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235部分在线阅读
“嚣定不负国师公!”
等隗嚣告辞而去后,刘歆再度看着沙盘上,他割了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的圆,思索大事。
和为求保全宗族的王涉不同,刘歆做这件事,单纯是为了赎罪。
“新室代汉,不独王莽一人之力,我刘秀,也出力甚多啊。”
刘歆和扬雄的截然相反的性格,忍受不了默默无闻做学问,而希望能用自己的学识来改变世道,对汉家统治的失望,使刘歆投向王莽。
他替王莽修建了明堂和辟雍,掌管儒林史卜之官,考证编订律历,编纂《三统历谱》,确定了传国易姓改命乃是三皇以来常事,又按五德相生说循环演进,太昊首得木德,木生火,火生土……如此循环往复,发现尧与汉均得火德。刘歆又替王莽证明,他确实乃舜之后裔,理应受汉禅而得土德。
三统历从理论上解决了汉新禅代的法理,比哀章等人胡编乱造的图谶符命要过硬得多,故刘歆以符命为四辅。
但他之所以助莽,并非基于利禄,而是身为鸿儒的理想驱使,希望借王莽这再世周公之手,完成地上儒家人间天国的宏伟蓝图!
这理想,超越了族姓,一朝一代的兴亡。
但实现起来,可比割圆难多了。王莽、新朝、改制,统统让刘歆失望了,理想之舟已沉,加上二子一女的死,连最后的指望,太子王临亦被诛杀、
刘歆对王莽的看法,已经不啻是“内惧”,而是又加入极大的怨恨!
和责怪!
刘歆已经没法与王莽同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在他覆灭前,背道而驰!
“刘秀发兵捕不道,我助王巨君篡汉,而这新室乱汉的逆流,也注定要由我来结束!”
只有最终将政权复归于大汉,归于刘氏后裔,孺子婴也好,南阳的刘天子也罢,他才能在死后,面对父亲刘向、祖父刘德,乃至楚元王这一众大汉宗室佼佼者的斥责时,能够默然谢罪。
我犯了错,但我,也最终挽回了错!
于是,刘歆经过筹划,通过西门君惠拉王涉入局为内应,而隗嚣赶赴陇右为外援,但中间最关键的角色,他左思右想,还是得由第五伦来发动。
刘歆看中第五伦,不止是他乃故友之徒,有交情,知其脾性,自己有相当大把握说服;也不止于第五伦能征善战,在关中颇有声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新室之殇,是从黄河决口于魏郡而始!”
“‘汉室当复兴’的谶纬,也来自魏地造作,这之后才有宛城李氏、舂陵刘氏合谋。”
“那么,曾作为魏成大尹的第五伦,一旦入京,又将如何?”
刘歆迷信天意,信奉谶纬,他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天命和谶纬符录已经预示一切,新始于魏,亦将亡于魏!”
“我,只是在窥见天意后,代苍天布置棋子而已!”
万事俱备,现在只剩两个问题。
其一,王莽会不会答应召第五伦入京,交予兵权。
其二,出于保密,刘歆等人不敢千里迢迢遣人去邺城和第五伦提前勾搭,当事人第五伯鱼,现在还对老家伙们的阴谋,一无所知呢!
……
刘歆的第一个疑虑,没过几天就得到了解决。
当来自南阳的檄文被传回常安时,王莽更急了!
“莽名为汉臣,实为汉贼,鸩杀孝平帝,摄天子位,绝汉室,今朕奉高皇帝之灵,共行天罚诛莽!”
虽然刘玄已经公然称朕,与新朝分庭抗礼了,毕竟绿林拥立的“汉朝”依然是以贼寇为基础,则文化人聚集在刘伯升身边,导致写出来的檄文,很是一般。
但亦足以让王莽暴跳如雷,面对贼人污蔑他当年弑君,王莽的应对方式,是搬出提前十几年准备好的“证据“。
二月十五日,王莽召集公卿以下,会于王路堂,堂上摆着一个金滕,正是他当年在汉平帝重病时,去高庙为孝平请命,希望上天让自己代替皇帝女婿而死的金滕之策,已经封印了快二十年,如今赫然开启,让群臣,乃至于女儿黄皇室主王嬿都来看看瞧一瞧。
这是王莽最擅长的:效仿周代故事,照葫芦画瓢。
可这一次,却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了,这种事在儒家故事里还有人称赞,真真一板一眼照抄,就有些尴尬与做作,反而有点不打自招的意味:你若不是凶手,提前二十年准备这些作甚?
