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136部分在线阅读
“可我祖父时就回到中原,做了巨鹿都尉。”刘秀道:“昔日旧阀阅就不必提了,真要算到百多年前,我家还是王侯!”
昔日辉煌都别拿出来秀,要论这个,阴氏祖上就没当过什么官,但或许真是灶神庇佑,这家土豪走了大运,货殖农稼屡屡丰收,几代人下来,富庶程度仅次于宛城李氏。
财货阴氏已经不缺,现在急需的是与权势结合,所以家道中落的邓氏求亲,只怕会被婉拒,刘秀听说,阴氏淑女的父亲,眼光高着呢!
邓禹发现刘秀远在蔡阳,却对阴氏家主性情十分了解:“文叔这是从何处知晓的?”
刘秀神秘一笑:“阴氏淑女的嫡亲兄长,阴识曾与我说起过。”
说来也巧,阴识恰恰是刘伯升的小弟,他对伯升的任侠好义敬佩不已,经常来蔡阳厮混,只不过如今被家里强令,去长安读太学了。
结果二人就没去新野,刘秀带着邓禹在周围游山玩水,倒是邓禹辗转反侧。
数日后,他们方从邓晨的回信中得知,邓奉请媒妁登门纳吉被婉拒了,对方的理由是阴氏女年纪太小……
“这算什么理由,十六岁,绝对不小了,果然如文叔所料,阴氏,看不起我家啊!”
邓禹现在胳膊肘忽然不往外拐了,竟气愤起来,就差喊出一句“莫欺少年穷”了。
同时邓禹也越发佩服刘秀:“文叔就是传说中,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人杰吧!”
可既然连家大业大的邓氏都碰了壁,比他家没落更甚的舂陵刘氏三儿子,岂不是更没机会一亲芳泽了?
刘秀目前只能搞定阴识,却拿不下阴氏家主,以他现在白身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去抢先提前,自取其辱罢了。
邓禹不由心虑:“阴氏淑女美名扬于新野及周边各县,若再有坐拥大权势者提亲,阴氏答应下来,那文叔打算什么办?”
刘秀保持了一贯的镇定,指着南方那片连绵百里,松柏森森大山道:“仲华可知,那是什么山?”
“绿林山。”邓禹当然知道,此乃南阳与江夏、南郡的界山,因为松柏长青,严冬不黄,故曰绿林。
这几年世道越发艰难,荆州饥馑,民众聚集在荒野,形成了大大小小几股盗贼,有南郡张霸、江夏羊牧,众皆万人。
而势力最大的,当属盘踞绿林山已三年的“绿林贼”,新市人王匡、王凤为平理诤讼,遂推为渠帅。
本来绿林只有七八千众,但去年王莽两次对各郡訾税,又逼得一大批活不下去百姓造反。绿林势力膨胀,加上男女老弱,聚众两三万口,又招纳了南阳马武、颍川王常等有案子在身的轻侠,有兵有将,已成荆州众“贼”之首。
而蔡阳作为南阳较靠南的县,与绿林之间,就隔着百来里。亏得绿林军乡土观念重,主要向南攻击江夏安陆等县,没翻到群山北麓来。但南阳亦是一月三警,官府已经准许豪强们自聚武装以备贼,这正是刘氏兄弟扩大武装的好机会。
刘秀暗道:“诗云,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我如今虽是白身匹夫,连阴氏大门都踏不进去,可未来谁说得准呢?”
面对邓禹天真的问题,刘秀只指着绿林山,似是认真,又似玩笑地说道:“若真有那么一天,大不了,我就带宾客私从去抢了婚,到南方投绿林!”
……
“我从军满打满算一整年,其实其中整整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花费在了路上。”
这是第五伦从陇右那崇山峻岭中走出来后的感触。
和去年出蜀入蜀时一样,这次回朝,第五伦一样没有走重复的路。他带着将近两百私从亲卫乘车骑马,自带干粮,离开特武县后向南行,前往安定郡。
安定郡首府前汉时叫高平(宁夏固原),如今叫铺睦。
“按照王莽的习惯,难道不应反过来,叫‘平高’么?”
