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416部分在线阅读
“等到王莽搅动了匈奴,与单于结仇,南北再度交兵,边郡人民或死或被掳;再加上王莽征集十二部兵马,长久驻扎在并州,不但将士疲惫,边郡粮食空虚,原野上随处可见暴露的白骨。”
“如今大王之地不过一州半,国力兵卒人口,远不如新莽时,却同时与陇右、南阳、河北敌对,战事多于始建国年间。”
“而匈奴已得西域臣服,勾结乌桓,又有胡汉助纣为虐,其势力远超十年前。”
这一对比,暗藏的意见是,第五伦若是一时不忿,要和匈奴全面开战,结果必然失败。
宋弘分析局势也不离本行:“如今朔方、五原悉数沦陷,为匈奴、胡汉所控,新秦中再无外屏,匈奴从朔方南下攻之,逆河而下,一路多有草场,数日可至。”
“但魏军若要救援,需要走多久?”
他朝第五伦作揖:“大王昔日曾率猪突豨勇戍边,当知晓,若自北地郡马领城前往新秦中,最近的路是先往北,在西折,走一千余里,然而沿途多是盐湖戈壁,无水草,大军难行。”
“太平时节更常走的路,乃是径直向西,借道陇右安定北上,全程一千三百余里,然如今此路为陇右占据。”
新秦中如此遥远,想在匈奴与胡汉全力进攻下保住它,需要花费多大的兵力?为了维持兵力,又要消耗多少民力和粮食?宋弘不忍看到第五伦为了几个县,就让关中数郡好不容易恢复的民生搁置,重蹈王莽时的覆辙。
“大王曾将汉中比作鸡肋,如今新秦中,则犹如壁虎之尾,弃之不惜。”
眼看宋弘也同意弃新秦中,第七彪傻了,宋弘的话句句在理,第七彪骂人行,正儿八经的辩驳却张口结舌。
第五伦沉吟未言,余光瞥向任光。
虽然偶尔也觉得任光滑头,总是逢迎上意,但此时此刻,第五伦确实很需要他的意见。
任光立刻就领会了,站出来道:“臣倒是以为……新秦中不必弃!”
冯衍冷笑摇头,宋弘则板着脸,他欣赏任光的能力,却不喜欢任光这点,为人臣者,有时候就应该坚持对的事情,忤逆上意亦不足惜。
但任光却也能拎出几个理由。
他认可不必弃有二:“臣听闻,新秦中城池障塞高大,尤其是富平县与浑怀障,能以一御十。其田土肥壤,灌溉流通,足以自给,若能保住,驻军在当地就有饭吃,不需要千里运送。”
“其次,如今大王令人制炒面为军粮,送往北方,短则半月,长则一月不会朽坏,塞北干燥,甚至能撑两月之久。而车骑将军正奉命募并州人练骑兵,从上郡肤施县往西行,九百里可达富平,耿将军乃并州一方之将,大可兼顾西河、新秦中两头。”
有一点牵强,还有点纸上谈兵,但任光作为没去过塞北的人,能说到这份上就不错了。
眼看几人争得差不多,而耿弇、景丹、万脩、马援乃至岑彭都在外地,没法立刻给出意见,第五伦知道,该由自己来一锤定音了!
“伯卿说新秦中‘不必弃’,余以为,他说错了!”
此言一出,冯衍大喜,宋弘松了口气,第七彪急得脸都红了,而宣秉也抬起头看了第五伦一眼,他岂会不担心儿子安危呢?
岂料第五伦下一句却是:“要余说,新秦中,是‘不能弃’!”
