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420部分在线阅读
杜林尬夸了一番魏王,旋即奉上第二封:“此乃少府宋弘之信。”
前一个是郭伋老友、举主,这后一个,就是他同僚、前任了,郭伋这并州牧,接的就是宋弘的班。
相比于陈遵的叙旧约酒,一贯严肃的宋弘就丝毫不客气了,在信中将郭伋好一番数落。
斥责他怎不识天命英主,而降冒名顶替的刘子舆,他们的祖、父在成帝朝也做着大官,这种把戏能骗愚夫愚妇,瞒得过他们么?痛斥郭伋糊涂!
这种事,郭伋岂会不知?但大半年前天下局势混乱,魏军止于河东,真定王刘杨抢先一步抵达太原,郭伋当时对第五伦这以臣叛君的家伙心怀疑虑,又不想太原遭刀兵之灾,遂服从了北汉,但太原仍控制在他手中。
阅罢后,郭伋只擦汗:“宋仲子还是这样肃穆难尽啊,观其言,不由浃背。”
杜林道:“但魏王却认为,细侯公当时是迫不得茂陵郭氏宅第、田亩、族人,乃至于郭大侠之墓,都妥善派人守护,乱世里也未有侵犯。”
“真的多谢魏王……“郭伋又道:”但我听传闻说,魏王大肆杀戮渭北豪强,足足灭了三十余家啊……”
“皆是欲谋乱接应刘伯升之辈,死有余辜。”虽然杜林对第五伦此举也颇有微词,但既然是说客,立场得站住了,只道:“五陵士人颇受重用,三月时,郎官考试选士三百余,五陵人占了一半。”
“而吾等茂陵人在长安朝廷也备受重用,马文渊为国尉,耿伯昭为车骑将军,万君游为卫将军,连我也添作少师,若是细侯公亦在,往后朝会时,茂陵乡党都能凑七八人。”
这是动之以乡党之谊啊,也是杜林一介书生,敢跑到太原来的底气,他知道郭伋念旧。
杜林其实不算一个合格的说客,叙旧情可以,但说起形势就只会一两句了:“眼下河北混乱,刘子舆假帝引铜马屠城,真定王、赵王混战不休,民不聊生。而前将军景丹已兵临太原,细侯公难道舍得让一郡生灵,肝脑涂地么?”
这是替魏王公然招降他了,郭伋沉吟了,只叹道:“伯山是知道我的,郭伋少年时也曾有大志,孝哀帝、孝平帝时期被征召到大司空府任职,三迁后担任渔阳都尉,也曾御胡虏于边塞。”
“前朝天子代汉而立后,我未能为汉尽忠,没胜过功利心,当了上谷大尹,后又升为并州牧,也曾令匈奴畏惮远迹,不敢复入塞。”
“等到新室覆灭时,我亦不曾殉新,又当了汉臣,哪怕嗣兴皇帝多半是假刘子舆,但我若再叛汉降魏,郭伋岂不是成了反复之辈,要挨后世唾骂了?”
郭伋也知道,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降魏,但他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觉得最后多半是交出太原,而他就此隐退……
杜林却哈哈大笑起来:“魏王果然料事如神。”
郭伋诧异之时,杜林拿出了最后一封信。
“此乃魏王手书,敢请细侯公亲启!”
郭伋接过那厚厚的信,打开一看,眼睛好似定定地被吸住了。
“世上有亡国者,有亡天下者……”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秦灭六国,汉灭秦,新代汉,魏灭新,魏灭诸汉者,皆亡国也,故刘伯升称余为国贼。“
第五伦不否认这点,他确实是要扫灭诸汉,开创一个崭新王朝,于刘姓而言,是和王莽一样不可戴天的国贼!
“然亡国不易衣冠发式,不易文字,仍是诸夏之天下,亡天下则不然!“
第五伦举了个差点“亡天下”的例子:“春秋之际,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幸有齐桓公存邢救卫,抵御戎夷。故孔子有言,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而今日时局,较之春秋更危!仁义充塞,天下四分五裂,匈奴、卢芳趁机率兽食人。”
第五伦列举了匈奴利用胡汉,南下侵犯新秦中及西河郡的事,夸大了匈奴的威胁,因为他听说郭伋长在边塞,也颇为痛恨胡虏。太原以北的雁门郡,近来也是匈奴左贤王攻陷了,胡人的威胁是迫在眉睫的。对郭州牧而言,昔日的辖区被胡人横行,心里恐怕也会难过吧?
