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3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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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刘伯升正在写的信,就是欲交给他保管。
别看刘伯升平素大大咧咧,张口闭口“渭水投兵可断”,但与第五伦对峙这么多天以来,他也知道自己遇上了强敌。对面毕竟是第五伦的老家啊,君臣一心,军民一体,将渭水防线守得严丝合缝。
简单的诱敌不起作用,非得咬着牙将舂陵兵精锐分给来歙,又让麾下“杂牌军”里最能打的邓氏兵东去接应王常。
这两枚子就好似将石头扔进了渭水,迟迟没有反应,直到今日午间,驻扎在细柳营的魏兵忽然躁动不安,有三四千人出营后向北而去,打的还是“耿”字旗。绿林情报再差也知道,那是第五伦麾下一方大将耿弇。
“定是东、西两路得手,逼得第五伦不得不调兵回援!”
众将皆喜,刘伯升也希望如此——必须如此!
靠着分上林苑,从渭南豪强处得来的粮食虽然还有剩余,够他们撑到入冬,解决了这源头后,劫掠频率稍稍减少,但分宫室让士卒提升的士气却被时间一点点消磨,得在彻底殆尽前开战。
“阿终,你是自己人。”刘伯升对族人,多以亲昵称之。
“今夜,我亲自将兵渡渭进攻,你留守于此。”
“若我能归,则此信不必送出去。”
“若我不能归来,便往南,去投汉中王刘嘉,往后再替我将这信给文叔送去。”
刘终听呆了,他虽是极亲密的人,却从未见过刘伯升如此作态过,只道:“大将军,这一战当真……”
“乱想什么!”
刘伯升却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若归,必是全胜而归。”
“我若不归,则定是杀疯了,一路打到栎阳,甚至是河西去,来不及回来,要让你替我去给刘嘉和文叔报喜!”
他站起身来,紧了紧自己的甲胄,恢复了那轻蔑的神态:“所谓魏王伦,土鸡瓦狗罢了!”
……
走出大帐后,一众舂陵兵的校尉聚在一起商量渡渭的具体方略,而他们中有个扎眼的人——岑彭孤零零地站在不远不近处,作为降将,他身份有些尴尬。
刘伯升大大咧咧地与众人打了招呼,又唤了岑彭到一旁。
“君然,声于东西而击其中游之策,多亏了你替我画计补全啊。”
刘伯升看着岑彭道:“你与第五伦是相识,却能尽心为我筹划,我没看错,君然确实是大丈夫。”
“将军释我不杀,岑彭堂堂正正,既然降了大汉,在将军麾下,就会尽力。”
就像他明知新朝大势已去,却非得陪着严尤,在宛城坚守到最后一刻,岑彭是为情义而献策,非为某个固定的政权。
但岑彭也有一个疑问,一直不敢说,直到今日,大着胆子提道:“末将偶听人说,魏王欲以将军弟妹来交换我,却被大将军拒绝,为何?“
“岑彭一介败将,难道比文叔将军爱妻,阴氏子弟更有用么?”
“岑君然,太看轻自己了。”
刘伯升肃然道:“萧何言,诸将易得耳,至如韩信者,国士无双。”
“你岑君然也一样,是帅种,是国士!再加上我敬佩你的为人,自不能以区区妇人孺子来换,这是羞辱,奇耻大辱!哪怕她是吾弟中意的人亦如此。”
刘伯升大笑:“若是第五伦愿意拿渭北十五城来换,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这是将岑彭比喻成和氏璧了,这让他心里更加难过,垂首道:“区区降将,得将军厚遇,无以为报。”
真是让人纠结又难受,岑彭一面希望第五伦能赢,一面又不希望刘伯升输,前者是第一个发现自己才干并加以举荐,有知遇之恩;后者则赦己以显义,又让更始封自己为侯,乃是救命之恩。
但第五伦、刘伯升那注定冲突的野望,却非得让他做出选择。
刘伯升也看着岑彭,问出了那个问题。
“君然以为,此役,我有几分胜算?”
“说实话!”
岑彭既然能为刘伯升画策,自然也明白这一战意味着什么,只咬牙道:“若东西邓将军、来将军两路皆能成事,而大将军渡渭一击,则是五五!”
“即便那样,也才打平手?”刘伯升复问:“若是没有他们呢?三七?”
“魏王有渭水及舟楫之利,胜负当在九一!”
“一成么?”
刘伯升缄默了,半响后却又哈哈一笑:“这比率,可以赌了!”
他点着岑彭:“你真是从不说假话,也不愿作伪啊,难怪在新朝十余年,竟郁郁不得志,直到遇到了第五伦与严伯石。”
“看在君然面上,我胜了,会饶过第五伦。”
说完这句话,刘伯升正色离去,留了岑彭待在渭南营地里,但他心里,却有没说完的话。
“可若我不幸败了,岑君然,你该做何事就去做,也不必记着我的情!这一注,刘伯升,赌得心甘情愿!”
