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258部分在线阅读
“如今的情形是,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了!”第七彪则急吼吼地站起来表态度。
“皇帝听信奸佞之言,谋害忠良,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任光、彭宠立刻跟上。
其他人也无异议,能被第五伦纳入此番西行决策核心的,又岂会有大新忠臣?
反是肯定要反的,入关旬月,这儿的民怨沸腾众人也看在眼中,现在的问题是以什么样的名义反?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啊,总得有个旗号。
彭宠预先没想到第五伦会走到这一步,此刻只觉得自己得多说几句表明态度:“既然王涉与国师等人,欲以清君侧之恶臣之名举事,将军莫不如继续如此?以吸引其余党协助。”
这是比较保守的意见,被逮住的王业,城里的陈崇、崔发、张邯等人,都是现成的靶子。在彭宠看来,第五伦身为新室之臣,不方便对其君主喊打喊杀,倒不如反奸佞,不反王莽。
但若只是如此的话,第五伦的人设,不还是大新忠良么?
冯衍第一个站出来喷他:“我听闻彭伯通之父为王莽所杀,本以为伯通当与上党鲍永一般,日夜思念报之,不曾想竟如此怯懦,仍不忘做新室之臣。”
“家父冤死,宠岂敢有半刻忘怀?”彭宠急了,他也只是提个意见试探而已,用得着上纲上线骂人么?立刻朝第五伦下拜,袒露内心道:“下吏只是不敢以私仇而忘公事啊。”
“事到如今,私仇公义亦可合一。”
冯衍早就替第五伦谋划好了,兴致勃勃地说道:“朝堂之上,非独有奸佞之恶,这罪恶的源头在于王莽!王莽暴虐,关中人心思汉,依我看,不如以复汉之名举事!”
任光察觉到第五伦的不以为然,遂立刻接话:“主薄的意思是,要响应南阳的‘更始皇帝’?”
冯衍却摇头:“王邑与更始胜负未定,此刻响应彼辈,为时尚早。”
虽然认定复汉是未来的大势所趋,但冯衍对南阳势力不太看好,只道:“只需打出复汉旗号即可,宣扬王莽鸩杀孝平皇帝,篡夺其位的罪名,再抨击其王田、私属、五均六筦之制,信用奸佞,诛戮忠正等罪。最后三军为汉帝戴孝,而后宣布遵高祖之旧制,修孝文之遗德!”
“如此可博得郡县响应。”
众人对此言都没太大异议,这确实是可怕的思维惯性,在大多数人眼中,新的反面就是汉,就如同一个铜币的两面。
但这旗帜举起来容易,往后想放下来却麻烦,第五伦,偏偏想要将这铜币竖起来!
“汉室于我何加焉?”
第五伦说出了冯衍万万没想到的话,那号称“天意民授”的斧头与镰刀,其实已经表明他的态度了。
“我之所以反莽。”
“不是因私怨小恨。”
“更不是为汉帝报仇。”
“而是想要……”
第五伦掷地有声,给自己这场造反行动定了性:
“吊民伐罪!”
……
“诛其罪,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
冯衍博学,知道这是出自孟子的话,原来第五伦晓得啊!
但冯衍觉得,第五伦怕是搞错了,这话的情景,指的是齐人伐燕之事,多用来指一国伐一国,分庭抗礼的匹敌关系,第五伦仍是新室之臣,焉能乱用?
第五伦早在与马援商量“不举汉旗”的时候,便思索好了自己的目标,甚至还翻了不少古书,此刻遂笑道:“不然,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汤放桀,武王伐纣,世人但言其诛一夫桀、纣,未闻弑君也!”
不管王莽如何美化他的改制,内心初衷究竟是什么,但天下人只认事实:朝政已经被搞砸搅乱,至少在短期内,王莽的历史地位,只能如桀纣和秦二世一般,成为世人仇视的对象。这种情绪是如此强烈,甚至连黑暗的汉末成哀之世都被衬托为白莲花,叫人怀念,真是滑稽。
在政治上,任何对新室的继承,都是只得遗毒而无遗产,这也是诸如“挟天子令诸侯”这种行径,在如今完全走不通的原因,新朝的命,就算第五伦想帮忙续,都续不了。
既然救不了你,那么,就请好好做我的踏脚石吧。
第五伦这趟入关,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与新室彻底割席!
他说道:“今王莽虐其民,欲使关中人肝脑涂地,吾往而征之,非所谓攻,当谓诛也!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当箪食壶浆,以迎于吾等,难道这旗号,就不如复汉响亮么?”
第五伦此来,不称王、不称帝,不做天下各方势力的靶子,但诛暴君、诛一夫的大旗抬起来,不懂的不懂,懂的都懂。
冯衍就懂,他已经彻底呆愣住了,头一次窥见了第五伦的真正目的。
不想学赵鞅六卿“清扫君侧之恶人”,竟是想要连君一起清了!
也不愿为已经沦丧多时的带汉叫魂,却欲另起炉灶!有更大的野心……
“汤武革命!”
任光也懂,他一直忍着没太说话,立刻乘着冯衍震惊无言的空隙,遂站出来支持道:“四海归之,则为天子;天下叛之,则为独夫、民贼!王莽人心丧尽,伐之可也!”
