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5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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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灵柩被赤眉战士持刃劈砍,庙宇廊屋被烈火点燃焚烧,连墓葬也被挖掘一空,陪葬器物掳掠殆尽,王莽三个祖宗的尸骸被赤眉撒尿淹溺,踩了一万只脚,最后一起投入火中化为灰烬,引发了阵阵欢呼。
三庙已隳,更多的人,则将他们多年来失去家园的愤怒,发泄在了沙麓上,平地起来数丈的沙麓小丘,几乎在一天之内就被人铲平……
等赤眉战士干累后,坐在地上,只见王莽祖宗的庙、坟只剩下一片黑乎乎的丘墟,沙麓也夷为平地。
“吾等做到了。”城头子路有泪水从傩面后滑落,完成这件事,他也算告慰投河兄弟姊妹的魂灵。
“只要做完此事,大河,就能恢复原状么?”
有赤眉战士满怀憧憬,他们这么多年的奋力而战,总算没有白费。
一时间,赤眉们归心似箭,他们得回去看看。
看那桀骜大河,是否会乖乖归于故道。
看被淹没后成为一片荒泽的故乡,春日里播下一片种子,能否长出新鲜的庄稼嫩芽。
他们行进于黄河故道和新道之间,在河水的肆虐下,这几乎已成为一片无人区,村闾早就被抛弃,长满了荒草。
赤眉军在河北大平原上展开,有说有笑地踏上归途,推的也是鹿车,队形如同回家的雁群——排成人字的那种,
但敌人并不打算放他们顺利回归,因为料定赤眉军会在元城做大事,第五伦调遣各路援兵,不断收拢包围。
当赤眉抵达大河新道只有数里的位置,渡过去就能回家时,他们面前却拦截着一支庞大的军队——那是耿纯的冀州兵,一支主要由豪强组成的武装,与赤眉、铜马乃是死敌。
赤眉已经甩掉了数股追兵,但眼前这两万敌人,却是他们回到过去美好生活最后的障碍。
大平原上,没有任何地利,耿纯在这片荒芜的黄泛区中排兵布阵,赤眉也扔下推攮的鹿车,抽出他们简陋的兵刃来,准备殊死一搏。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战之际,这苍凉的天地间,却响起了一阵阵奇异的音浪。
隆隆的响声,经久不息,好像闷雷滚动,又恍若万马奔腾。
是魏军的骑兵么?
是骑兵,浊黄的水花为马,灰暗的冰凌做甲,犹如千万战骑齐头并进,浩浩荡荡地飞奔而来,声音也更大,如同山崩地裂,好像大地都被震得颤动起来!
天上的飞鸟开始乱叫乱飞,地上的鼠、兔,忽然都疯狂地逃窜,甚至不顾数万人的两军对垒,直接从战场中间狂奔而走。
赤眉一下子慌了,这一幕他们太熟悉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调头狂奔起来,只有城头子路愣愣地看着东方。
说好毁掉沙麓,就能让大河消停,让一切复原呢?
而魏军也好不到哪去,他们见赤眉忽然炸窝,还以为是对方不战而溃,可很快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糟了,这莫非是……”
耿纯大骇,放目望去,一线夹杂无数冰凌的洪峰,正缓缓席卷而来!
如今已是一月中下旬,温度已经不低,这是春日冰融,导致的凌汛洪水——黄河独有的奇景!
天灾面前,哪还分什么赤眉、魏军啊,耿纯引以为傲的庞然阵列,在这滔天大水面前简直不值一提,魏兵的队列立刻散架,不管将军还是校尉,什长还是屯长,都争先恐后,开始没命地朝地势高处撤离。
若从高空中的群鸦视角看去,几万人仓皇逃跑,那惊慌失措、茫然无助,与他们脚边一起乱窜的老鼠、蚂蚁并无区别。
似乎是他们的争斗,吵到了冬日冰冻休眠的大河,她睁开眼,只懒散地扭了扭身子,手臂随意挥搭,轻抚黄色的面容,对妄自尊大的人类发出轻蔑一笑:
“你们,都是虫子!”
……
第489章
宣战!
“什么,战场附近决河了?”
第五伦带着河内、魏郡兵方追至元城以东,便惊闻此讯。
他毕竟在新秦中、魏郡与黄河亲密接触过几年,不会问出“春天枯水期怎会决河”这种话。
黄河是条怪脾气的河流,不可以常理揣度,第五伦让管理河渠事务的技术型官员杜诗统计过它闹腾的次数,发现两百年内,一共有九次大的泛滥。
除了一次是楚汉之际季节难以确定外,其余八次,呈现春、夏、秋、冬各两次的平均分布,由此可见黄河有多么“作”。
秋水时至,下雨大涝时它泛滥决口,深冬之际,在下游比上游偏北的河段,凌汛期偏北先冻上,偏南后冰封,上游的水过来时,下游已经形成冰坝了,于是往往河水漫滩,河边几里的人都得跑。
第五伦回想起当初在新秦中初见凌汛时的壮观景象,黄河冰线如土黄色幕布上划开的蜿蜒刀痕,清晰明快。从堤岸向河中望去,朵朵盛开的巨大莲花冰团已不见踪影,竖立插塞、犬牙交错的零碎冰块霸占了整个河道,冰盖被水流顶托抬高。有些冰块尖利如剑、有些冰块大如房顶、有些不堪拥挤的薄冰已经爬堤上岸。
“开春时就更了不得了。”
经历过类似场面的人,想起那情形都哆嗦,这时代水流量较后世稍大,冰封的黄河水位起码抬高了一丈之巨!融化时,上游已经滔滔不绝,分解的冰块随河水向下流动,但下游还冻着,冰块受阻上爬下插,大量堆积形成冰坝。但这大坝却不可靠,在炎炎烈日照射下,在温暖春风抚慰下,仍在不断崩塌。
“若是融化较慢,那就是‘文开河’,顶多淹没沿岸几里。无知无觉,往往第二天觉得冷,推开门发现,一里外的数百亩农田已盖在冰水下,麦苗全毁了。”
“而若是春日天气好,温升得高……”
就比如今年,才一月中下旬就颇为暖和,也没有倒春寒的情况。
“那就是武开河!水鼓冰开,冰水齐下,冰摧浪涌,冲堤溃坝,势不可挡!”
