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5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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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平素蒙受万脩照顾,此刻心生惭愧,齐齐伏拜告罪,而校尉原初最终求取了先攻之职。
原初是茂陵大侠原涉的儿子,万脩当年报效的黑帮老大,曾狠狠得罪过第七彪,如今若非万脩护着,早被记仇的彪哥做了,原初也知道自己的处境,袭陇右、战上邽皆有参与,但一直没立什么大功。
这雪天虽带给魏军胜利,但也导致万脩的腰越来越疼,连起身都有些困难,能保持跪姿不动便不错了。但万脩没有稳坐舒适的营中,而是乘坐戎车,亲临前线,他得让士卒看到自己。
但万脩连击鼓都难,只能在士卒簇拥下,听着远方若隐若现的厮杀,以及前线不停传回来的战况。
“原校尉遣兵仰攻!击祁山堡西北角。”
“蜀军负隅顽抗,第一次进攻被击退了。”
本是大冷天,万脩额头上却有汗,竟抽出刀来插在车舆上,以此维持身形稳定,他已是在硬撑,魏军也在苦苦坚持,若今日还不能下城,就必须退兵了!
“原校尉亲自带头,持刀盾上云梯了!”
“校尉先登了,斩敌虏夺旗!”
这是万脩即将眼前一黑晕过去前,听到的消息。
……
万脩分不清这是幻听还是真实,只能听到周围一阵欢欣鼓舞,被夹杂在庆贺中的,是发觉他晕厥后,侍从校尉们的惊慌失措。
但万将军纵是昏过去,却仍将刀柄耽在下巴下,以维持身体不倒,以至于除了几个亲卫,无人知道他状态如此之差。
而等万脩转醒过来后,只听闻祁山堡已下,荆邯带千余人突围而走,游骑正在追击——万脩故意围三缺一,让蜀军有一条退路,这比围得严严实实更方便破城。
“随我上城。”
万脩心中大快,连伤病都忘了,艰难起身,众校尉劝阻,或言各窑洞的残敌尚未肃清,或言上头风大,将军应该静养。
“我说过,要上城头烤火。”
万脩是被一路抬上祁山堡的,魏军士卒站满道路,一双双沾满鲜血,只随便用雪搓了搓的手,都想来搭把手,哪怕摸一下也行。而万脩这时候也终于不必再硬撑了,就躺在步辇上,笑着伸手与他们触碰。
就这样一层层,将万脩送上了祁山堡之巅。
成家白旗已经被扯下,正塞在烽燧上缓缓燃烧,万脩伸出手,似乎真能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暖意呢。
而魏军的五色旗,则在白雪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
持续阴沉了数日的天气终于放晴,漫天红色的云霞,夕阳西落,万脩也在远眺西方。
第五伦一直在编新的兵书,将作战分为“战斗”“战役”“战争”三个级别。战争只有两场:统一和御虏,而构成它们的,则是一次次区域性的战役,从关中到河东、弘农、河北,政权也在一点点壮大。
“陇右之役,由我了结。”
这是万脩颇为欣慰的事,他奉命镇守右扶风,已经错过了太多。
但万脩也有种预感:这也是他最后一场仗了!
亏得第五伦派在身边、寸步不离身边的御医,死不了,但帝国如一架马车,老马疲累伤了,自然会有新马换上,继续向前奔跑。
万脩已经到了离开沉重易伤马的戎车,去队伍后面拉轻车的时候了,是有不甘和不舍,但他在卸下担子前,站在这山巅之上,已经看到了不远的将来。
“陇右战役,在祁山结束。”
“三年、五年之后的灭蜀战役,亦将从此,从祁山开始!”
……
第470章
周率
两百年前,临洮(今甘肃岷县)是中原的边界,秦长城到此为止,而今依然如此。
可想而知,临洮地理颇为偏远,哪怕在小小的陇西郡内部,它都离北方的狄道、东边的上邽半月路程,且山重水阻,往来不便。但也正是这偏远,让临洮成了陇右势力最后的栖身之地,死里逃生的隗嚣带着残兵败卒在此苟延。
隗嚣形态颇为颓唐,体面的大将军不再体面,衣襟上沾满了酒渍,一遇上让他难过、头疼的事,也会下意识地找酒。
但临洮连酒都没了,吃饭都困难,连隗嚣都只能以干巴巴的糗糒为食,所以他只能清醒地在这陇右最后一城中,等待末路降临。
随着祁山战场上,陇蜀联军失败的消息传来,临洮也没法再待下去了。
“祁山乃陇蜀锁钥,如今杨广战败西撤,而蜀军为霜雪所阻不能北援,我料想,祁山堡陷落是迟早的事。”
说服公孙述联合西羌后,从武都启程北上,路过临洮的方望如此对隗嚣说:“至迟到明年开春雪化,祁山魏军必自祁山西进,与吴汉汇合,到那时,连退往益州的路都将断绝。”
方望言下之意,是希望隗嚣早做打算,与其被魏军包围,还不如在冬天就南退武都,临洮是对西羌的屏障,遭到来自陇西内部的进攻时却颇为脆弱。
隗嚣道:“依先生之言,我就要离开陇右,去寄人篱下了?”