“余灭诸汉,亡国之战也,抗击匈奴,救天下之战也!”
第五伦以为,若让匈奴、胡汉得逞,华夏恐怕要灭种易服,统统左衽了。他祭起了汉儒华夷之辩的大旗,以当世齐桓自居,表示要担当起抵御胡寇的重任,并向郭伋发出了邀约。
之所以希望郭伋归顺,并非是为了区区太原郡,而是希望郭伋能利用长在边陲的经验,助魏共御胡虏,打赢这场救天下之战!
郭伋认真看完信,只释卷喟然长叹。
“我的格局与魏王相比,真是烛光与日月之较啊。”
“我还纠结于易姓改号,而魏王,已经放眼天下兴亡了!”
真定王、赵王、刘子舆,他们想过这些事么?郭伋不再动摇,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他朝杜林作揖:“郭伋愿以太原二十一县,十六万户百姓,归附魏王,共御匈奴入寇!”
“细侯公救了太原万千百姓,甚善!”
杜林道:“魏王已抵达河东,就盼着在入秋时,细侯公送一石太原的新鲜小米去尝一尝!”
第387章
尊王攘夷
六月初时,坚守长达三个月的长子城终于告破,上党守鲍永自刎未遂,被景丹的兵卒拿下,押至河东听魏王发落。
冯衍此番好容易被第五伦带出来放风,原本是要让他去长子喊降,还没抵达城池就攻下了,如今再见到老友,却见鲍永须发缭乱,整个人晒黑了一圈,身上多有创伤,听说是终日在城头介甲抵御魏军所致。
“为何五花大绑?”
冯衍见鲍永神志不清,绳子缚得很紧,想让人解开。
兵卒们叫屈道:“冯典客,若是不绑紧些,人早就死了!”
原来这鲍永颇为刚烈,被俘后趁人一个不注意就要自杀,对着墙上树上就用头猛撞,亏得被魏兵拽住。
无法自尽,他就开始绝食,强灌粥饭才续命至今,但也整个人虚弱不堪,冯衍亲自给他喂了口小米粥,鲍永才转醒过来,见到了冯衍,岁余未见,冯敬通倒是富态了。
“君长兄,何苦如此?”
岂料鲍永冷笑起来:“汝何人也?你我相识?”
倒不是他失忆装傻,而是先前冯衍写信劝降鲍永,鲍永认为冯衍言行不一,说好要和第五伦等一起拥汉,却最终自立,便回信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而后宣布绝交。
冯衍再如何与鲍永说话,他都不答,等带到绛县魏王行营时,正好并州牧郭伋也在此,刚结束对第五伦的谒见走出来。
鲍永见郭伋今为座上宾,得知太原已降魏,更是失望透顶,扭头质问道:
“郭公,吾曾闻,晋文出奔而子犯宣其忠,赵武逢难而程婴明其贤,如今二王背叛,魏寇危国,冀州蠢动,社稷颠覆,这正是忠臣立功之日,志士驰骋之时。郭公本是伪新并州牧,被陛下不计前嫌,擢选留任,依然镇抚大郡。”
“太原之地,有四面险塞之牢固,东带井陉,屏蔽三河,联络幽、冀。我以区区长子孤城尚能死战,就盼着郭公与我一同坚守,等到嗣兴天下发兵来援。届时纵是鲍永身死,大汉尚有机会收复太行以西,奈何举之以资强敌?岂不哀哉!”
郭伋被第五伦发三封信,又晓以大义说动,放开关隘,将太原交给景丹,他自己则与杜林捧着小米前来河东谒见魏王。但毕竟还要脸面,被鲍永这一斥责,作为友军,既不能援助上党,也未曾坚守太原,确实有些惭愧,也不回话,只讷讷回拜。
这鲍永平素就是对旁者要求极高的人,到头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忠臣,顿感失望,只叹息道:“冯敬通无信也就罢了,纵横之士,本就是反复小人,但我万万没料到,连郭公也如此,竟做了‘四朝老臣’!”
