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7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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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某日众人辗转反侧的一夜醒来之后,却发现对面不远处的唐军大营中正摆设出一副招降迎宾的架势。
正当他们狐疑不解时,正午时分一路人马在唐军精骑护送下进入营中,为首者乃不久前率部北撤的西域胡人康待宾,而另一个则竟是可汗默啜的少子匐俱,正是默啜留置西北统率两万人马之人!
这一发现顿时让牙帐内众豪酋陷入彻底的绝望,而当消息报入帐内时,默啜更是呕血晕厥。他对长子百般提防,对部中豪酋百般提防,对少子关怀有加,对康待宾更是引作心腹,但却没想到是这两人联手将他推入绝境。
当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抢救,默啜再次醒来时,又有噩耗递告上来:傍晚数名豪酋劫营救出遭受拘禁的叶护咄悉匐,业已逃反到了唐营中!
至此,默啜终于山穷水尽,众叛亲离之下,他仍有一份傲气在怀,怒极反笑道:“群贼虽弃我而走,但我若不降,唐军岂得竟功?传员拟写请降国书,留此残命、为唐皇纳俘增添风光……”
听到可汗愿降,大帐内外仍在近侍之众也都松了一口气,此际唐军营中仍是灯火通明,各类攻坚军械打制阵列,明日情势若再无大变,只怕对面便要发起强攻了。
整个后半夜,突厥文官们忙着商讨国书措辞,而默啜则心灰意冷的颓坐帐内、任由侍员量体裁衣。
黎明时分,几名突厥权贵素缟出营,直投唐军辕门而去,跪拜泣声道:“向年事上有失恭谨,竟劳上国名臣强军入境训问,今我可汗愿降、入朝谢罪,恳请上将留情受纳,勿使下国吾乡再添亡魂……”
消息传递营中,张仁愿在诸将士拱从下披甲行出,身后两侧还排列着那些投营来降的突厥权贵们。
听到辕门外几员请降声,张仁愿顿时冷笑起来,回望身后几员降者正色道:“阿史那氏诚为漠北名族,得享天宠,曾与我唐家君上两面称尊。然贞观以来,自颉利失德不道、天意厌弃,唯吾皇怀仁推恩、得续社庙不废。今朝廷并无制敕封建漠北,我不知此境复有可汗!”
几员降人听到这话,脸色俱凛然一变,忙不迭俯身下拜道:“寒乡鄙胡、昧于大义,恭聆大总管垂询,已知名分虚实……”
辕门外几名突厥豪酋在听到令卒转告的回话后,一时间也是形容灰白,再作叩告后才起身返回牙帐。
“诸营起灶作炊,一个时辰后发兵攻营!”
张仁愿又作军令,然后便折身返回大帐坐定下来。
时间悄然流逝,对有的人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对有的人则就度日如年。当营中唐军将士餐食用毕,已经开始整理攻营器械的时候,对面突厥牙帐中又有了新的动静。
一架无板漏顶的牛车自牙帐中缓缓驶出,默啜蓬头跣足、赤膀负茅跪坐车上,待到牛车抵达辕门前,他颤颤巍巍下车再拜于辕门前,叩首泣呼道:“单于都护府逃人、大罪贼臣阿史那默啜,投案请刑,恳请大总管召见……”
第1043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当春风重归洛水、两岸杨柳夹青时,来自漠北的军情捷报也抵达了东都朝堂,朝廷内外顿时群情振奋。哪怕素来都以威严肃穆著称的政事堂集会,都是欢声笑语不断。
至于圣人更是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一日之内连下数敕,都是责令有司一定要对北征功士们优厚封赏,大有竭尽府库犒此壮功的架势。
也无怪大唐君臣们喜乐忘形,虽然说近年来突厥退缩漠北,给北线边防带来的实际压力与困扰并不算大,但只要这所谓的漠北牙帐存在一日,如今的开元一朝便称不上彻底的中兴,仍然有逊于贞观、永徽之际的大唐盛世。
如今死灰复燃的突厥政权总算再遭扑灭,而在此之前,包括吐蕃、契丹等诸胡在内的边患也都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自当年圣人东行靖国、定乱归治,到如今的开元十一年初,整整十年的时间,开元君臣兢兢业业、不懈努力,终于让整个大唐帝国从内到外再次回到诸先皇治世所曾达到的强大盛世!