可没有会对此质疑,群臣皆称万岁,只是话语里,相较于当年拥立王莽的狂热,已经有些言不由衷。
而孝平皇帝的未亡人王嬿,则抿着嘴不言不语,她知道父亲不曾弑杀平帝,但事到如今,你连汉都篡了,说这些事,还有谁相信么?还有什么意义吗?
而针对关中盛传“汉家当复兴”,王莽则命令手下众臣解说其德及符命事:“《易》言‘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莽’,皇帝之名,‘升’谓刘伯升。‘高陵’谓高陵侯子翟义也。刘升、翟义为伏戎之兵于新皇帝世,犹殄灭不兴也,此乃天命!”
群臣再度皆称万岁,您说得都对!可实际上都只当做是笑话,时移世易,人们现在已经选择性相信对王莽不利的谶纬了。
王莽在这做些无用功试图挽回舆论之际,他的征兵四十万计划却受了阻,过去十年,关中已频繁征召,或南伐句町,或北征匈奴,加上被更始将军带去东边的,已经交代了十几万子弟,又没犒赏分地,谁还想去送死?
一时间百姓纷纷抗拒,甚至有遁逃山林的,三辅盗贼麻起,王莽不得已,乃置捕盗都尉官,令执法谒者追击于常安附近,建鸣鼓攻贼幡,抓到一群后,直接当做壮丁,给大司空王邑的鸿门大营送去,一时间赶赴军中者皆被缚双臂,而父母妻儿哭泣送别,没人觉得这一仗能赢——哪怕赢了,子弟们又还有多少能归?
在这种情形下,王莽那点信心也越发动摇,虽然口头上依然念叨:“只要大司空一进攻,一切就会好转起来。”
可他心中,却忍不住想起王涉的提议,念起另一根至今尚未让他失望过的“国之柱石”来,尽管这只是个连王莽都没想到的意外之喜。
“东贼赤眉可以让其再跳梁一段时日,但南贼绿林,却是必须剿灭,否则,予难有一夜安寝!”
于是王莽遂在常安北阙甲第,选定上好府邸一套,作为第五伦的新宅。派人将他的祖父第五霸及近亲,都从近在常安咫尺,由五威司命一直派人“保护”的临渠乡,妥善“请”到城中居住。赐鸠杖、金帛等物,准备时机恰当时亲自接见老人家。皇帝甚至大发慈悲,同意暂时不征募诸第子弟入伍,都留着给第五伦。
同时速速派遣下大夫王褒,也就是第五伦的师兄作为朝廷使者,立刻星夜赶赴魏成郡传诏!
地皇四年(公元23年)二月底,在兖州牧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乎的第五伦,正在行县路上,前往武安铁工坊巡视他的新生产线,却在半道上,迎来了久未谋面的王褒。
随着王褒抑扬顿挫地宣读制书,一个由王莽这取名狂魔亲自敲定的新爵号,也咣当一声,砸到了第五伦头上。
“维……维新公?”
