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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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鼓曲终了,胡人部头米白珠便站在树荫下拍掌喝彩,他自己诸乐技也只是手熟而已,随着时间推移,技法上已经完全不能指点大王,跟随出宫后只是安心喊六,倒是也喊得更六了。
李潼放下鼓槌,吩咐米白珠将乐器收起,接过婢女奉上的沾水绒巾,擦擦脸上细密的汗水,随意望向后廊隐于花木中的阁台飞檐,那里正有一抹白影灵巧掠过,看来养成一个习惯的不独自己一人。
晨间一通鼓,舒筋活血,回到房间中冲凉解疲,李潼看到两臂更有肌肉轮廓,远不是去年那种纤瘦模样,心中也很是满意。羯鼓不独锻炼臂力,长时间坚持下来,还很能锻炼心肺活力,这是一个需要技巧的力气活儿。
晨浴完毕,穿衣出门,先入雍王邸向嫡母房氏请安,李潼便看到街对面王府门前坊正田大生正一脸喜色的向他打着手势,便抬手招一招,示意田大生跟随入邸。
“大王,好消息,好消息啊!”
田大生手捧着一个藤编的箱笼,入了中堂后便一脸喜色的低声说道:“今早坊外消息终于传递进来!”
李潼听到这话后,心中也是一喜。自金吾卫围坊以来,整个履信坊便仿佛与世隔绝,当然日常的人员出入是有,但田大生此前布置的声讯传递渠道却都不再好用。
那些武侯街徒们盘查的实在太严密,李潼也担心田大生安排的人手露出什么马脚,那些人一旦入坊接头,便难免会被周遭耳目发现,所以他也吩咐田大生在没有安全保证的情况下尽量不要传递声讯,消息走露还是其次,怕的是暴露人手。
所以过去这段时间,除了刘幽求等府佐出入走动的耳闻目见,坊间闾里几乎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怎么传进来的?”
李潼随口问了一句,便见田大生打开箱笼,献宝似的从里面掏出两个人头大小的鞠球。鞠球软皮缝制,针脚细密,此刻却被田大生毫不怜惜的用小刀剖开,抖出里面填塞的羽毛乱絮等物,扒拉片刻便掏出纸团呈送上来。
李潼见状也是啧啧称奇,一边听着田大生讲述鞠球送进来的过程,一边捻开纸团,纸团上讯息简明扼要,只是交代了目下已经有三十六个人在暗中受少王所命奔走。他们以各种身份,当然主要还是掏粪工,或是已经靠近目标宅邸,或是已经可以出入其中。
这其中,成果最喜人就是位于洛北上东门附近积德坊丘氏外宅,除了掏粪工以外,居然还有人以车夫与园工身份渗透进去,已经可以长时间的在宅内逗留。
至于原因,里面也小作说明。丘氏这一座宅邸,是丘神勣次子丘嗣诚的别业,用来安置姬妾、宴会友人,日常并不常住,所以防卫相对而言也要松懈一些,有很多雇工并客奴在这座别业中。
田大生的心腹所以能进入,也是借了几分苏约的助力。苏约靠着钟绍京墨宝交好一名魏国寺僧人,得以讨要到一些魏国寺的庶务杂使,之后置办的车驾便有专门给魏国寺运送柴炭。
丘嗣诚是魏国寺寄子,日常也多有往来,借用人力佣工之类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另一个鞠球也被割开,从里面取出的居然是一份火漆封缄的信件,看起来就远比刚才那个纸团庄重得多。
李潼打开一览,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一份信件乃是百骑郭达送来,简短问候之后,主要讲述了一件禁军事务,北衙禁军再作扩充,特别是作为精锐军力的百骑,兵力更要扩大数倍。
百骑虽然名为百骑,但数量远不止此,如今已经超过千数军众,是独立于羽林军之外一股更加精锐的军事力量。武则天时期,百骑扩展为千骑,到了中宗时期则直接号为万骑,等到玄宗时期便正式命名为龙武军。
武则天要增加北衙军力,李潼并不感到意外,让他感到惊喜的是郭达在这一轮扩军中居然受惠不浅。
原本在百骑中,郭达仅仅只是一名营卒伍长,可是这一次扩军却直接被提升为一名翊府队正。
