罢后,来歙也不由赞道:
“伯先伟丈夫哉。”
来歙将虎符放在刘植手中,开始重新审视此人:
“恨不能早识得君几年。”
刘植却大笑:“如今也不晚,等击退魏寇,大司马可往戏马台上,与末将共饮浊酒,观彭城山景!”
随后数日,刘植便将“宗室营”和他的亲信们安排到了城南戏马台,一起运上来的,还有大批来自东海郡武库的箭矢甲兵,基本做到了人人披甲。
但士卒们都知道此战凶多吉少,士气并不算高,但在刘植看来,他们是这刘姓株大树上结出的果子,是该为一家一姓兴亡而战到最后一刻的。
“假刘子舆都能为大汉复兴而死,更何况吾等真刘呢?”
刘植如此勉励众人,他站在戏马台上,不算项羽营造的城楼石寨,此处便已高达十丈,犹如台阶般层层而上,山腰宽约千步,顶端则广袤百步,甚至还有几眼山泉流淌,上去需要攀爬木梯石阶,如今梯子撤掉,石阶堵塞后,堪称彭城最险峻的地方。
魏军斥候前锋已逼近,彭城已经封闭,但来歙却在彭城南门眺望戏马台,两边相距不过一里有余,声息相闻。
看着险峻的戏马台,又回首望望准备充足的汉军将士,来歙也不由自信地说道:
“屯千人其上,聚垒木箭石,凡战守之具,与城相表里,互为犄角,第五伦虽用十万人,不能取也!”
……
来歙的自信是有根据的,彭城可谓命途多舛,在这乱世里经历了好几场大战,其中便以赤眉军围攻那一仗最为壮观,赤眉三公逢安出动了十万之众,围得彭城水泄不通,但却不能破城一角,在来歙和刘秀的配合下,打了一场漂亮的反击战,一举奠定了如今天下三分之势。
赤眉军的十万人,虽然看似浩浩荡荡,但说好听点是流寇武装,难听点就是难民大军,行军毫无规矩,有纵有横,前后混乱,犹如一团乱麻。等驻扎下来后,也是各营大小不一,甚至不分内外次序,汉军往往一个夜袭偷营便能连破数阵。
而赤眉对攻城更没什么规矩,只能靠简陋的云梯蛾附其上,在守城者的滚烫沸水、箭矢齐发下损失惨重,却很难对坚城造成威胁,故而面对守备森严的大城,赤眉基本是啃不下就绕过。
这便是来歙对“十万大军”的唯一概念了,而其余诸将,就算资历最老参与过昆阳之战的人,也停留在三十万新军的印象中。
哪怕是和魏军决战过的刘植,也只记得几年前,魏皇组织过几万人的会战…
直到魏军开抵彭城的那天,来歙和刘植才恍然明白一件事……
十万与十万,是不一样的!
来歙在城楼最先看到的,是魏军前锋,他们分为几股进入彭城盆地,多为骑兵,各队呈雁翎阵索敌,将彭城周边扫了一遍后,又从“人”收而为“一”,后队守住道路桥梁,等待大军抵达,前队则继续向彭城逼近,呼哨马蹄阵阵,甚至有人欺至泗水包围彭城形成的护城河,以测试汉军的防御射程。
稍后抵达的是浩浩荡荡的大军,按照前锋斥候规划的道路鱼贯而入,前部抵达后立刻在工程兵划定的区域结阵,以防备彭城守军出城突袭。随着越来越多士卒抵达,来歙也发现他们与赤眉最大的区别了。
不止是次序整齐,一板一眼,还在于……
“太安静了。”
赤眉军中也有行进速度极快的精锐,然而其行太速,气太锐,其中必有不整不齐之处,且喜欢大吼大叫,声音和脚步一样杂乱。但魏军不同,许多部曲抵达后,面对陌生的环境和巨大城郭,他们也只默默望着,不敢喧哗取闹,不出队,不呐喊。
这是军法严厉的体现,引得来歙颇为好奇:“第五伦得如何才能将市人农夫,训练若此?”
他更加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敌人,是第五伦亲征所训、所带的嫡系部队,和多年前随刘伯升在关中面对的“善站者”,恐怕已经大为不同了。
魏军没有急着来攻城,先一点点扎下营寨,划分好屯粮、集结之处,营垒背靠山林,大量民夫和工兵分出来,开始有计划地砍伐树木,制造攻城器械……
魏军尚未开始攻城,光是这些战前准备,光看着五彩旌旗招展空翻影,就已经给了懂行的来君叔巨大压力。
而第五伦,则带着卫队,亲自绕着彭城转了一圈,他的注意力,尤其放在刘植守备的城南小山上。
“此山此寨何名。”第五伦扬鞭指着那儿,询问身边的人,这么微小的地点,大地图上是不会标出来的。
旁人告知:“陛下,山曰南山,寨名戏马台。”
第五伦颔首,望着山寨上的炎炎汉旗,用三个字,给这地方的命运做出了判决:
“死地也!”