接着,鲍永也被推入厅堂,魏王端坐于正中,旁边是河东太守窦融,而冯衍刚刚进来,下拜恳求魏王宽赦鲍永。
“大王,鲍君长那治郡能臣,若能让他降服于魏,也算千金马骨。”
然而鲍永也是头铁,进来愣是不跪,拗着脖子质问:“第五伦,汝收汉相印而不受,今虽侥幸一时,窃居关中,何以竟敢侵犯天子之境?”
第五伦也不答话,看了一眼周公,窦融自然就站起来说道:“久闻汝父鲍宣之名,敢于上书直言,抨击时政。在汉哀帝时,曾发七亡七死之论,汉之黑暗,可见一斑。”
鲍永反驳:“此皆是外戚王氏、傅氏等堵塞上听,胡作非为所致,如今圣天子嗣兴皇帝在位,体恤百姓,得铜马拥护,当再兴汉家,此大势所趋也!“
“是么?”窦融笑道:“我怎只看到,汉末之乱在河北依旧?且还多了三亡三死。”
窦融给河北找了六个新罪名,分别是:“河北之人盼政令安定,然诸王争权夺利,不顾民生,此一亡也;刘子舆本诈名之辈,无德无才,骗取愚夫追随,此二亡也;谷稼不修,以至于民众无食,三亡也。”
“三亡之外,又有三死,刘子舆引铜马寇乱诸郡,杀戮无数,此一死也;真定与赵王混乱,兵卒肝脑涂地,此二死也;忙于内乱,匈奴入寇而不顾,使雁门被掳,此三死也。”
“加上汝父所述汉时往事,民有十亡而无一得,民有七死而无一生,如此‘汉家’,堪比桀纣之乱,有何可恋?大王兴师,灭残汉,于幽冀百姓而言,反是好事!”
但鲍永依然认为,河北之所以混乱至此,仍是真定王赵王打算架空皇帝的罪过,是魏郡耿况迟迟不归附发粮赈济的原因。
冯衍在那看着鲍永嘴硬,替他着急,第五伦却根本不在意,只道:“再请郭州牧入内。”
郭伋进来后,第五伦赐之以上席,说道:“方才鲍永在门外所斥之言,余都听到了。”
“他说郭君未能忠于伪帝刘子舆,故而无信,但余以为不然,郭公之信,天下皆知。”
第五伦道:“余听说过一个故事,当初郭君担任并州牧时,行县至西河郡美稷县,当地有数十名儿童,各自骑竹马,在道旁依次拜迎。”
是啊,郭伋很喜爱孩童,当时便下马问他们:“儿曹为何远道而来?”儿童们嘴乖,回答说:“听闻使君至,喜,故来奉迎。”
不管是不是当地官员搞的鬼,郭伋还是向这些孩童道谢,买了果子给众人分食,等离开美稷县时,孩童们又送他出城,并约定好,郭伋再来时,他们还会出城相迎。
等郭伋下次再到美稷县时,却比约好的时间早了一天,郭伋不想失信于孩童,于是在野外亭中留宿,等到了约定日期才进城。
郭伋眼眶有些湿了,他当真好生怀念边塞在自己治理下,尚且安宁,孩童能骑竹马的日子。
鲍永一生都沉浸在对王莽的仇恨中,憧憬着汉家复立能解决一切,无法感同身受,遂不以为然:“儿曹之信,如何能与君臣之信相比?“
“浅薄!”
第五伦却板起脸斥道:“身为守臣,上通君王,中承社稷,下通百姓。”
“古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君臣之信最下,社稷之信次之,与民之信为上!不可欺辱民众,须得护其安宁。”
第五伦指着鲍永道:“相比于一族一姓存废,华夏社稷之信、与并州百姓之信更为重要。”
“如今西河美稷,已被匈奴入寇,百姓流散,逃入长城之内。匈奴左贤王寇于雁门,烽火烧到了雁门关,而刘子舆只顾与真定王等争权夺利,竟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