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4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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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伦道:“卿当知身为刺史,需要监察何事?”
黄长对魏王提拔自己感激涕零,这么多年劳苦总算没有白费,应道:“刺史有六条问事!”
“其一,二千石及以下官吏不奉诏,背公问私,侵渔百姓,聚敛为奸者,查问之!”
这条针对的是直接利用手中的权力去侵吞百姓财富,搜刮民脂民膏之人。冀州这种初归附之地,法度缺失,作恶往往是明着来,得杀下去。
“其二,不恤疑狱,风厉杀人,怒则任刑,喜则淫赏,烦扰苛暴剥戮黎元,为百姓所疾者,查问之!”
冀州初定,很容易闹民变,酷吏们得稍稍收敛点。
“其三,选署不平,阿附所爱,敝贤宠玩。其四,子弟恃怙荣势,请任所监,查问之!”
这两条针对任人唯亲,但在冀州,忠于魏王的官吏不足,根本管不了那么细,顶多遇上子弟仗势欺人,为害乡里太过分时加以遏制。
“其五,违公下比,阿附豪强,通行货赂,割损政令,查问之!”
官府和豪强勾结,往往会出现“宁负二千石,勿负豪大家”的情况,冀州大姓虽然在战争中受损不少,但仍盘根错节。第五伦不相信耿纯、邳彤这两个出身大族的人能下得去狠手,所以需要黄长替君分忧。
“除了监察官吏五条外,还有一条,便是提防强宗豪右。”
说到这,第五伦反问:“过去两百年,冀州最大的豪右是谁?田宅逾制,以强凌弱,以众暴寡者又是谁?”
黄长一个激灵,知道魏王的意思了。
他抬起头,言语中带着兴奋和杀意:“诸刘!”
……
数日后,冀州刺史的第一道政令从邺城发往各郡,令驻军和二千石们立刻执行!
“《尚书·毕命》有言,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式化厥训。”
“周公东征,惟殷顽民不服,恐其叛乱,故徙于东都,密近王室,用化其教也。”
“去岁,铜马寇乱冀土,以至元元肝脑涂地,死亡无数。幸有魏王圣德灵威,攘除祸乱,诛灭无道,河北大定。”
“刘子舆、刘杨、刘林,譬如三监之乱,河北诸刘,犹殷顽民,故余痛定思痛,欲使刘氏八族,迁于并州,置于郡县。”
所谓八个宗族,便是冀州曾经建立的八个王国:赵国、中山国、常山国、真定国、河间国、广川国、平干国、广平国。而它们之下又有许多子孙支系,分封了王子侯国足足三十五个,如今总共分出五十余家,涉及到数万人口。看来魏王是打算将王莽都没做的事完成,将他们连根拔起啊!
光看字面含义,就是向周朝迁殷顽民看齐,有理有据。
但这只是第一层,有看到第二层的“聪明人”嘀咕开了:“魏王恐怕是在报当初刘邦迁田氏子孙的故仇啊!“
两百年前,刘邦为了提防齐地诸田,将田横家的宗族悉数迁走,遂有了长陵的第一到第八氏。
如今第五伦也将河北诸刘分成八家搬迁,怎么看都是在肆意报复啊!
某个学过公羊春秋的儒生兴奋地算了算:“从汉高到刘子舆,刚好第九世,这不是应了孔子那句话?”
“九世之仇犹可报乎?孔子曰: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王道、攘夷、报仇,句句符合魏王的做派,这种说法遂广为流传,尽管也有人认为魏王小心眼,但百姓却以赞许居多。
第五伦在邺城得知后,不怒反喜。
“果然如此,就是要让人觉得,余是在搞族姓复仇!”
这一波,第五伦在第五层:让狭隘的族仇报复表象,遮掩打土豪的实质。
可不能让人人都明白,他针对河北诸刘的原因,纯粹是因为看中了土地!