第595章
你不要胡思乱想心不定
虽然彭城是刘邦死对头楚霸王项羽的大本营,但两百年下来,此处却成了对汉最为死忠的地域之一。
早在刘邦伪游云梦将楚王韩信抓回长安后,便将徐州封给他的弟弟,楚元王刘交,共传八代人,直到汉宣帝时,楚王因谋反被废黜,彭城这才换了主人。新的楚王世系从汉宣帝儿子刘嚣开始,再传四代,王莽时绝。两传共十二王,几乎与汉帝国相始终,封王死葬封地,十二代楚王薨后,自然也是葬在彭城附近。
于是徐州周边的一座座小山,虽然不算兵家天险,但却颇受风水术士钟爱,成了历代楚王的上好宝穴。这些王爷生前享尽荣华,死后也极尽奢靡,往往是启造大冢,广种松柏庐舍祠堂,又刻金镂玉,多埋珍宝、偶人、车马,生怕在黄泉里过得不舒坦。
他们的疯狂也迎来了报应,赤眉军路过彭城时,将周边山陵刨了个遍,挖了好几个楚王的墓,刘秀控制此地时日不长,也来不及收敛,至第五伦兵临彭城时,不少大墓还暴露于野。
第五伦去徐州以北山上观望城郭时,顺便瞄了一眼这大冢,形制之类学问太过复杂不足道哉,曾经充斥陪葬坑的漆器、鼎簋等物早就被赤眉和各方山贼路人顺手牵羊,连黄肠题凑都被破坏,刘姓楚王身上的金缕玉衣被扒得一干二净,骸骨遭凌乱的脚印踩碎,和那些殉葬的奴仆婢女人马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贵谁贱。
然而唯有一物却保存完好、无人问津,这就是墓穴中的兵马俑。
无论是身材还是工艺,汉俑都没法和秦俑相提并论,与等身手办的秦始皇兵马俑不同,汉俑顶多半人高,秦朝的写实风已变成了抽象派,陶俑五官挤在一块,以第五伦后世人眼光看,甚至会觉得它们充满了蠢萌之感。
不过这些汉兵马俑的军阵,还是摆得像模像样。
眼看第五伦盯着陶俑笑了,旁边自有随时随地说好话的臣子逢迎道:
“历代楚王为汉制所限,吴楚七国之乱后,甚至被剥夺了拥兵之权,顶多能在墓葬里摆一摆过瘾,哪似陛下,将‘兵俑’,直接摆满了彭城方圆百里!”
第五伦顿时皱起眉来,这是咒他兵败葬身彭城,而麾下十万士卒直接化而为俑么?
虽然话不吉利,不过,站在彭城北部的山上往下一看,这被群山流水环绕的盆地,确实像极了一处殉葬坑,十万甲兵依次分布在城郭各角,营垒次序分明。
而军阵最为集中之处,莫过于彭城南部、昔日楚霸王项羽在乱石荆棘中营辟的高台。戏马台距离彭城南门才一里有余,却被两万魏军团团围住,充当进攻主力的是征东将军张宗所率兖州兵,身高马大的山东汉子们身被铁甲巨盔,顶着戏马台上不断落下的箭矢,每隔半个时辰就仰攻一次。
而以窦融源源不断送来的豫州兵,则布开了一个弓弩阵,蹶张弩、大黄弩等远射武器依次排列,隐隐威慑戏马台上的敌军,每当步卒进攻间隙,就会有一场满天飞羽的齐射,白羽扎满山腰,让小小戏马台看起来像下了一场雪。
还有“骑兵俑”,盖延所带渔阳突骑皆骑幽州大马,这是幽州刺史寇恂给他们补充上的。不过对于攻城战而言,骑兵反倒成了辅助,盖延只带人远远观战,一向桀骜,只能以“雇佣兵”对待的渔阳兵们指点十丈有余的戏马台,吹嘘说自己要上,能几天攻下云云。
然而第五伦却没给一线部队下达必须几日几夜破戏马台这种命令,他的部下毕竟不是冰冷的陶俑,而是有血有肉有父母妻儿的活人,必须考虑伤亡情况。所以对戏马台的进攻,基本以“疲敌诱敌”为主,攻击强度不大。
他有十万人,可以轮番轮换进攻,就当是练兵,亦是对彭城总攻前的热身。而戏马台上区区一千敌军,在这种车轮战下,几乎没有睡觉休憩的机会,哪怕甲兵、粮食水源尚不缺,几天不眠不休下来,再坚强的人也会趋于崩溃。
山寨固然险要,但也经不住这样打啊,汉军负伤者起码已近半,疲敌数日后,已能明显感觉到,戏马台上的抵抗开始慢慢变弱,反应变慢,张宗遂请命,希望一鼓作气击破此地,先声夺人。
但第五伦却道:“攻下戏马台,固然能打击彭城士气,但刘秀并非不知兵之人,非要将这千余人放在必死之地上,无非是想以戏马台分担彭城压力,欲多拖我几日。”
既然戏马台本身就是彭城抛出的牺牲品,他也不指望城中来歙出援,彭城未因戏马台遭到猛攻而主城无事便放松警惕,魏军从城北、城东几次偷袭都没能奏效。
第五伦真正的目标,仍是还缩在淮南的刘秀主力!
他对张宗道:“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张将军且再忍耐一两天,彭城及戏马台频频告急,或许就能将敌人诱至淮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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