……
第217章
拖,就硬拖
眼下已是地皇四年三月初,第五伦已得知南阳有人称帝复汉,但尴尬的是,因为事先无人认得刘玄,和传入常安的美丽误会一样,第五伦也只当“更始皇帝“是刘伯升。
“如此说来,刘秀是弟承兄业喽?”第五伦暂时只能如此理解,又暗道:“但这年号实在取得不好,兖州人一听更始两字,还以为的廉丹复生,肯定不会附从响应。”
而此事一出,赤眉在朝廷的平叛战略里就只能靠边站,王莽定会集中全部力量,扑灭南阳的汉家复辟势力。据第五伦的情报网探知,隔壁几个郡已经接到了“州郡各选精兵,牧尹自将,五月初一会于洛阳”的命令,这是要决战的架势啊。
倒是对魏成,王莽没有勒令他们出兵,只让守好河防、元城,第五伦也落得作壁上观。
他感觉,新朝的最后时刻或许就要到了,遂于数日前,悄悄遣第七彪带百来人回列尉郡,打算说服第五霸带着家眷们,走上郡入河东,再通过上党辗转来魏地。
但临渠乡诸第七个宗族,男女老幼加起来人数上万,如何在朝廷眼皮子底下转移是个大问题,太着急的话容易酿成惨剧,且先通知家里做好武装迁徙的准备,经过几年筹备,他家族兵也能凑个两三千。
可不曾想,王莽却竟欲召第五伦入关中为将,参与南征之事。新朝规矩,大将家眷必置于常安,不等第七彪回到老家,第五霸等人就被郡大尹张湛客客气气请去常安中了。
“伦何德何能,岂敢妄居大任?论资历、名望,大司徒王寻等,谁不比我强?何必舍近而求远。”第五伦听完诏令后,连连推辞。
“但陛下就是看中了伯鱼,以为非你不能担此重任。”王隆也是被火线任命为使者,王莽看中的就是他与第五伦共奉一师,又是同乡,不过实际能说上话的,还是副使。
制诏是不能不接的,执不执行,怎么执行又是另一回事了,第五伦让人招待副使等人宴饮,他自与许久未见的王隆“同榻而卧”,就在这一晚上,将王隆所知的全部情报统统套了出来。
搞清楚这趟出乎意料的任命,是源于卫将军王涉大力举荐后,第五伦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在卫将军府做门客的西门君惠。
他想象力再丰富,也尚未将此事与刘歆联系起来,只当是西门家在搞鬼,心中顿时冷笑:“西门延寿父子一直机敏,为何却忽然糊涂了?这是觉得我势力太强,难以相与,想通过西门君惠对卫将军施加影响,将我调回关中么?偏不能让彼辈称心如意!”
以第五伦现在掌握的军力和声望,一年前还得和西门氏客客气气的他,现在就算效仿西门豹,将西门氏全家投河,郡中著姓豪右也只敢噤若寒蝉,上一个不服的阳平侯王莫,已经被第五公放赤眉过河来灭族了。
当然,第五伦不会那般简单粗暴,他有的是体面手段收拾这等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豪右!
摧毁西门氏的行动提上日程,第五伦更关切的,还是关内形势,毕竟从他赶赴魏地,已经过去一年半了。
“伯鱼离开才一年半载,关中已面目全非了。”
王隆感触颇多,说起去年的蝗灾,真是铺天盖地,好在时值秋后,天气已凉,飞蝗来晚了几天,没有对收获造成太大影响。
但紧随飞蝗入关的,就是十多万流民,毕竟去岁关东又涝又旱,岁比不登,生活无着的灾民无奈四处逃荒。或加入赤眉、绿林,成了流寇,也有调头向富庶地区迁徙求生的。
关中永远是他们的最终目标,当年司马迁就感慨过:“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
财富和人口总会向首都京畿集中,加上发达的水利,饥民都觉得去到关中就能吃上饭,类似的情况,在前朝成、哀就时有发生,今时亦然。
王莽倒是没让跑到自己眼皮底下的流民自生自灭,还是置养赡官,开仓放粮,让他们勉强维生,但总是吃不饱的流民加入盗寇,滋扰六尉,这就使得本就人心惶惶的关中更加混乱。
京畿尚且如此,出了关后,就更得上百人护送才敢远行了,直到进入上党、魏成才稍稍安定些。
根据王隆的描述,王莽正是想让擅长将流民变废为宝的第五伦为将军,征集关内流民青壮为卒,得数万人,作为大司空王邑副将,走武关道,会于宛城,共讨南方绿林与“汉帝”。
这是把他当做救命稻草了,想想也是,连严尤、窦融都败了,除却雪藏多年的大司空王邑,王莽一时间竟已无人可用,只能拎个第五伦做先锋。
维者,保全也!王莽给第五伦赐爵维新公,果然是希望他替大新力挽狂澜啊,第五伦感动得都快哭了。
“天子有诏岂敢不奉?更何况,既然吾师伯石公被困于宛,身为弟子,第五伦必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