……
渭桥一共三座,中渭桥正对长安,东渭桥则到第五伦老家长陵去了,西渭桥就在眼前,对岸就是细柳营。
他们的浮桥是搭建在西渭桥残骸上的,据说是王莽害怕第五伦所以烧的,但刘伯升觉得,这是第五伦害怕他才烧的。
木桥板已尽数焚毁,但从汉朝起就改用的石头墩子却还在,每隔十余步就有一个,伫立在河水中,被烟火燎过后黑乎乎的。
浮桥在过去几天里相继开工,先令善泳者游过去,拉几条绳子到桥墩上作为固定。然后再把一些小船固定在绳子上,再在小船上铺上木板,具体下来当然没这般简单,但在刘伯升眼中就是如此,再深究到哪个绳结该怎么打,板子要如何搭,怎么让船在流水中保持平衡,那就是工匠的细腻活了。
绿林军习惯于运动作战,搭浮桥经验丰富,为防敌人火船来毁浮桥,他们留了心眼,在桥墩左、右各搭了一道,其中左桥更长,右桥更短。
左桥已经搭建了四分之三,离北岸就剩下几十步,水性好的几个猛子就能扎过去。但现在搭建得顶着敌军的弓弩和火箭,每天光顾着灭火了,右桥搭了三分之二,也堪堪在敌人射程范围内。
刘伯升坐在渭水边,等待日头一点点西沉,对面似有关中歌谣之声,唱的是《战城南》,听说第五伦已经亲自入驻了细柳营,又闻人言,这位魏王最爱让士卒们相互拉歌。
而唱到“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和“朝行出攻,暮不夜归”这两句时,声音尤其大,似乎意有所指啊。
刘伯升却冷笑:“唱的又不是楚歌和南阳调子,士卒们听不懂,想瓦解我军心也不容易啊。”
但还是有点用的,己方这边也有荆楚南阳的下里巴人之歌响起,此起彼伏,他们想家了啊。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随流水而逝,看来今天一如往日,会在对峙的平静中度过。
然而随着夜幕降临,远在下游三四十里外的中渭桥方向,却一片火光冲天!杀声四起!
那是刘伯升安排阴识等人,利用那儿的桥墩也搭了两道浮桥,由他们先行佯攻,而将在西渭桥集中的兵卒藏于岸边林子、里闾后做准备。
少顷,又一支魏兵离开了营地,向东而去!
“细柳营,第五伦身边,还剩下几千人马?”
刘伯升站起身,捡起一块薄薄的石头,扔进渭水打了水漂,他气力大,准头足,竟能连飞十余下才沉入河中——但终究还是到不了对岸。
“开始罢!”
他回过头,进入被柳林所遮的旱田,刚收割过的地里除了麦秆,就是枕着麦秆吃饭喝酒的士卒。
“大将军。”
“柱天大将军。”
刘伯升从舂陵兵间走过,就着隐约的火光,他能一一叫出许多人的名字,想当初他兄弟二人在白水乡举义旗时,追随的不过二三千兵卒,一点点扩张,有时也会受挫被打散。
他们中很多人已战死沙场,或命丧于小长安的浓雾内,或折戟于宛城的攻防战里,甚至葬身于长途行军的劳顿中。来来去去后,沙汰至今,一共六千多本部兵卒入关,分了两千给来歙去冒险,还剩四千。
而现在,刘伯升又点了两千人出来,交给自己最信任的勇将刘稷,他也是沙场宿将,举兵岁余以来大小战斗数十次,勇冠三军,不服别人,就服自己!
“阿稷,汝为先锋!”
舂陵兵是好钢,须得用在刀刃上,渡河能否得利,就在于他们,若是能顺利先登,后续的万余杂牌军才有勇气跟上。
“敬受命!”刘稷单膝下跪:”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我也一样啊!
刘伯升颔首,让人快些做准备。
而在河边,在刘伯升安排下,大量杂牌军扛着里闾拆下来的门板,亦或是上林苑砍伐的木料冲向浮桥,在前方盾牌的掩护下,开始抢建浮桥。
对岸也很快发现了这迹象,随着一阵急促的号角,沾了松脂的烟矢火箭纷纷射来,遮天蔽月,有人中箭身上着火跌落浮桥,后头在船上举着水桶待命的士卒立刻将任何沾火的地方浇灭。
也有盾牌挡不住的时候,对面每隔片刻就会射出几支劲道十足的箭矢,能直接击碎盾牌,将二三个倒霉的绿林兵串在一起,直接掉落水中。
“是大黄弩!”
“大黄叁连弩!”
第五伦是将新朝武库一整个打包的,这些劲弩能武装数千士卒,火力颇为密集,只能用蒙了几层牛皮的大门板去挡。
而渭水对岸修建的魏军码头,也有一些船舶离了岸,顺势朝下游冲来,冲着冲着竟轰然起火!载着满船的薪柴就朝浮桥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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