此地属于传统的六郡范畴,但汉武帝内迁的羌胡也杂处于此,路上颇不安宁,第五伦带着这么多人全副武装,竟都遭遇了三次抢劫,统统打退了回去。
他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并不是三水卢芳残部,而是另外几股盗寇,毕竟王莽政策下不论华戎都不好过,这些问题本来就有,绝非干掉一个卢芳能解决的。
离开高平往南,就到达大名鼎鼎的萧关,两百年前被匈奴人烧毁的痕迹已经不见,关隘高大,但第五伦知道,匈奴之所以不能深入此地,不因萧关狭隘,而是因为,还有北方的新秦中挡着。
萧关南方是绵延险峻的陇山(六盘山),隔开了安定、天水两郡,第五伦带着众人往东,在抵达泾水谷地后,道路稍稍好转,只要顺着冻得结结实实的水流向东南行,就能一直走到长陵去。
而第五伦的地图,也将凉州一角一点点补全。
但路程是如此遥远,远到能让人在途中感受四季变化。他们离开特武时大河才刚刚凌汛冰封,回到关中,看到那些熟悉的大平原时,泾水都快解冻了。
孟春一月,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儿上冰,水獭祭鱼,鸿雁北来。
天气好转,主要是列尉郡人的队伍中也欢笑不断,毕竟,当他们看到泾水对岸的甘泉山时,就意味着家乡将至。
对郑统、臧怒而言,他们不再是去时失魂落魄,不知明天是死是活的甿隶迁虏,而是拥有官身,还抱着第五将军大腿的亲信故吏。
但河对岸却有些不安静,人声鼎沸犹如一片大工地,第五伦眺望到,有民夫们或拉或拖,用尽办法将巨大的梁柱从甘泉山运到泾水之畔,等待冰完全化后水运而下。
甘泉山早在秦朝时,就没有大树了,这些梁柱,居然是从甘泉宫中硬生生卸下来的!
百年前,汉武帝曾在这座宫殿里焦急等待卫、霍漠北大战的消息,但到了新朝,皇帝很少出常安,遂闲置下来,鲜少有人造访,连守宫的士卒宫女都放回民间了。
“好好的甘泉宫拆了作甚?总不会是送进宫劈柴烧吧?”
第五伦没搞懂这一幕的寓意,只与众人开玩笑,按理说常安燃料没匮乏到这个地步啊。
他不知朝廷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只带着士卒加快速度,两日后抵达长陵城外。
他让部属们在城外停驻,自己带着数人,想要进城拜会郡大尹张湛,打听打听近来朝中风声,好搞清楚王莽召自己和窦融回来意欲何为。
可就在第五福掏出进城凭证,一枚值一千钱的大布黄千时,不认识第五伦的城门官却朝他拱手,善意提醒道:“将军,并非下吏刻意刁难,只是大布黄千,乃至于所有的大小钱,月初时就废除了,出入城不得再持此物!”
骤闻此言,第五伦虎躯一震,心中直呼:“什么,王莽又双叒叕搞货币改革了!?”
第120章
天下乱
逾年未见,张湛老了许多,当官就是这样,若万事不理全扔给手下,垂拱而治自是轻松,可像张湛这样做事认真甚至带着点蠢笨的,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案牍中。
不过最累的,还是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让本郡安定的无力感吧,尤其是寿成室发号施令的皇帝三天两头“我有一个计划”的情况下,只能疲于应付。
第五伦拜见张湛后,提及在城门口惊闻皇帝又改了货币,张湛亦是摇头不已:“去岁征召郡国粮秣以供大军北征匈奴,如今弊端开始显现。”
跟前年的丰收不同,去年秋天很多地方遭了灾,而河东等地冬日无雪,这意味着春夏恐怕会有蝗灾,更让人担忧。
这种情况下,粮价开始飞涨,连产粮区的关东、关中都飙到了米石千钱。
皇帝认为这一波通货膨胀,是大钱发行过多的缘故,于是大手一挥,将一枚能换千钱的大布黄千等给废除了。
第五伦只无力吐槽,去年给缘边郡县发俸禄,用的还是这玩意呢,你说废就废,很多郡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到消息,手里的钱就成了废铜,掏出来甚至还犯法,上哪喊冤去?民间持大布黄千者少,唯独官吏不得拒用,这韭菜又割到官吏头上了。
顺便五威司命又在六尉六队搞一阵风的运动,抓捕一批盗铸者,充作官奴婢。
不过和过去四次币改不同,这回王莽没铸造新币,反倒将杂七杂八,奇奇怪怪的货币统统废除,只剩下货布、货泉两种,两品并行,货钱径一寸,重五铢,枚直一,与汉时五铢钱没什么区别,就换了个名字铭文。
“这不就改回去了么?”