在铜马之乱中,因为胳膊肘往外拐的刘子舆,诸刘不乏破家者,但大多数财富和土地,仍集中在他们手中。
第五伦思考过河北的流寇问题,这冀州地狭人众,大族颇多,土地兼并问题也颇为尖锐。除了最初的铜马多是从渤海等黄河泛滥地区逃难而出,其余人等,多是在各郡裹挟加入的失地贫民佃农。
铜马号称百万,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将流动作战的二十万男丁和他们背后的家庭加起来,或许还真有这个数。
第五伦这几个月在冀州,走过许多地方,跨过一度肥沃、如今变成荒芜不毛之地的乡野,所到之处无不感到触目惊心。
魏王与刘子舆争战的同时,在许多失去秩序的郡县,粮食已经快绝收一年了,严酷的寒冬中,每天都有无数人饿死。
第五伦常见到有人向西逃难到了巨鹿附近,挂在他身上的皮肉打着皱折,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每一根骨头,眼光茫然无神,即使是个二十岁的青年,行动起来也象个干瘪的老头,一步一迈,走不动路,在烈日下摇摇晃晃,伸出佝偻的手向路过的人讨口吃的。
而听马援、张鱼说,没有走到西边来的流民更多,类似的场景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被逼到这份上,难道还问一句“何不食肉糜”“何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
流民们联成一股股流寇,攻打那些向他们征收苛捐杂税却不能让他们吃饱,强占他们土地却不能修复灌溉渠的诸侯豪右,打进去城池里去,抢那些把他们妻女买去,那些继续摆三十六道菜的筵席,而让诚实的人挨饿的富贵豪奢。
直到被刘子舆利用,沦为争霸夺权的炮灰。
十之二三的人口在三年动乱中消失,但乱相并没有随刘子舆死去而结束。
只要百姓继续流亡,铜马就会源源不断,剿灭了铜马,还有铁马、锡马,最终会从牛皮癣重新变为大患。
归根结底还是土地和粮食啊。
第五伦只暗道:“奋臂螳螂们受限于自身,无法做到的事情,就由我来罢。”
此番击灭刘子舆,主要靠河内、魏郡之兵,拢共七八万人,第五伦得将这批人的名田宅解决了。真定王、赵王在各郡的家产庄园田亩悉数收缴,得数万顷,足以让士兵分田。
但还不够,一一厘清各郡荒地,让流民归田是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根本没有足够的官吏去执行,全部完成,今年都过去了。而河内、魏地的粮食也捉襟见肘,无法满足对河北的赈济。
但流民问题当急不当缓,第五伦遂拆东墙补西墙,将河北诸刘统统打了,没收其囤积的粮食,冀州官府手里才能有足够的米赈济。而收归公田的十多万顷现成土地,则可令十余万铜马军俘虏、数十万流民春日里就近屯田,让他们有活下去的希望,就此绑定在土地上,重新变成编户齐民。
这个决策,连电车难题都算不上:让已经享受富贵两百多年的几万人离开这片土地,刘姓的宗庙之牺,将变为畎亩之勤。
而数十倍于他们人口的饥民却能因此活下来,不必在走投无路之下,将希望寄托在死而复生的假王郎身上。
而只要铜马渠帅或兵卒愿意从良来做佃农混口饭吃,朝廷也随时欢迎。
如此一来,诸刘跌倒,第五吃饱,足够让河北慢慢安定,恢复生产,在统一战争里为魏王出力,至于其余土豪,日后再慢慢收拾。
安排完这些事,第五伦就要离开邺城了,回望苦难深重的冀州土地,他对耿纯、黄长、邳彤叮嘱道:
“记住。”
“若是肉食者真的英明神武,使得国泰民安,谁愿意当流民?”
“流寇有多少数量,不是由假王郎、上淮况、城头子路决定的。”
“而是由余,由汝等决定!”
……
冀州各郡尚有驻军,挟大胜之威,正值诸刘削弱之时,过去与之联姻绑定的河北豪强也不愿意袒护,诏令推行得无比顺利。
绝大多数人,就像两百年前的诸田一样,自认倒霉地耷拉着脑袋,乖乖交出粮仓、田宅,带着哭哭啼啼的家眷,离开祖辈生活的封国,跟着回师太原的军队离开,不知未来会被安置到何处。
也有部分有血性的刘姓宗室,则起兵反抗,被镇压后,逃到了冀州东部,在黄河边的芦苇荡里聚集。
这些刘姓男儿聚集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吐诉家族破灭,妻离子散的痛苦,他们义愤填膺,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被剥夺了财富,第五伦这是公然的抢掠!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随嗣兴皇帝死战!”他们都后悔不已,一个月前,就不该听了第五伦的招降而放弃抵抗,现在再拾起兵刃也为时已晚。
他们有些茫然,只能看向众人的首领,在下曲阳之战中失去了一只眼睛,却侥幸逃过一死的刘植,向他发问。
“信都王,都说嗣兴皇帝尚在,西边的上淮况说皇帝在他那,东边的城头子路亦然,那究竟在何处?吾等好去投奔。”
但刘植没法骗自己、骗众人,沉重地告诉他们实话:“嗣兴皇帝已在下曲阳驾崩了。”
刘植对流寇并不信任,上淮况和城头子路,不过是在利用嗣兴皇帝的名声罢了,乃欺君之罪,这两人名为汉臣,实为汉贼!根本不值得效力。
眼看诸刘再度陷入绝望,刘植却又赫然道:“诸君,嗣兴皇帝虽逝,但大汉并没有亡!”
他看不起卢芳,西汉、绿汉名存实亡,不足道哉。但关东还有两位刘姓中的佼佼者,若他们能够联手,何愁汉家不复?
“在兖州梁地,有建世皇帝。”
“在江东淮南,还有吴王秀!”
刘植站起身来:“我要南下,前往睢阳,拜谒建世皇帝,请他与吴王联兵,共击国敌第五伦,打回河北来!”
刘植坚信,大汉,没有亡。
只要有汉旗飞舞的地方,就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然而刘植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一心指望“联手”的两位刘姓佼佼者,刘永与刘秀。
已经在淮河边上,兵戎相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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