喜欢看群臣争议,却甚少亲自下场的魏王,今日屁股却完全偏向一边。
“新秦中乃是关中之屏蔽,河陇之噤喉。文景之时,边备不修,新秦中为匈奴所占,单于骑兵,可以径直南下袭朝那、萧关,断回中道,甘泉宫可望见烽火,细柳营扎于渭桥,一时间泾渭以北,遂无宁宇。”
”直到汉武帝驱逐匈奴,置郡戍守,自此以后,关陇无匈奴祸患者百余年。故而新秦中乃是天下之冲要,若无新秦,则北地危,北地危,则长安薄矣。”
第五伦看向冯衍:“冯典客以为匈奴得了新秦中,会只袭扰陇右隗氏,实在是太过托大了。若是卢芳与陇右勾结,合力犯我边塞,又当如何?”
和匈奴有血海深仇的陇右良家子会和卢芳联手?冯衍打死也不信,但又不好直接驳魏王,只能讷讷应是。
第五伦又看向宋弘:“宋少府所虑亦有道理,但若此时轻弃新秦中,让匈奴、胡汉全取河西,重建汉初冒顿之势,一统北州,将断掉的右臂重新长回来,东连乌桓,西接诸羌。到那时,万里缘边将更无宁日。今日多花一份力,保住新秦中,是为了往后抵御匈奴时,能节省十倍之力!”
第五伦动容道:“尤其是新秦中,余当初在当地深受百姓之惠,多次说过,百姓衣我食过,要让猪突豨勇保境安民。这句话,余要说到做到!如今宣伯虎与新秦中吏民尚在死战,余岂能退缩先惧?”
他掷地有声:“余虽不承汉室名号,但汉家的江山,尤其是汉武卫霍花费四十年打下的边郡,却要全盘继承。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轻弃其地,其民!”
这一席话,从战略、花费上反驳了冯衍、宋弘,旋即深情回望往日承诺,将第七彪感动得眼泪汪汪。
最后还定性升华,又加了一句“除非万不得已”给类似的情况留了点退路。
任光只对魏王敬佩得五体投地,有这样的君主,确实是新秦中人的幸事啊。
燕朝之议既已达成共识,第五伦遂下诏:
“征发关中七千新兵赶赴上郡,交由车骑将军耿伯昭统辖,再令耿将军自上郡分兵,驰援新秦中!”
然而第五伦的诏书才刚发下去次日,就有一份来自上郡,十万火急的奏疏传至,却是耿弇为他的再度“事急从权”而请罪。
“大善,得知匈奴分兵之际,伯昭便亲自将兵西行了!”
“好个小儿曹。”这一次,第五伦十分欣慰,笑骂道:
“不愧是余之霍骠骑!”
第383章
长城
带着五千并州兵自上郡肤施县西出后,耿弇能明显发现,周遭景致变化很大。
肤施县(榆林)虽然离沙漠也不远,但还算农牧并存,时不时能见到一些里闾农田,黄土沟壑里流淌着潺潺水流,山峦上野桃实开始结出。路边的植被也长得极其旺盛,杨柳油绿的叶子,长长的枝条,不时伸到路上……
可行军一日后,就彻底进入了一片荒芜之地,路边不见了风姿绰约的杨柳,山上黄土层出现大片大片的裸露,草地也稀稀疏疏。
他们仿佛跨越了一道分界线,线内一年降十场雨,线外一年有两三场便不错了。
黄土野草,弥望无际,甚至都没有高山巨堑为之阻限,一直在这荒莽大原上走了两三天,被燥热和口渴纠缠的大军,才能遇见一处水草丰饶的小溪流湖泊,能让兵马休憩补给。
这种地方往往修筑着要塞,比如这一座,就叫“匈归塞”,汉时有匈归都尉驻扎,只是随着新朝覆灭,缘边大乱,兵卒或逃回老家,或做了盗匪,障塞几乎都荒废了,只剩下孤零零的烽燧堡垒独立于斯。
既然没有驿站置所,自然没人给做饭,亏得军队出发前,自关中送来了第一批“炒面”,装在长长的袋子里,可以耽在马背上。吃时不必做熟,就着水直接能食,再撕点肉干和一起咀嚼,就是一顿饭了。
普通士卒还吃得下去,耿弇的弟弟耿国却有些扛不住了,他摸着裂开的嘴角,再度向兄长提议:“兄长放弃西河郡数县,请上郡守马员驰援,只守郡府。而兄长则选择西救新秦中,纵然那是魏王起家之地,有颇多旧部,富平侯张纯也颇受礼遇,但顾此失彼,是否有些过了?”
