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64部分在线阅读
“奉陛下制书:功崇公宗,属为皇孙,爵为上公,知吕宽等叛逆族类,放逐于合浦,而与之交通,暗中往来。”
“又有府中婢暗禀五威司命府,言功崇公在府邸密谋不轨之事,有僭越之行。”
“今五威司命奉制入府横搜,阻碍者斩!”
陈崇身后是披甲带刀的卫卒,第八矫只能让开到一边,愣愣地看着他们将功崇公府翻了个底朝天。
府中是有内鬼的,竟就是那天光着小腿,举着帛画在风中跪地哆嗦的婢女,在她引领下,陈崇没废多少功夫就搜出一些印章和书信。
让人押着家监及第八矫来辨认,陈崇看了金印上的字句后,就认为它们暗含僭越之言。
家监等人都吓傻了,倒是第八矫咬牙道:“这是不过是普通的私印,写了些吉祥话语,何来僭越谋逆之说?”
就比如那句“维祉冠,存己夏,处南山,臧薄冰”,和一般官吏家里的“建明德,子千亿,保万年,治无极”一样嘛,都是祈福之言,否则王宗也不会将这三枚印随便放啊。
陈崇却自有解释,摇头断句道:“第一句,维祉冠存己,何解也?祉,福祚也。冠存己,欲袭代也。冠冕给自己,也就是表示王宗想要篡位!”
“至于第二句‘夏处南山臧薄冰’,看似平常,实则更加阴毒!”
陈崇也是学五经出身,和大文学家张竦还是好友,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小雅中有《节南山之什》,讽刺天降饥馑、瘟疫、四方不宁及国既卒斩。而同一节第五首《小旻》,讽刺周王昏庸,导致贤良之臣有临渊履冰之惧。”
第二枚印“肃圣宝继”就更好解释了:“陛下承圣舜之后,能肃敬,得天宝龟以立。王宗欲继其绪。”
第三枚则是“德封昌图”,陈崇笑道:“这是王宗自言欲以德见封,当遂昌炽兴旺,受天下图籍。”
“凡此种种,文意甚害!文意甚害啊!”
第八矫彻底惊呆了,反驳不能。
至于书信,则是王宗和被流放合浦的舅舅吕宽一家往来联络——另一半书信,陈崇早就从合浦截获,一直隐忍到今天才兴起大狱。
上面虽然都是寻常家语,可对五威司命陈崇而言,随便给他这世上最诚朴的人写的六行字,他一定能从中找到足够的理由,来定其大逆不道之罪!
而最关键的证据,来自连那告密婢女都不知道的一间密室,从里面搜到了王宗的自画像。
画中的功崇公王宗,穿着天子的衣服,戴着皇帝的冠冕,好不威风!
如此一来,证据确凿,加上今天王宗在寿成室里对王莽说的那些糊涂话,他的罪,甚至不需审讯了。
陈崇唯一需要考虑的,是这次的案子,要牵涉多大范围,诛连多少人?
一百,还是一千。
他的职责是为皇帝陛下嗅出并铲除叛徒,但除了主犯,陈崇也很乐意顺手干掉一些与五威司命为难的人。
比如那天他在孰中记下的几个太学生领袖,还有引发郎官、太学生围堵司命府,让他们不得不翻案颜面扫地的罪魁祸首……
“第五伦。”
……
第55章
山高水长
暮鼓尚未敲完之际,宣明里的小宅外,便传来了剧烈的叩门声。
“谁人?快宵禁了还来登门!”
当第五福打开门扉就被人推攮而入,当先的是几名士卒的森森甲衣,紧随其后则是掾吏郭弘黑乎乎的獬豸冠。
等第五福哆哆嗦嗦带着众人来到厅堂时,第五伦正胡坐于煤炉前吃饭,看到他们却也没慌张,只咽下粟饭,起身笑道:“郭掾吏何事光临寒舍?”
郭弘神情肃穆:“前几日,功崇公王宗可曾赠了一幅画给郎官?”
王宗的画?第五伦想起来,是那幅“伯鱼让梨图”,这种事是瞒不住的:“确有此事。”
大冷天来做这种事,郭弘也是无奈,但上头安排的差事必须得办,叹息道:“还望郎官去将其取了,然后随吾等走一趟!”
第五伦故意想了想:“似是在阁楼上,诸位稍待,我去找找。”
这才放下碗箸,让第五福招待“客人”,郭弘却亲自跟着第五伦。
第五伦不动声色地问道:“郭掾吏,莫非是功崇公出了事?”