其余人也是纷纷叫好,尤其是耿弇。
本以为第五伦只是来将家眷捞到手,然后立刻跑路,这符合第五公一贯作风,岂料他这次却格外勇猛,倒是颇合耿弇的胃口,一年多了,这是耿弇头一次对第五伦感到钦佩。
他赫然起身,朝第五伦拱手:“第五公说得对,弇愿为君前锋。”
“万脩亦然。”万脩唯第五伦马首是瞻,也早得第五伦交心私语。
“彪亦然。”虽然第七彪从头到尾没太听懂,但……大意不就是跟着宗主造反么!哪那么多弯弯绕绕。
“彭宠与王莽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彭宠这会倒是咬牙切齿了。
而少言的第八矫,也读过不少书,还给第五伦添了个吉利彩头:“武王以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如今将军亦是四万余人向西而征,顺乎天而应乎人,必无往不利!”
决策圈的意见已经统一了,第五伦遂令万脩、耿弇、彭宠、任光去准备,在鸡鸣时就召集三军,第五伦有话对他们说——当然不能如现在这般文绉绉的引古文,他们需要更朴实的语言,更热血的煽动!
第八矫、第七彪则被第五伦指派,令二人往北走,渡河去渭北,设法回长陵去,他们家在那还能召集两千族兵,若能得到县人响应,更多人都能拉出来。
第五伦最后点了还在愣神的冯衍:“敬通。”
“下吏在!”冯衍一个激灵,连忙应答,他现在得重新审视第五伦了。
“替我写一篇檄文罢。”第五伦手轻轻拍在冯衍肩膀上:“时间不多,天亮后得写出来,这檄文注定会千古留名,世世代代被人记诵,至于写得如何,就看敬通手腕了!”
“诺……诺!”
但必须搞清楚檄文的主旨,第五伦看着外头的夜色,这会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还是天下彻底大乱的前夜?不论如何,这色子,他都必须扔出去!
“记住,这不是清君侧,也不是匡扶汉室,而是汤、武之事,是一场‘革命’!”
是天地革而四时成,是斧头劈开新世界,镰刀割断,旧乾坤!
……
第238章
杀去常安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若是一个势力里面没有派系之分,那简直是咄咄怪事。
虽然才起势没几年,但第五伦军队里已经有了好几支派系。
最早追随他的猪突豨勇老兵三千人,如今一分为二,一半留在新秦中,也不知还是不是第五伦的形状。一半跟着万脩去魏地,在武安县得了分地,虽然万脩不喜欢争斗,但底下人,尤其是以第七彪为首者,却常自诩第五伦的嫡系部队。
去魏地后征募的三批流民兵六千人,大多是马援练起来的,亦是数量最庞大的一批。其中不少刑徒、流民出身的士卒也做了军吏,开始论起辈分来,地皇二、三年、四年三个批次论资排辈。
位于鄙视链最低端的,则是被耿纯和彭宠带到河北的更始败兵两千人,也自成一派。
此番第五伦挑选精锐西来,这三个派系都有人名列其中。
老实巴交的秦禾不懂这些道道,但非要论的话,秦禾属于“猪突系”的一员。
他是在新秦中被第五伦收编的士卒,普普通通,后来去了魏地后,作为小兵卒,参加了武安之役,战后分到三十多亩地,又升为伍长。
秦禾原本没被选入八百人之列,实在是同曲的一位袍泽在武安娶妻即将生子,央求之下,让秦禾顶替了他的名额。秦禾还单身着,纵然坐拥土地小宅,他竟还是没在武安找到老婆,袍泽们都说是他太过木讷,外加模样确实丑了点,吃亏了。
“脸好看能当饭吃么?”秦禾每每如此反驳,惹来众人一阵哄笑。
众人跟着第五公过河内,翻太行,渡蒲坂,直至鸿门,这个让猪突豨勇老兵们熟悉又痛恨的地方。
秦禾本就是关中人,还真带了一件锦衣回来,只是不知乡土何在?
被新室的訾税逼得家破人亡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父母已死,姐姐一家也不知流亡去了何处。被任命为士吏管着五十人,秦禾目光没少在人群里搜索,希望能见到一二熟悉的面孔。
八百士吏分管四万新兵后,第五伦让军官们多和新卒交谈,以贴近的身世遭遇拉近与他们的关系。新卒才知道,上司们也是苦出身,又羡慕他们现在的处境,只感慨:
“早知如此,流亡时就该去河北!”
秦禾虽不太会说话,对新卒倒是挺关心,相处半个多月后,他总算听到了点新兵们的真心话。
“就像吾等当初不愿去北边一样,新兵里,根本没人想去南边打仗。”出征前夜,秦禾巡营完毕,却有些难以入睡,只与几个猪突豨勇袍泽凑在一块烤火,感慨起来。
在新朝,当兵是没有前途的,秦汉的军功制已经名存实亡,就算斩得首级,那也是上司或上司的上司有功,与你无关,顶多赏几个辛苦钱。
且不论新朝的钱已无太大价值,王莽说好要发给普通士卒一人四千钱的犒赏,一文没落实下来——其实都被第五伦故意截留了,反正什么锅都甩给皇帝、朝廷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