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346部分在线阅读
五陵已去其四,倒是可怜的汉惠帝陵邑安陵县,因为狭小,没有安置元康复侯者,这个县最大的家族是班氏,但班氏没有占有太多土地,一门心思搞藏书了,名声很好。
又接受了第五伦的征辟,听说班彪已经去了栎阳协助管理图书,第五伦就高抬贵手,放过了他家——班彪这小角色的一切言语,都是对着书暗暗“腹诽”,连传到魏王耳边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一来,名录里一共三十三家豪右,几乎占了渭北豪强的半数。
彭宠、张鱼将名录列好,交到第五伦手中时,第五伦看了许久,义愤填膺。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我渭北萧墙之内,也有‘家贼’,要收拾啊!”
“这三十三家豪右反复已久,皆以为刘伯升来势汹汹,余不能自保么?”
第五伦颇为愠怒:“廷尉!”
彭宠立刻出列下拜:“臣在!”
“彼辈该当何罪?”
“谋逆大罪!”
彭宠应诺:“当逐一点对姓名,下狱审讯!”
第五伦颔首:“准廷尉之议!”
等等,这怎么成了我的提议了?彭宠有苦说不出,但连任光都封侯了,而他至今还只是个“伯”,属于元从功臣里掉队最厉害的人,再不进步就要泯然众人了。他意识到,自己能不能封侯,就看这一遭了。
彭宠遂稽首接令:“臣立刻着手布置!”
君臣唱了一出早就谋划好的双簧,这一系列杀气腾腾的话语,让万脩等人立刻猛醒,难怪第五伦不让他们深入渭南,而是继续保于渭北,驻扎在五陵,原来是为这件事啊!
也有人微微担忧:“大王,此案牵涉如此之广,必备姻亲联结,恐怕会引发渭北震动。渭南豪强或多或少都曾协助刘伯升的,更不可能宽赦,恐怕彼辈会于坞堡自守拒降,亦或是投靠西汉……”
第五伦却不担心:“五陵豪右虽盛,三十三家加在一起,能出一万徒附么?而我有两万虎贲,才灭刘伯升,败舂陵兵,血刃未干,甲胄魏岑卸,彼辈若欲反,那就反罢!”
如今的第五伦挟大胜之威,真可谓“虎视何雄哉”,才有底气来做这件事。更何况,那些名声较好,会引起公愤的人家,他也尽量先不碰。
“至于渭南豪右……”第五伦笑道:“别家的帝王都偏爱传檄而定,唯余不然,趁着强敌刘伯升已去,绿林南撤,渭南诸姓若是要反抗,就让诸位将军带着兵卒一个个坞堡去打,倒也是练兵的好机会!”
元康复侯者安置在霸陵、杜陵等地的也有不少,识相的在第五伦撤往渭北时就跟过来了,剩下的多是心存侥幸者,在政治上已经被第五伦放弃。
这些人在政治上心向“大汉”,对过去的列侯权势念念不忘,他们还沉溺在祖先荫蔽的旧辉煌里,除了少数人外,基本都是要被新政权清扫的对象。
第五伦只提了政治上的旧账,但促使他下手的主要原因,却是经济——渭北豪强通过长年累月的兼并,占地太多,光这三十三家的土地加起来,没有一万顷,也有八千顷。
“汉初时,汉高除秦禁土地买卖之令,当时虽有土地兼并,但未有兼并之害。战乱让大量户口消失,以口量地,其于古时犹有剩余。而汉高军功授田,几乎人人都能得百亩。”
“然自汉武以来,户口滋生,兼并日盛……”
汉朝的列侯是其中的急先锋,他们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广其田,多是利用政治权利贱卖、强买,于是富者愈富,贫者无立锥之地。
“尤其以五陵为盛,移民承战国余烈,多豪猾之辈,其并兼者陵横邦邑,桀健者则雄张闾里。”
没错,说的就是第五氏!
汉武帝打了一遭,但宣元之后,又一发不可收拾。其子弟武断乡曲,魏王的号令在很多地方,连下县、乡都困难,简直是人均第五氏,这样的肿瘤不挤掉,留着过年么?
但这个目的不宜公开,只能藏在第五伦心里,毕竟魏国的元从功臣里,也有一大批豪强呢!诸如栎阳景氏,茂陵耿氏、马氏,他们所占土地就比“前汉遗老”们少?如今尚且如此,以后的了更多封赏就更不必说了。
而第五伦自家的临渠乡诸第,从第一到第八,俨然王族,如今也成了关中的大豪强!