“无可奉告。”
看来没错。
第五伦道:“我当初去功崇公府时,只觉得功崇公为人外谦逊而内暴戾,所以拒绝其聘请,不去做什么公国守相,只没想到,竟这么快……”
郭弘没有回答,上阁楼时,狭窄的楼梯上,他目光死死盯着第五伦的后背,手扶在腰间剑柄上。
第五伦在前面心中千回百转,郭弘是文吏,但敢独自跟着他,肯定也有几分本领。要是亮出藏在怀中的刀削,忽然出手袭击郭弘遁逃,他大概有三成机会在甲士围堵中,逃出宣明里,但也可能被追兵一弩射翻。
接下来就更难了,想在宵禁中离开常安几乎不可能。再者,就算能侥幸潜逃藏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是王宗事败,那第八矫身为冼马恐已被捕,自己再一逃,临渠乡诸第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第五伦推开房门,这儿是堆放杂物的屋子,摆设有些杂乱,而王宗的画就被他扔在这,第五伦翻出来交到郭弘手中时,上面已沾了些灰尘,皱巴巴的。
郭弘在点了灯烛的地方仔细审视画卷,摇头道:“这馈赠,第五郎官不甚爱护啊。”
“郭掾吏也看到了,我与王宗只是泛泛之交,他的赠誉,我可受不起,今日之事,还得为我做个见证。”
第五伦言语中不断试图与王宗切割,但看得出来,郭弘只是奉命办事,皇孙出事是大案,居然还腾得出手派人过来,看来有大人物记恨着自己啊。
是谁呢?右司命孔仁么?第五伦记得,孔仁是王宗的连襟,这次事件连他都脱不了干系。
莫非是五威司命陈崇?
想到那天离开五威司命府时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第五伦不寒而栗。
上次,是第八矫等人合力救了自己,而这回,第五伦恐怕得自救了。
“郭掾吏。”第五伦忽然面有戚戚,朝郭弘作揖道:“此番去五威司命府,恐怕没有三五日回不来,我家中还有七旬大父,伯鱼可否与小厮叮嘱几句,让他带话给大父,勿让老人家担忧?”
郭弘心里一软,点点头答应了,第五伦遂让第五福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不漏记住,明早宵禁解除,立刻去找第四咸,让他令送煤球的族人宣扬出去,在常安城传散。”
“五威司命狱中关了三个人,彼此间谈起入狱的缘由。”
“第一个人说:我因反对功崇公被捕。”
“第二个人说:我因支持功崇公被捕。”
“第三个人说:我就是功崇公王宗!”
“反对功崇公者谁也?第五伯鱼是也!”
“记住了么?”
“诺!”第五福哆嗦着颔首,深知此事重大,他识字,待会要立刻去将它们记录下来。
第五伦只能从舆论上也与功崇公王宗彻底割裂,正好,这几日不是又人诽谤他忘恩负义,与王宗翻脸么,却是帮了个大忙。
可跟随郭弘离开时,他的话再次让第五伦寒心。
“此去却不是五威司命府。”
“那是何处?”
郭弘叹息道:“郡国邸狱。”
郡邸狱治天下郡国上计者,属典乐(大鸿胪)管辖,地点在常安城边,据说汉宣帝就是在那长大的。
一般来说,动用郡邸狱只有一个原因:一次性抓的犯人太多,五威司命狱中塞不下了!
今夜之事,连第五伦这不太相干的都来带走,可想而知,与王宗关系亲密的豪贵们恐怕都逃不掉。几百上千的人塞进郡邸狱里呆着,时值严冬,一晚上恐怕就要冻死十几个,次日只剩一具梆硬的尸体,裹着草席抬去乱葬岗扔了,谁还管里面某人无辜某人清白?
明明已极力避祸,却还是莫名其妙地卷了进去,第五伦只恍然,自己从第一次出入五威司命府时,就已身处旋涡中了。
他和第八矫死倒不至于,但作最坏打算,只怕要做好蒙冤远徙的准备。
就在众人走到宣明里门口时,却有几人拦在里门处,当先一位关西浓髯大汉,正是国师府元士隗嚣!
郭弘也瞧见了,皱眉上前拱手:“隗季孟,这次又是自发前来?”
“不,此番我是奉国师公之命而来。”
隗嚣亮出了国师刘歆的符节,又看向第五伦,笑道:“郭掾吏,真是巧了,国师公有事来找第五伦问话。”
郭弘不甘示弱:“隗元士,我亦是奉命行事,要带第五伦及证物回去。”
隗嚣道:“是为了功崇公一案吧?郭掾吏有所不知,那天第五伦出了功崇公府,后脚就随我进了国师府,有些事,我可以替他解释。”
这意思很明白:第五伦已经选了边,有国师公罩着,别想带他走。
郭弘勉强道:“既如此,不如同去五威司命府中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