方望道:“臣为将军向公孙皇帝求借武都郡,好让陇右兵卒士人栖身,以便他日反攻陇上。”
“公孙皇帝答应了,但希望能与将军在南郑相见。”后面还有一句话没明说,公孙述想要和隗嚣完成君臣之礼,至于之后隗嚣是否会被扣留在成都,就看他的表现了。
“为公孙述,做一条看守门户的狗么?”隗嚣只哑然而笑,曾几何时,他其实有与第五伦讲和,做一个富贵君侯的机会,他们当年也有交情,以第五伦的脾性,不至于苛待难为自己,但终究是一念之差,对做诸侯的那点贪念作祟,终于走到了今日。
隗嚣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没法回头了,也罢,好歹在成家,他依然是“朔宁王”。
但对于方望,隗嚣也知道,这位先生,已经不再是陇右的谋士了。
他也不是公孙述忠臣,而是陷入了某种执念,那不服输的心念,隗嚣曾经也有,它能让人自以为是,甚至做出一些疯狂的事!
“联合先零羌乱陇之事,还望先生能再思量思量。”隗嚣用上了商量的语气,他虽然也曾借助羌人之力,但今日不同往日,公孙述和方望得知道,他们即将释放的是什么?又会给陇右造成多大的损害,隗嚣不希望隗氏步了陇西李的后尘,被唾骂百年。
“兵者诡道。”
方望却执迷不悟,隗嚣在陇右输了,但他方望还没输!只岔开话道:“公孙皇帝请将军南下时,将孺子婴一并带上。”
这个孩子也是可怜,当初作为王莽禅让的道具被摆弄,十几年过去了,依然被各方势力利用,公孙述在务虚上活脱脱一个小王莽,大概是又想办什么汉成天命转移的仪式吧。
“刘子骏不会同意。”隗嚣摇头,老刘歆纵是白发苍苍,前几年几度将死,却都撑过去了,他如今是仅剩的“大汉忠臣”,如同老母鸡护雏一般保护着孺子婴。
“公孙皇帝希望,刘子骏也一并南下。”
方望道:“公孙已在成都修筑了学宫,只要刘子骏至,便尊为成家国师!”
……
新朝的老国师刘歆,他的学问用来指导国家政策,惹得天下大乱。
但若单纯只为人师,刘歆倒是颇为称职。
过去三年,他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还债”上。
还自己身为刘氏子孙,却背叛祖先血统的债,具体表现便是参与重建大汉,拥立元统,然后就陪伴在孺子婴身边,愣是将他从一个半痴傻的废人,教得粗通言语。
看着孺子婴这半大小伙“牙牙学语”,渐渐能磕磕绊绊地与自己交流,刘歆老怀大慰,下一步,他甚至想教授孺子婴识字。
但战争打乱了刘歆的计划,他和孺子婴开始了不断的辗转流亡:从天水到陇西,再被迁到这偏僻的临洮来,他去过秦长城遗迹,裹着一身老山羊的皮裘,看着苍凉的塞外,寒风吹得白胡子抖动。俯仰古今,刘歆文人情怀上头,感慨不已,倒是孺子婴,这位“大汉天子”,只顾得上捡石头去砸冒头的鼠兔。
“陛下,回去罢。”
刘歆无奈地说道,来到临洮后,尽管条件有限,但他对孺子婴的教导变得更加急迫,仿佛预料到这荒芜之地的寂静也无法持续多久。
果不其然,大雪后的那个清晨,隗嚣红着眼来“行宫”拜见刘歆和孺子婴。
隗嚣当年入仕,多赖刘歆提拔,对这位待他亦师亦长的老人,隗嚣是发自内心感激的。
“刘公,嚣无能啊,陇右尽失,连祁山也快丢了,只剩下临洮孤城难支。”
隗嚣抬头道:”第五伦已灭刘子舆,尽诛河北刘姓,他恨不能杀尽汉室,嚣为大汉社稷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只恐伤了陛下与刘公。”
“幸有公孙子阳,愿以益州之地,请天子去做客……”
隗嚣说得小心翼翼,生怕刘歆震怒,但令他没料到的是,刘歆自始至终都颇为平静,但看向隗嚣的眼神是冷的,并不相信他的话,谁不知道,隗嚣这是要将孺子婴作为礼物,去和公孙述换一个诸侯王的位置?
归根结底,什么大汉,什么陇右利益,都抵不过他个人的利益得失。
“这三年,难为季孟了。”刘歆说道:“做汉家忠臣,确实让人疲累啊。”
刘歆想起自己的父亲:“吾父刘中垒(刘向)一生,先与元帝朝的宦官、匡衡斗,又与成帝朝的王氏外戚五侯斗,但他这一泉清水,终究无法对抗浊流,数次被罢官,下狱,免职,最终只能将满腔热血,付诸于学问,眼看大汉一日日沉沦,自己却无能为力,常常拂面而哭。”
而刘歆看在眼中,在日后做出了与父亲截然不同的选择,他觉得自己是抛弃了一家一姓的小道,而与志同道合的王莽,去追求三代之治的大道!
可十五年的失望绝望,最终让刘歆造了王莽的反,他已经不指望什么三代了,只愿做余生给做点弥补,让自己死后有脸去面见先考。
“如今好了。”
刘歆点破了一切:“季孟不必再做汉臣了,良禽择木而栖,大善啊。”
虽有点讥讽,但刘歆没有痛斥隗嚣,他这刘姓人都成背叛过大汉,对一个外姓,何必苛求?隗嚣能屈尊孺子婴之下三年,给了刘歆最后的安宁,已殊为不易。
他只是将目光看向在里屋酣睡的孺子婴,那是刘歆在世上唯一牵挂的人:“照顾好陛下,公孙述爱名声,应该能让陛下在成都安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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