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3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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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乱世用重典自然能治贪腐”的天真想法……第五伦只不好说,自己官府里的“老虎”,就是堂堂廷尉彭宠的弟弟,右扶风功曹彭纯!
这小子被绣衣使者查出,在右扶风接收反魏豪强资产时,中饱私囊,大捞好处,他兄长彭宠如今还不知情,但难辞其咎。
此外,中尉第七彪将几个女子带回家纳为妾,而她们很可能是城内轻侠送的礼物,希望彪哥能包庇。
第一关仗着宗室身份,让云阳县将一部分谋反豪强的土地转到他名下,第六犊也被怂恿着掺和,这两人都住在北宫,陪着第五霸呢。
还有司市官第四咸偏袒故旧,让他们在东西市场占据好位置;商颜侯郑统的手下在蓝田喝醉酒,将百姓打成重伤。郑统给当地官员塞钱大事划小小事化了,而蓝田丞根本不敢收受,直接判无罪……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旬月之内发生的事,人非圣贤,第五伦的族人、将吏们,各有各的缺点,好色、贪鄙、护短。在政权建立后,这些毛病暴露、放大,甚至被人利用。
但最让第五伦震惊的事是什么?
“这些事,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台竟无一上报,还是绣衣卫的张鱼等派人巡行地方时打听到查出的……”
第五伦今天忽然来和宣秉谈心,就是想试探试探宣巨公,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若被他信任的宣秉都是两面人,那第五伦就得面对真正的老虎窝了。
亏得一番试探下来,宣秉是当真不曾知晓,倒是御史台的御史们神色慌张,多半是自作主张、欺上瞒下了。
他们报上来的,都是没背景的贪腐事件,反正一个月十来起处置着,谁也不能说御史台不做事。
第五伦没有当场发作,一个新政权,不可能凭空创造一群清廉的官吏,为了让长安运行下去,各官署多是前朝甚至前前朝的官员留任,只有他们才熟悉机构如何运作。
但也是这群人里,藏着太多污垢,彼辈是政权中的苍蝇,纵是第五伦将汉、新堆积无数的垃圾的屋子扫了一遍,但它们依然栖身于此。
回到宣室殿后,第五伦屏退旁人,摊开纸,捏着笔,开始琢磨整件事。
“不反腐,亡国。”
他在纸上写下了五个问题:
“谁来查?如何查?查到了打不打?谁来打?怎么打?”
前两个问题,第五伦已有设计,除了御史台监察百官外,他目前还设置了“丞相司直”这个汉时与御史台并行的机构,本职是辅佐丞相纠举不法,由黄长任司直,人员都是全新的,看来得靠他们,同时监察御史台,适当的时候,将人员清理一遍了。
此外便是以汉、新绣衣使者为基础,建立的“绣衣卫”,由张鱼担任“绣衣都尉”,手下一群年轻的绣衣郎。
“御史台、司直在明,绣衣卫在暗,我还差一个司隶校尉巡行地方。”
然而他想了一圈,竟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能够胜任,要么不合适,要么另有重任。
这就是让第五伦最难受的地方,明明某些人一身毛病,贪财好色,脾气又大,你却不能不用他。因为天下未定,除了道德、能力外,魏王还得考虑忠心的问题。
这便涉及到“打不打”的问题了。
“若我是一个法官,面对此辈,自然是要非黑即白,眼里容不得沙子。”
“但我是帝王,是一国之主,就又不一样了。”
第五伦起身思索:“按照新制定的略人罪、贪赇罪、受金罪、夺田罪等几项罪名,九卿中的好几个,数十个千石官,军中大部分将吏,都要处置。”
但一口气撸光倒是痛快,然后呢,前线仗打不打?后方建设做不做?扫清他们后,士气能提升么?行政效率能提高么?
眉毛胡子抓在一块,一刀切下去可不行,切掉的可不一定是毛发,而是血肉了。
第五伦算是明白,为何反贪多在治世或太平时节,而乱世鲜少有之了。
因为乱世里,多的是明目张胆以兵戈强取的大奸大恶,割据地方的大吏,俨然是一方领主,尽享一地贡赋,根本不需要贪腐;横行乡野的盗寇,杀人越货无人惩戒。
与之一比,暗戳戳利用职权之便捞好处的,反而是小奸小恶老实人了。
所以,这次被司直和绣衣卫发现的问题中,哪些人要公开处置杀鸡儆猴,哪些要隐而不宣,另想办法敲打处理,都是第五伦需要一一甄别考虑的。
但第五伦清楚,“反贪”这件事如此难以处理的真正根源,还是落在第四个问题上。
“谁来打?”
靠自己弟弟出了事还茫然不知的廷尉彭宠?
靠御史台那群暮气沉沉,掩盖大事,只报小事的前朝御史?
靠地方上对新贵、宗室、将军们敬畏不已的县令曹掾?
还是魏王自己捋起袖子亲自下场?
将这些人全撤职了容易,但又要用什么人顶替呢?