第五伦摇头,早知如此,这十余年间反复折腾。
张湛又道:“好消息是,既然伯鱼说展德侯接替汝等就任边将,他一向主张对胡怀柔,那大概意味着,对匈奴的战事,恐怕当真要停止了。”
今岁这种情况,国家实在无法承担与匈奴长期作战的巨大开销。但最主要的原因是,短短一年间,国内盗贼滋起,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程度。
“伯鱼北上时,天下盗贼虽众,但没有超过汉武晚年的情形,;小股的有数百人,在乡里劫杀抢掠,多得无法计算,致使道路断绝。大股的有数千人,他们胆大妄为,攻打城邑,夺取府库的兵器,释放死罪囚徒,抓捕、污辱县宰、尉、丞,杀死六百石官吏。”
当时王莽还没把这些盗寇当回事,只派绣衣使者手持皇帝符节,督促各郡镇压。
结果一年下来,脱了天灾人祸的福,盗贼越剿越多,百姓弱者亡于路,壮者入盗贼,得了源源不断的加入后,已经出现了很多股“巨寇”。
张湛告诉第五伦,天下盗寇虽众,但尤以荆扬、青徐两处为盛。
“扬州有会稽瓜田仪,庐江贼寇王州公,两人所部达万余人,转战大江南北,互通声气。”
“荆州则有南郡张霸、江夏羊牧,众皆万人,势力最大的还是绿林贼,据说贼众多达两三万口,已经到了侵占县城的程度,郡县不能制也。”
郡县兵就那么点,指不定当兵的得知俸禄变成了一片轻轻的废铜,就怒而从贼了呢,哪里镇压得下起义军,于是王莽才改了全国军制。
“赐诸州牧号为大将军,像我这般的郡卒正、连帅、大尹为偏将军,属令长裨将军,县宰为校尉。”
“又令荆州牧费兴、扬州牧马余统筹各郡,合力进剿贼寇。”
第五伦一愣:“马中垒做了扬州牧?”
马余是马援兄长,曾在第五伦被司命府抓走时帮过他一把,在马援答应提亲的情况下,两家要成亲戚了,若按后世规矩,第五伦得喊马余一声“大爷”。
没想到,统领北军一部的马余竟被王莽调去了扬州。州牧虽是汉时刺史演化来的,但秩禄权势却远远超过,地位比于三公,如今更赐号大将军,手握一州军权——理论上的。
这意味着茂陵马氏在新朝更进一步,跻身顶级家族,第五伦这联姻当真是“高攀”,但也让马余相隔甚远,只希望马大爷别反过来被起义军剿了吧。
至于荆州,亦有前大司马司允费兴为州牧。
张湛又道:“荆扬盗贼只是肘腋之患,但青徐之盗,则有糜烂之势。”
“最早举事的吕母,聚众于海岛之上,飘忽不定,只要时机有利,就上岸攻打官兵,郡兵不能制。”
“东海力子都,劫掠徐、兖,屡败郡兵。”
“更有琅琊樊崇,数年前起兵于莒,转入泰山。泰山自孔子时,每逢季世,便是藏污纳垢之地,苛政猛于虎啊,于是明知泰山有虎,而向虎山行。樊崇已聚众数万,声势最大,甚至率部攻打过莒陵郡(城阳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