“你以为我是在讨好大王及旧部?”
耿弇哑然失笑,指着路途南部的那段长长墙垣道:“可知这是何物?”
“长城。”
这长城采用大石块垒砌、石块间缝隙黄土填充,长年累月,黄土被风刮跑,不少墙垣都坍塌了,尤其以烽火台塌毁最为严重。
“哪一道长城,修于何时?”
耿国答不上来,塞北长城太多了,从战国秦赵到汉,修了一道又一道,谁搞得清楚?
“是秦昭王长城。“
耿弇说道:“这算是较南边的长城,汝可知最北边的是哪条?”
耿国道:“应是汉武帝时所筑长城,听说几乎将阴山都囊括于内……”
汉时长城可称之为“外长城”,秦昭王长城则是“内长城”,秦始皇的万里长城则介于中间。
内外长城之间,便是农牧反复争夺的地域。
“战国时有白羊、娄烦、义渠,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戎,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
“后秦末中国扰乱,楚汉争衡,匈奴冒顿单于南下,同中国以内长城为界。”
“直到汉武时,才复取河南地,将疆界北推到外长城。”
耿弇道:”如今天下形势与楚汉之际颇似,而匈奴得胡汉卢芳之助,乘隙南下,纵是外长城守不住,但内长城这条线,却不容有失!”
内长城的东端,是西河郡的首府平定城,所以西河郡的几个县,耿弇可以放弃,哪儿却要死守。
内长城的西端,在汉时修筑一系列障塞后,便延长到了新秦中!
“我知道新秦中距离上郡辽远,大军要走十日方能抵达,但这条路内长城沿线道路,虽然苦了些,但相比北方茫茫沙漠,南边崇山峻岭来说,已是坦途,我能往,寇亦能往!”
这便是耿弇在没接到朝廷命令情况下,依然决定死保新秦中,至少得保住富平县的原因:一旦让匈奴、胡汉从容夺取新秦中,就相当于与魏国共享内长城之险!
“匈奴可以以新秦中为立足之地,春夏牧马休憩,秋天马肥时径直往东,走这条路袭击上郡!”
当那时,上郡就要面临北、西两面压力。
更甚于,匈奴人可以不管上郡北部的几座障塞,直接穿过荒原,沿着黄土沟壑南下。
“届时,高奴(延安)、雕阴会沦为战场,烽火通于甘泉、长安!”
耿弇很懂骑兵,匈奴人能吃苦,风雨疲劳,饥渴不困,胡骑的袭扰范围,远超朝中公卿想象,如果匈奴人在内长城中如入无人之境,那关中也别谈什么恢复民生了。
“我得大王重托,将并州军务统统交给我,若那让一幕出现,耿弇便可以自刎谢罪了!”
耿国虽无话可说,大军再度启程。
耿弇来到并州也快一季度了,征募了大批并州人入伍,他们迫近边塞,多多少少会骑点马,纵然不能直接当骑兵用,但客串“骑马步兵”是足够了。上郡、西河也产骏马,按照魏王的要求,不管愿不愿意,基本都装备了双镫,这使得行军途中轻松了不少。马蹄钉了铁掌,马匹倒毙数量与恶大大减少——纵是死了,不但要将肉割了,还把蹄铁拔下来带走。
行到第七天时,前方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银镜,广袤数十里,阳光照耀下,水面晶莹白茫茫一片,池周绿草如茵,野花丛生……
这便是昫(xù)衍县(盐池县)花马池,不但有盐湖,且水草丰饶,滩羊的口感敢称并州第一,大军得以进行最后一次补给,终于吃上了点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