翊府设中郎将一人,左右郎将、校尉、旅帅、队正、队副,队正已经是七品的武官。郭达从户奴选为营卒,又入百骑,之后更是直接成为翊府军官,简直可以说是人生逆袭。
而且翊府还非普通折冲府,亲勋翊府属于内卫,通常职高一到两等,且不由营卒拔选,而由官员子弟荫受,属于真正的禁卫军官。
像桓彦范荫入翊府,年近四十才混到翊府校尉,郭达区区一个刑家胡奴居然升为翊府队正,不得不说是一大跨越。
不过李潼也发现一点蹊跷,那就是百骑作为一个独立的小兵种精锐编制,根本就没有翊府。再看郭达职位,也的确是记名左监门卫翊府队正并监门直长,但郭达自己又说,仍归百骑统领。
略加思忖,李潼便明白了这自然又是他奶奶玩的一点小技巧。肯定是南衙宰相不愿北衙职权继续扩大,那么索性直接将北衙百骑化整为零,掺进南衙系统中来,蚊子和血一样趴在南衙身上将原本南衙的职权给抽过来。
这手段巧不巧秒,李潼并不关心,他挺高兴在于他奶奶主动帮他培养了一个宫变的种子选手。
队正领兵五十人,监门直长则分押诸宫门,经此一变,郭达顿时由原本没啥用处的小营卒一跃成为一道宫门的门卫长官,虽然监门直长是左者判入,右者判出,还不能完全控制一道宫门。
但这本来就是平白受惠,白捡的便宜,也无需要求太高。再说大家都还这么年轻,未来仍然大有潜力可望!
对于这一次好不容易传递进来的讯息,李潼也是大感满意,他还没来得及细忖消化该要怎么搞点小动作,又有府吏通报,言是合宫县主簿傅游艺登门来访。
第0135章
舔友的恶意交流
对于即将飞黄腾达的傅游艺,李潼也不敢过于礼慢,更何况对方眼下还是名副其实的父母官。
“收拾收拾,处理干净,伺机再传声讯。”
李潼站起身来,对田大生说道,而后便率着杨思勖并几名府吏直出王邸。
王府门前,站立着几十名短褐力役,府吏道是都为傅游艺领来。李潼闻言后便微微皱眉,有些怀疑老家伙此番来访的意图。
王府中堂里,长史刘幽求正在接待身穿官袍的傅游艺。经过此前那番剖心交流,眼下的他已经被少王引为心腹,此前以《街使曲》离间金吾卫将士,正是其人手笔。
眼见河东王行入府中,刘幽求先作告罪,然后匆匆行出,他迎向大王,背对着随后行出的傅游艺对大王稍作口型“祥瑞”。
李潼见状微微颔首,心中虽有思绪,但仍是不动声色的走向傅游艺,抬手笑语道:“野居治下,府君有事只需署吏走告,何须频劳主簿往来。”
“王朝赐禄,恭在行走,若连这点行劳都省减,哪敢再称俯仰无愧。”
傅游艺先是拱手为礼,而后捻须躬身。
李潼打量一下这老者,唇上短须精修,颌下山羊须尖长笔直,面相清癯儒雅,虽然已经一把年纪,但脸色仍有红润,两眼也不见浑浊,尽管身披着绿袍蛤蟆皮且态度恭谨有礼,明明姿态应该是很卑微谄媚,但却给人一种颇有品格的印象。
这么一品评,李潼也不得不感慨,人的形象真的很重要,虽然一样的利禄熏心,但傅游艺如果一副尖酸猥琐、面目可憎的长相,就算再怎么阿谀逢迎,只怕也未必能那么短时间内就接连升官以至于荣登相位。
虽然武周一朝,宰相实在是高危职业,比如眼前傅游艺包括他府内这几位,基本上是做得早、栽得早这种节奏,除了正途出身的张嘉贞之外,几乎没有善终。但即便是这样,宰相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
之后众人返回中堂,各自落座,傅游艺先用几句问候起居暖场,然后很快便张嘴笑道:“圣母临人,国运永昌。不说大王这种血嗣亲近所享恩眷深厚,就连卑职此种下品卑流都深感生于此世的安乐,丰泽瑞时,众沐泰和……”
李潼口中笑应,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起来:拍马屁你到我家来干啥?哪只狗眼看见我恩眷深厚?老子被堵得坊门都不敢轻出!
“洛水出瑞图,可知天人有感应。所谓兆发灵心,事符嘉运,祥运绵长,超于千里,神道启发,必不孤示。卑职谬居枢近,常感天恩浩大,欲表心迹忠诚……”
傅游艺张嘴便是侃侃而谈,神情很是激动,以至于手舞足蹈。
李潼坐在席中,瞪大眼看他表演,老家伙心态这是有点崩啊。
这么长一段艰深晦涩的话,无非在表达一个意思,天地之间那么多祥瑞涌出,凭啥我就不能发现一两个献上去?洛水出了宝图这么大一个祥瑞,肯定还有别的,老子一定得找出来,谁都别拦我!