自从捷报传来那一刻开始,李潼的心情便一直处于一种颇为复杂的燥热状态。
他的兴奋不只在于自此之后无愧自诩中兴之主,更在于作为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意外因素,大唐帝国在他的领导之下并没有走向更坏,而是终于步入正轨,甚至内外情势较之原本还要更加的出色。
单就边事问题而言,且不说原本的历史上一直把控青海、毒狼一般待时而噬的吐蕃,亡魂不死的后突厥便一直苟延残喘到天宝年间才得以彻底的解决。
李潼虽不敢自夸凭其一己之力,但也的确是在他不失前瞻性的领导之下,大唐的边事经略得以少走了许多弯路,较之原本的进程更早的重现辉煌!
在这内外一片喜乐的气氛中,也并非全无杂声滋扰。
其中最主要的还是围绕张仁愿这个北征主帅的征计策略问题,张仁愿在前线放任诸胡部伍任意抢掠兼并突厥部伍,这使得以默啜为首的所谓后突厥汗国虽然得到了平定,但漠北却仍秩序未复,仍有许多余波亟待镇压梳理。
包括张仁愿自己随捷报露布入都的军情奏报中也有进言,漠北胡情仍有纷乱杂多,希望朝廷不要即刻便让北征大军班师回朝,留镇漠北将局势震慑平稳下来。
大战之后,漠北所谓的余波主要还是突厥遗产的分配问题,胡部人口与牧场领地的重新划分,这将直接影响到漠北之后的秩序与情势。
在经过最初的喜悦之后,朝中也即刻开始了针对这一系列问题的权衡商讨。
不同于时流对张仁愿征计中否相间的看法,李潼对于这位他亲自选定的北征主将的一系列做法都是持高度认可的态度,甚至张仁愿的一些态度和做法就是直接出于他的授意。
往年大唐北面用兵,除了本身强大的军事实力作为基础与后盾之外,对诸胡力量的运用也甚是精彩。他太爷爷唐太宗针对东突厥一系列战略、战术的运用,可谓历代以来兵家经典。
但战争作为人类社会最复杂、也最激烈的群体行动,哪怕再经典的战例,也要结合背景来做取舍化用。
当时的大唐立国未久、内政萧条,又刚发生玄武门之变这种撼动根本的政治变故,突厥颉利长驱直入、陈兵渭北,唐太宗所面对的处境可谓内外交困、凶险到了极点。换了任何一个稍有软弱智短的帝王,怕都将要束手无策、致使内外局势糜烂。
但唐太宗却能动员一切可作动员的力量,短短几年时间内便完成局势的逆转翻盘,功业可谓伟极!
或许正是因为贞观年间攻灭东突厥的事迹太过辉煌经典,以至于后续计略都难脱离这一窠臼,对胡人力量在漠北局势当中所占比例过于看重。
事实上哪怕在贞观一朝,对漠北群胡的态度也是前后有别的。武德九年颉利南下牧马,贞观四年入朝蹈舞,短短三年多的时间从大漠霸主沦为阶下囚。而站在突厥尸骨上崛起的薛延陀,则就一直持续到贞观二十年才被彻底解决掉。
解决掉薛延陀之后,大唐便不再特意于漠北扶植什么胡部势力,诸如铁勒诸部中比较强大的回纥、契苾等部,其主体都大量内迁,不再放养漠北。
而在后续的历史中,大唐在解决后突厥的时候不免又走上攻略东突厥的老路,对诸胡力量过于倚重放纵,以至于后突厥覆亡未久,回纥便成为漠北新的霸主,成为北疆一大威胁。
李潼自不希望大唐针对突厥的征伐攻略成全那些渴望上位的铁勒诸部,从北征伊始便告令张仁愿一定要防范此节。
他这一份警惕也并不单纯的源于猜忌心重、罔顾现实,早年亲自出征青海、解决吐蕃带来的困扰,也是为了大唐能有更好的状态收复漠北。
如今边中并无大扰,国内政治有序,自有足够的底气与实力从容解决漠北战后的纷争混乱,大不必对铁勒诸部过于倚重让步。
朝廷内部倒是没有什么路线上的分歧争议,但是对于坐镇漠北的人员则就不乏异见,颇有臣员觉得张仁愿征计虽壮、但抚恤却非其所长,使之坐镇漠北未称良选。
但李潼还是力排众议、加张仁愿安北大都护,就是要借重他的强硬作风,让漠北群胡凛然生畏,纵有什么余波纷扰,也能从速击定。至于存亡抚恤,那些都是后话了。
这一日结束明堂议政,李潼正打算返回侧殿批阅诸司奏章,刚刚行至殿左,便见又皇后宫官神情焦急的立在廊下等候。
他还未及询问,那宫官已经匆匆入前叩告道:“禀圣人,太皇太后与众会宴,席中突然昏厥……”
听到这话,李潼不免有些紧张,也顾不得再留殿视事,直接策马返回上阳宫。当他来到太皇太后所居甘露殿外,便见皇后等人皆神情忧虑的等候在此。
“得知漠北捷报,祖母近日兴致颇高。今日集众宴庆,浅饮几杯果酒……”
皇后入前快速将事由经过讲述一番,转又一脸自责的说道:“是妾大意了,宫医早有嘱咐不可悲喜大动、饮食不调……”
“不怪皇后,是我耐不住阿母要强诉求,偏要奉酒助兴……”
太平公主今日也在殿中聚宴,这会儿焦急的泪痕未干,也顾不得礼数,入前拉着李潼便向殿内引去:“圣人承天厚眷,诸邪难侵,快快入舍为你祖母祛除病魔……”
李潼听到这话,自有几分哭笑不得,但这会儿也顾不得细说,抬腿便往殿中行去,此时殿内已经站满了内外医官,神情皆有几分凝重,眼见圣人入殿,连忙入前见礼。
“太皇太后情况如何?”
