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12部分在线阅读
“啬夫、三老皆上吏,第五伦赴任,下车伊始必来拜访。”
虽然大家用的都是半通印,但也是有高低等级,第一柳利用的就是这点。
第一柳开始了自己的想象,当第五伦佩戴着半通小印,带着昨日压服第七氏的傲气来到乡寺时,本以为会有人抱慧在大门口排队相迎,结果却空空如也。
而等第五伦进了乡寺,得了第一柳叮嘱的乡佐们,肯定也都当他是空气,低着头匆匆忙忙路过,招呼都不会打一声。第五伦区区十七孺子,哪见过这场面,只能茫然四顾,不论喊谁都没人搭理他,最后只好乖乖来到啬夫在的院子下拜……
在那之后,第一柳还有一些让人有苦说不出的套路折腾这孺子。他会与三老串通好,将那些在案牍上积压如山的、最麻烦的里闾争端,统统交给新来的孝悌去处理,让他每日不得休息,出力不讨好。
“你不是喜欢多管闲事么?就让你管个够!”
而遇上乡里出了有损教化之事,则直接甩锅给第五伦,让他灰溜溜来,灰溜溜走。
“啬夫?啬夫?”
随着有人叩响门扉,想象戛然而止,原来刚才第一柳竟然趴在案几上睡着了,他连忙正襟危坐,宽袖子匆匆擦了下口水,咳嗽一声后恢复道貌岸然:“进来。”
但第一柳肃容白摆了,推门而入的不是第五伦,而是佐吏,他看了一眼第一柳脸上被书简压出的痕迹,忍住笑,禀报说饭熟了。
“什么时辰了?”
第一柳得知已到下午脯时(15:00-17:00),颇为惊讶,再一问,第五伦居然还没来报到!
“莫非他猜到我要故意刁难,故而要乘着脯时才来,避免尴尬?”
天真!
第一柳立刻让佐吏速速上餐,匆匆扒拉几口完事,等第五伦来时,要让庖厨推说今日米淘少,没饭了,让他饿着肚子连夜处理那一堆简牍!
但等到脯时结束,依旧没有第五伦的踪影。
这下第一柳心里更加不满了,只对胡须上还沾着汤汁的乡三老道:“上任第二天便如此怠惰,这位第五孝悌,好大的官威啊!”
“就是,就是。”三老和力田,以及众乡佐唯唯应诺,表示他们都站在啬夫这边。
第一柳又暗暗喜悦,第五伦太不会做人了,这种怠慢,会让他得罪众吏,遭到所有人孤立!
第五氏,果然是没有底蕴的家族啊,不足为虑,不足为虑。
最后,一直到太阳快落山,第五伦都没有出现,倒是押送盗贼去县城交差的乡游徼回来时,告诉第一柳个大新闻。
“不必等新孝悌了,县丞让吾顺便转告啬夫,第五伦早在昨日,便已交还通印,向县君请辞回家了!”
“什么?你说第五伦还没上任就辞……辞职了?”
第一柳万万没想到会这样,县宰今天白天才告知众人,故乡中不得而知。
“没错,如今县城中都说,他是‘半日孝悌’。”
乡游徼是个粗人,没领会众人的眼色,笑道:“县人称赞第五伦是‘两让一辞’,先让梨,后让学,再辞吏职,果然视名利如粪土啊。”
这下众人面面相觑,第一柳更是尴尬极了。
既然第五伦辞职,那他今日做好给第五伦穿小鞋的种种准备,岂不是与空气斗智斗勇?
但表面上,第一柳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既然新孝悌嫌吾等乡寺小,不愿屈尊,那也没办法。诸君,时候不早了,除了值夜的佐吏,其余人都回家去吧。”
等众人离开,第一柳回到屋子里后,立刻撕下了了他的淡然,气得发抖。脑补了一整天对第五伦的明欺暗辱,在忽然扑了个空后,都变成了羞怒交加的反噬。
“第五孺子,辱我太甚!”
他这种被辜负的心情,只有被深深鸽过的人才能明白。
不同于早间的不屑,第一柳认真了起来,决定要好好教训下第五伦,让他为傲慢付出代价,再压一压第五氏的嚣张气焰,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临渠乡真正的主人!
第一柳只揪着胡须琢磨道:“县宰破例擢拔第五伦为乡孝悌,但第五伦却不领情,竟直接辞职,如此草率,让县宰很难堪啊。想来鲜于褒也十分恼怒,眼下若有不沾亲、不带故的人向郡里举咎第五氏有不法事,证据确凿的话,县宰应不会再出面维护他。”
而郡功曹,正好是第一氏的姻亲。
不愧是学律的,对哪些条律能坑人一清二楚,第一柳稍作思索,便想好了一条毒计,唤来亲信:“去,将第四氏家主请来!”