今日发生在东武阳县境内的,便是“武开河”,那一带河流南北走向,又有一个向东的大转弯,最容易形成冰坝。
而等傍晚时分,第五伦率军靠近战场时,场面已经惨不忍睹。
一路上最先遇到的是“溃兵”,他们都是耿纯麾下的冀州兵,刚平定了幽州的叛乱,又匆匆南下参战,与赤眉遭遇,本以为捡到了大军功,不曾想却遇到了这种事。
听说早上决河时,河边冰坝积冰如山,直插河底,水无去路,暴涨如沸,漫溢而成灾,短时间内就席卷岸边十余里土地。
这谁顶得住?他们的建制全散了,师找不到旅,旅找不到营,三五成群聚拢,寻觅了柴火,团团坐在一起取暖。必须尽快将衣裳烤干,否则到了晚上更加难熬,有的人还受了伤,因为逃得慢了点,被水追上,虽然没被卷走,但冰块撞到腿上像刀割一样,留下了深深的伤口,正在哭爹喊娘地嚎。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侥幸,同时再不肯靠近大河半步。
再往前,当第五伦登上稍高的小丘,目光所及,只有一片冰冷死寂的世界……
冰凌所到之处树木被冲倒,房屋墙垣被推平,有的地方重又冻上了,一具具僵硬的尸体,一张张凝固的面容泡在冰水中,其中有冀州兵,也有赤眉军,交战双方都在自然的袭击下,遭受重创。
正在忙碌安排搜救和收拢军队的耿纯也颇为狼狈地过来请罪,还没开战,他们就损兵折将。
第五伦只对他道:“在新秦中时有一句话,伏汛好抢,凌汛难防。凌汛决口,河官无罪,汝只是凑巧赶上了,何罪之有?”
新秦中,也就是后世的宁夏一带地广人稀,没有堤坝,如今黄河改道,远离了战国诸侯和汉朝修的堤坝,下游千里河道,也再无限制,母亲河发起飙来越发肆无忌惮,防不胜防啊。
“此乃天灾,不是人祸。”
“对我军,对赤眉而言皆如此。”
第五伦瞪了那几个还想将这件事说成是“此乃天灭赤眉”的家伙,这舆论可得把握住了,别搞到最后,各种野史里给他扣一个“以水代兵”的黑锅。
“赤眉也损失惨重。”
耿纯禀报道:“彼辈遭逢大水,也散作一团。”
大水来的时候,赤眉、魏军都跑一块了,为了争夺稍高的屋顶、小丘打作一团,最后又仓促停手,恍若蛇鼠挤到了一个洞里,等危险过去后才反应过来,再度交战,但都是散乱的狗斗,魏军靠着甲兵优势,基本都能占上风,被俘者、投降者不计其数。
勉强算是惨胜,可若是真正面交战,耿纯有把握将损失压到最低,可这大水一冲,冀州兵起码减员一到两成,心疼啊。
“陛下,这些俘虏,如何处置?”
自去年冬天的敖仓大战后,赤眉俘虏已经成了让魏军将率颇为头疼的对象,一旦被俘动辄数万,又特立独行惯了,不像一般流贼容易整编,养着又浪费粮食,可要全杀了吧,也不太好……
于是就只能派兵看着,听说洛阳的战俘营已经遍地开花,今日起码又逮了上万,未来可能还会抓住十万几十万,这又该如何处置?
第五伦的想法,今日也有了点小小的变化,沉吟许久后,说道:“天灾无情,但吾等毕竟是人。”
“且先收拢着,予自有计较。”
等耿纯他们退下后,第五伦一个人站在小丘上,感受扑面而来的寒意,以及那些混在冰水里,已经分不清究竟是魏兵,还是赤眉的尸骸,越看,眼睛就越是模糊。
好歹是惨胜,但为什么他如此愤怒?为什么他如此难受?
因为习惯了有一个强大国家将一切天灾都挡住的现代人,将很多事情当成了理所当然,几乎忘了,霜雪、凌汛、洪涝、瘟疫,是五千年文明史里,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的天灾,绝大多数时候,绝大多数邦国,能做的事有限,不过是躺平等死而已。
帝王将相,自以为组建了强大的军队,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天不怕地不怕的草莽豪杰,张口闭口“席卷天下”。可在河流颦眉发怒时,却一起丢盔弃甲,原形毕露,渺小的人类啊,在自然的洪流下,不堪一击!
风呜呜地吹,仿若大河在放声嘲笑。反贼、豪强、皇帝?在这滔滔大河面前,不过是一群孱弱的可笑小虫!
第五伦就这样在上面站了许久,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耿纯倒是匆匆过来向他报喜。
“陛下,城头子路,抓到了!”
……
城头子路是在一片残存的里闾屋顶上被发现的,遭到逮捕时,他只愣愣地捧着手中的傩面,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仿若一场凌汛,就把这个坚持与第五伦斗争数年,百折不挠的汉子,脊梁骨都冲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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