李潼随手一摆,拉过一名医官便询问道。
那医官垂首涩声答道:“太皇太后此番昏厥,诸员入探细诊,察脉望气俱非疾扰……臣等或是术艺浅薄,无辨症结所出,不敢擅施药石。”
李潼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也没有心情更作喝问,只是抬腿轻轻的走入内殿,入前探望,只见太皇太后昏睡榻内,脸色红润并无病态,在侧细听虽然呼吸声时有断续,但却并不杂乱沉重,这才明白医官们的纠结为难。
没有什么病症显现,但却昏睡不醒,联系到他奶奶这个年纪,大概是真的将要到了生机不继的时刻。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李潼的心情也变得复杂沉重起来。
他缓步退至外殿,沉声对医官们说道:“暂先留侍此处,待太皇太后醒来再作详细问诊。”
“三郎,你祖母她、她……”
太平公主又疾步入前,拉着李潼的胳膊便作询问,只是见他神情凝重后,顿时便哽咽哭泣起来:“明明刚才还那么健康有神,这会儿怎么就……”
见这姑母悲情慌乱的仿佛一个茫然无措的稚子,李潼也心生几分不忍,抬手拍拍太平公主的肩膀细语道:“形容未有病损,想或只是渴睡。若、若真的……但使相守之际能够尽孝周全,终了话别、可以不称遗憾……”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哭声变得更加悲切,李潼则又行至一边,对皇后等人说道:“娘子等暂先退出,且留此间清静。今夜我便守傍此间,宗家并诸亲戚门户,请娘子代我传告。”
皇后等人闻言后便点头应是,步履轻慢的退行出殿。
李潼又回望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抱膝颓坐席中,泪眼朦胧的摇头泣声道:“我哪也不去,只在这里守候阿母……”
李潼见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转坐殿中一张胡床上,伏案托腮,满心杂绪。殿内行走的宫人们这会儿也都蹑手蹑脚、收敛声息,时间就在这样的沉闷中一点点流逝。
期间又有一些宗家近亲入宫来问,但见气氛如此,也都未作久留。只李光顺、李守礼兄弟俩伴着皇太后候在别殿,不时来问太皇太后醒未。
入夜时,宫人送来一些简便餐食。李潼也觉得有些饥饿,移步就案却觉得有些味同嚼蜡。
多年相处下来,他不否认对这祖母的确是有感情,但若说长辞之际会悲痛得不能自已,那也有些言过其实。偶有设想,只觉得虽然伤心难免,但也能够冷静看待。可当这一天不期而至时,他又没来由的感觉怅然若失,难持冷静。
如此一直等候到夜深不知几时,李潼迷迷糊糊间听到内殿传出些许骚动声,站起身来便向内里冲去,途中却不免同一样疾奔而来的太平公主两肩相撞。
他抬手扶稳太平公主,继而疾步绕过屏风,只见室内昏暗的灯光下,太皇太后正半伏榻上、左右寻摸,旁边宫人们畏畏怯怯,不敢上前。
“祖母你要找什么?”
李潼缓步入前,轻声问道。
“我在寻我木斗,要去外院取水……送水只晨间一遭,寺里水井苦涩难饮……”
太皇太后随口作答,语调轻忽飘渺,似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说的话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只是过了片刻,她动作陡地一顿,身躯僵直一会儿,这才缓缓转头望向李潼,先是不解“你唤我什么”,待到凝望几息,才又蓦地一笑:“慎之啊,我道是谁。神衰觉浅,总是不时惊梦,宫人以此扰你?朝事不忙,你就多睡片刻,哪用来我寝中熬眼卖闲?”
“阿母你感觉怎样?哪里有病痛难忍……”
太平公主箭步扑至榻侧,探头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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