……
第五伦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场精心策划的职场新人PUA体验。
更不知道,他刚鸽掉了一个苦等一天的人。
昨日来回奔波一整天,第五伦疲倦得不行,他这身体自从穿越发生后,就变得极其嗜睡,今天便在家中饱饱补了个觉。
第五霸心疼孙儿,他们家又不是儒经传家,不会对昼寝行为上纲上线,斥为“朽木不可雕”,也没让人唤醒。
一口气躺到下午脯时,第五伦才揉着眼睛来参加第五氏本家的内部会议,主题是农忙后对里社的修建。
第五伦虽然还困,却不会耽误正事,想法就在他脑子里,便捏着根树枝,在院子里给第五霸,以及昆弟堂叔、仇高奴等工匠画了几个草图,满脸的资本家德性。
“既然农闲有好些天,供应的吃食也足,那吾等便不能满足于只翻新里社!”
……
而与此同时,对第五伦贸然辞去职位确实有点不快的鲜于褒,却接到了来自郡里的上命。
来传话的是郡文学掾、师尉郡师亭县人(栎阳县)景丹。
景丹字孙卿,年岁三旬上下,在常安当过太学生。容貌倒是一般,但他的嗓音却让人印象深刻。不但说着一口极其标准的雅言,且声音洪亮富有磁性。
“鲜于县宰,郡君有事召见!”
……
第11章
九世之仇
古者二十五家为里,里则各立社。
所谓的社,其实就是祭祀土地的神坛。
第五里的社就坐落在那株大樟树下,不大的屋子,普普通通,丝毫没有神圣的光环,反而显得很质朴。内部墙壁被百年来从未断绝的香火熏得发黑,因为好几年没修整,外面的墙皮都裂开了缝。
当第五伦走入里社中时,没有见到他想象中的“土地公公”,而是各路神仙大能的桑木牌位扑面而来,加起来竟有一二十个之多。
定睛一看,摆在最正中央的,竟然是“泾河水伯”。
泾水横穿列尉郡,这条河脾气不好,堪称低配版黄河,水里泥沙大特别浑浊,所以经常发生水患。就在前年,泾水在长陵以北的长平馆雍堵改道,冲毁了隔壁师尉郡堤坝,无数百姓失去田亩家园。
这之后,百姓们心有余悸,对泾水自然又敬又怕,可不得祭拜勤勉些。
而据里中老人说,有人曾在泾水上见过水伯:“长得人身龙脸,头戴冠冕。”
这形象第五伦听着耳熟,暗道:“怕不就是泾河龙王的前身吧!”
而在泾河水伯边上,他还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家伙。
“蚩尤!?”
确实是蚩尤二字,第五霸朝那牌位拜了拜:“据族中老人说,这是吾家在齐地时祭拜的兵主之神。”
虽然迁入关中二百年,但作为外来移民,临渠乡八族还是保留了一些齐地特色,比如与秦腔略显不同的怪异方言,以及难以割舍的风俗,祭祀齐地八神主,连节庆的日子都和本地土著有别。
第五伦只想着,往后有钱了将里社再扩建下,整点铜来,弄个蚩尤塑像,人身牛蹄,四目六手,八肱八趾……
第三位主祭的神明是赤帝子,也就是汉高祖刘邦。
第五霸对祭祀与自家有“九世之仇”的刘邦没什么心理负担:“有传言说,前年多亏了长陵的高祖庙显灵,泾水才没有南流,让临渠乡躲过了一劫。于是便一道祭了,为了不让新室官吏以为吾等思念前汉蓄意谋反,只称赤帝子,不称高皇帝。”
除了这三位外,还有陪祀的各路小神仙,诸如成国渠君、山公、社主、神魂。还有些是与本地有关联的名臣,诸如翟王、萧何丞相、韩延寿,也被纳入了祭祀系统。至于太一、天地等,可不是他们小家小户有资格祭拜的。
第五伦算是明白其中逻辑了:管他源自齐地还是秦地,是人神还是鬼怪,都拜一拜,说不定哪位就显灵了!
“要是不管用呢?拜了之后依然收成不佳呢?”
“那就得换一批来祭,反正神仙多的是,可不能光吃飨不做事啊。”第五霸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
里社的修补不是难事,工程量较小,而大伙需要卖力的,是位于里社左边的宗祠。
这是第五伦的主意,祠堂本来设在他家坞院内,只有没出五服的本家亲戚才有资格祭拜。如今在外面另起一座新祠祭祀祖先,好让全里族人,乃至其他各里的宗亲也能来拜。
等到这宗祠修得差不多,跟着第五霸移祖先牌位进去时,第五伦发现,除了齐王田荣、田广外,他家还祭着田横。
第五霸更透露了一个大秘密:“吾等的鼻祖,其实是田公讳横!”
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听族中老人说,楚汉之际,齐国被赤帝子(刘邦)灭亡时,齐王田广战败被杀,其族人被一分为八,依次迁往关中,而田公带着五百壮士逃到岛屿上顽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