为啥发现不了祥瑞?因为你笨呗!
献祥瑞这种事,比的哪里是有没有运气遇得到,拼的全是创造力。
按照《符瑞志》的说法,河图洛书那都是最高级别的祥瑞,你当蹲洛水边上游泳撒尿、低头就能捡到?这都内定的,想唱就唱是可以,但冠军不是你。
比如垂拱初年,兵部侍郎姚璹因堂弟参与徐敬业叛乱而被贬到桂州,官都不做了直接跑去山里写生,遍查山川草木只要名字里有“武”的,统统作为承应国姓而上奏,没多久就被召回中央担任吏部侍郎,日后更是两度拜相。
“卑职自负,忠诚不弱于人,久来深索治中,但却少有瑞迹扩出。一人荣宠与否尚在其次,但是瑞泽天下,何以独薄合宫?近来穷思,稍有一悟,圣德合于无象,感现之瑞不一,绝非俗法能够追得!”
傅游艺讲到这里,便抬眼望着少王,一脸热切道:“卑职等俗迹浸深,不能通灵感化。但大王却久处轩阁,高居绛室,起居身左,岂无瑞气萦绕追随?因是斗胆请求,准许卑职浅入居舍,辨查诸迹……”
“这、这……”
饶是李潼觉得自己思路很开阔,应变能力不错,可是在听到傅游艺的请求后,也有些傻眼:你在治内坊间找不到祥瑞,所以来抄我家?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他眉头微皱,抬眼望着傅游艺,见其神情满是殷切期待,心中却颇有狐疑。
这老家伙权欲炽热,有一颗疯狂的跪舔之心是肯定的,但若说登门只是为了求索祥瑞之物而变得有些神经,李潼是不怎么信。
你就算再怎么醉心权势,基本的人情世故懂不懂?不说那些有的没的,如果我家里有祥瑞,就我跟我奶奶关系,用得着你一个外人来搜索进献?
这么一想,李潼心中更生警兆,这傅游艺怕是来者不善啊。
祥瑞这种东西,本就玄虚飘渺,怎么说都可以。
如果今天让傅游艺进门,找到的祥瑞那就要问一句,少王为何藏匿不献?但若是找不到,天下那么多不相干的人都频有瑞物进献,你们几个天孙反而没有这种感应之心,你奶奶白疼你了!
心中思绪转动,李潼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就这么凝望着傅游艺一言不发。老头被他瞧得有些神色僵硬,脸色也变得游移起来。
李潼拿不准今次登门作此非分之情,是这老头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有人驱使。不过在这傅游艺身上,倒是深刻感受到什么叫做趋炎附势。
此前他身边有薛怀义撑腰,这老小子登门态度和蔼,特别在其职责内有关田邑之事也不乏关照,让李潼对他印象还不错。
可是现在薛怀义率军出征,丘神勣又咄咄逼人的指派金吾卫将居坊团团包围,出入盘查。
这个傅游艺能在畿内赤县担任主簿,哪怕官职不高,怕也有不少消息渠道,眼见如此,胆气渐肥,便敢登门来作刁难。甚至不排除这个老小子就是丘神勣指派登门的,毕竟金吾卫戈士闯门太敏感。
“主簿知不知此为何物?”
沉默了好一会儿,李潼才垂首摸起腰际悬挂着的永昌玉币对傅游艺展示道。
“此为、此为永昌瑞币……”
傅游艺见少王神情已有不悦,清癯老脸也隐有扭曲,小声回答道。
李潼闻言后便嘴角一翘,自席中站起来慢慢踱步行至傅游艺席前,傅游艺见状便也连忙起身,却被李潼抬手虚按,之后杨思勖更迈步上前,大手压住这老者两肩将他按回席中。
傅游艺见少王越来越逼近,肩上又有大力按压,神情不免惶恐:“大、大王……”
“那么主簿知不知王邸旧主何人?”
李潼行进走到傅游艺身侧,俯身问道。
“是、是江安王旧邸……”
傅游艺额头已有冷汗隐现,身躯拧动却挣不脱杨思勖的大力按压,颓坐在席颤声道:“大、大王请息怒,卑职绝无、绝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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