若只盯着政治原因清算,不扩大打击面,手下人会拍手叫好,干翻旧权贵,新贵们才能分到更多利益。
可若是要坐下来算经济账,按阶级来论,他们就要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了。
革自己的命需要巨大的智慧与勇气,上来二话不说,在敌人环伺的情况下,先把自己臂膀砍了,再捅大动脉一刀,最后手脚打了起来扭在一起,被人捡了漏,那是自杀,不叫革命。
第五伦听过一个故事:庖丁刚开始杀牛时,眼睛里是一整头的牛。一如第五伦初来到这个时代,也只当“豪强”这个名称是一个整体。
可数年之后,他与庖丁一样,眼中已经不再是整头的牛,而是牛的内部肌理筋骨。
尤其是这当年做小吏户曹掾时利用职务之便,亲自走过看过,耐心钻研过的“渭北之牛”:后脑、眼肉、里脊、牛舌、小排、肩肉,在第五伦眼里清清楚楚。
何处可吃,何处不吃,哪块要先割,哪块要后割,哪里骨头板筋多下刀要谨慎,哪里可以快刀一切而下,都颇为了然。
从新秦中到魏地再回到故乡,第五伦手里的钢刀磨砺许久,已经极锋利。
接下来,只需要顺着牛体的肌理结构,劈开筋骨间大的空隙,沿着骨节间的空穴使刀,谨慎而小心翼翼,目光集中,动作放慢。刀子轻轻地动一下,哗啦一声骨肉就已经分离,像一堆泥土散落在地上了。
甚至连切肉的案板,第五伦都准备好了,一个熟悉的老地方,他志向开始的地方!
“不急着打草惊蛇。”
第五伦道:“数日后,九月下旬,我会借邛成侯家的长平馆,召集群臣及渭北豪右,开一场庆功大宴!”
刀俎已备,牛肉,上案吧!
……
第320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
“伯山,那次邛成侯五十大寿摆了宴席,余与景孙卿来赴会,是哪一年来着?”
摇晃的马车中,第五伦与师兄、奉常王隆同坐,聊起了他们初见的往事。
王隆倒是记得:“是新莽元凤三年,也是九月份。”
“距今已经七年了啊。”
昔日十八岁的小少年第五伦,如今二十有五,算中年人了罢?而王隆,还和以前一样,沉迷于辞赋和文学,一心扑在管好典籍上。
他说道:“那天以秋、菊为引,众人作辞,大王还赋了两句诗……”
“这桩事,我却是记得。”
王隆不知道第五伦所指,顺着这话头提起,魏国肇造,既然要与诸汉分庭抗礼,那即便第五伦不急着称帝,也该有个年号了……
第五伦却早有定论:“也不必议,武德,年号就叫‘武德’。”
他掀开竹制车帘,目光看向外头,长平馆外的场圃中果木成林,这些树木便是邛成侯家的田界。中央田亩阡陌相连,许多大奴在田间劳作,洼地开发成养殖鱼蠃的陂渠灌注,稍高点的地方种着檀棘桑麻,更有放牛马六畜的小牧场,真是五脏俱全的庄园经济。
“树高了不少,看这枝干长的,有的竟伸到了路中央,拦着车马,还会划了孩童的脸。”
第五伦笑道:“该修剪修剪了。”
第五伦排场可真不小,路旁有士卒站立,五步一岗三步一哨。
而黑压压一大群人早已等候在宫馆前,他们看到一辆驷马驾辕的车缓缓靠近,但四匹马居然不是同花色,骊马、騧马、骠马、骝马各一,还是母的,不伦不类。车也颇为简朴,木軨无衣,长毂数幅,蒲荐苙盖,盖上没有漆丝之饰,放在汉时,都是不配与会的存在。
这完全不符合王者仪仗啊!
受邀赴宴的渭北豪强中,有人开始腹诽了,比如一直对被封“男爵”不满的樊筑:“第五伦虽称了王,还是寒门小家子气不改啊,说他是王,威势却连汉时一个侯都不如!”
既然刘伯升已覆灭,他只能指望西汉“王师”早点东征,好兑现发给各家的侯位了。
“也有人暗道,这不是学着王莽,故作姿态么?莫非还要吾等效仿?”
倒是邛成侯王元会说话,对此大加赞誉。
“汉初时,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
“但以天下之大,岂会连同花色的四匹马都找不出?之所以如此,是九州板荡,汉高自上而下行简朴之道也!”
“大王与汉初时一样,君臣皆不忘筚路蓝缕之难啊。”
众人心里讥笑,嘴上却跟着王元赞不绝口,鲜少有人想起来:“魏王昔日到长平馆赴宴,好像也是如此乘车……”
在山呼万贺中,第五伦露了面,也没让奴仆趴着踩背,而是自己跳将下来,他今日穿着一身常服,戴远游冠,带长剑,目光扫过,人人都垂下头朝他作揖下拜。
“都在了?”
第五伦问的是万脩,小耿还在追逐来歙一路往北,越走越远,这场“作战”,由万君游一手指挥,只向魏王低声禀报:“有三家以服丧为由,没来。”
“名单上的?”
“正是。”
八成是当真有“腹反”之迹,心虚了不敢来,但还是太天真,秋后问斩,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躲不掉的啊。
第五伦都懒得问是哪三家不给他面子,只叹息道:“真是孝顺啊,魏国以孝治地方,理当提倡,君游,且让人登门,替我送去唁礼!”
还以为魏王会大发雷霆的豪强们松了口气,也对,素来以孝义闻名的第五伦对孝子们,哪会有什么坏心眼呢?
长平馆虽是王元家,但因为魏王要莅临摆宴席,已经被万脩接手,众人也理解:第五伦起兵到现在,连像样的宫殿都没一座呢!这又是威仪远不如汉的证据:汉、新、魏,在遗老们眼里,真是一蟹不如一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