没有一支崭新的官员队伍,反贪?只能像王莽一般,反个寂寞,打虎?给自己打个安慰剂罢了。
更何况,在古代反腐……第五伦是个现实主义者,从没报什么希望,但也不能不管不顾,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白蚁杀不光,只能发现一个巢穴捣毁一个,缓解堤坝垮塌的日期罢了。
为今之计,只能以雷霆之势,先干掉一个典型,比如廷尉彭宠之弟,吓唬吓唬其余人。而后定标准,划红线,让官儿们都紧张紧张。
不要害怕政权出现问题,越早暴露越好!现在难以下手,不代表以后也如此。
真正大张旗鼓的反贪,还得在击溃强敌,以及新的官员队伍建起来后,第五伦知道,自己得为统一之后,打造一群“酷吏”做准备了!
第五伦心中暗道:“是故,三月初一的文官考试、五科取士,势在必行啊!”
第364章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臣委实不知,只求陛下给臣一个机会,愿大义灭亲!”
当魏王召见,将其弟在接收右扶风反魏豪右私产时中饱私囊等罪状摆在彭宠面前时,彭廷尉惊愕不已,下意识地请命,由他来办理此案,以证清白。
此人能力确实一般,不但管不好家里人,连家奴平素也颇为跋扈,仗着是廷尉府的人就招摇过市。
“倒也不必如此。”
第五伦看着彭宠,说起两个春秋战国时的故事来。
“赵成侯时,梁车担任邺县县令,他亲姐前去探望他,天晚了才赶到,城门已关,于是她翻过外城而入……”
说到这第五伦停了,笑道:“这城垣当真矮小。”
是啊,就像他这新政权的犯法成本一样,轻易逾越。正因为制度草创疏漏太大,连修补制度“墙垣”的可靠士人都不够,才在短时间内冒出这么多问题。
这个典故后面的事,彭宠是知道的,梁车遂依法砍断了亲姐姐的脚,也算大义灭亲。但赵成侯却认为梁车不慈善,就收回他的官印,罢免他的官职。
第五伦说的第二件事,则是春秋时楚国,大臣石奢抓到杀人犯,竟是他的父亲,于是就将父亲释放,自己去向楚王请罪,最终自杀伏法而亡。
诡异的是,几百年来,这世上的道德,对秉公执法的梁车是一边倒的抨击,对石奢则是赞不绝口,汉代以来尤甚。
其父攘羊,而子证之;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孰为直躬者?这时代的评价标准显然是倾向于后者。
“廷尉,你是想做梁车,还是石奢呢?“
彭宠吓坏了,不论是丢官还是自杀,他都不愿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第五伦笑着让彭宠稍安勿躁。
“自古律令公正与孝悌两难全,于是余想了个办法。”
“自此以后,但凡主审官有亲属、姻亲、故旧犯法者,审讯时必回避,如此既能全亲亲之意。也不至于如石奢一般,欲同时全忠、孝之义而不得不自杀。”
既然亲亲相隐根深蒂固,正面不好突破,第五伦索性顺势推出一个回避制度。如此既能得到士人一片美誉,又能避免往后的亲属包庇。
“是故彭纯一案,廷尉暂且回避,交由廷尉掾郭弘审讯,何如?”
彭宠这才松了口气,作为掉队最厉害的元勋,他原本靠着替第五伦对渭北豪强开刀,背了好大一个黑锅,稍得增户。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虽然板子没直接打到身上,但封侯恐怕是无望了……
彭宠正要悻悻而退,不曾想第五伦却又喊住了他。
“宗室第一关、第六犊违背《夺田罪》,夺人渭北之田数十顷。有人以为当交宗正处置,但余思虑再三,国法大于家规,这案子,廷尉还是要担起责任来,好好查办!”
好家伙,锅又来了!亲弟弟的案子他能回避,但此事却避不了。
听魏王的意思,此事是要严查的,彭宠知道,事后自己一个离间骨肉的骂名是跑不掉了,宗室们只怕要恨死自己,但他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下拜:
“臣定依律彻查!”
……
第一、第六两位族长被送去廷尉审讯,归还所夺田亩,再将爵位削一级,降到“男”,不得再担任支系族长。
但第七彪和第四咸却没有公开处理,第五伦给彪哥送去了几分“贺钱”,吓得第七彪当场就要休掉那几个城中豪侠送的小妾。
而第四咸那边,则被魏王唤入宫中小宴,回来后就将熟人占据的好摊位撤了。
制度不全,权谋来凑,但红线好歹是划出来了:公开夺田、利用职务之便私吞国家资产,挪用国库发下去的粮食等,处置格外严苛。
至于其余小奸小恶,目前也只能缝缝补补。
二月有春社,往年社日,往往是第五里最热闹的时候,但如今不少宗室都跟着进了常安,居住在北宫里陪伴王祖父,于是宗室的社祭也挪到了刚建成的“田王庙”处——旁边的高庙还没开始重建,田横却已经鸠占鹊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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