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7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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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方便在家中抽拿钱款,权楚临也只能仰仗主动凑上来的祚荣,自然是满口的好话。
祚荣则不作更多虚辞,主动出面去同场馆管事约定后续还款的事项,不久后便返回来说道:“已经讲定了,只要年前能够还定,此事不成大扰。”
言虽如此,一众人自是愁容满面,好心情荡然无存,自然也就不愿继续逗留。
只是在离开之前,权楚临还是暗嘱家人将那两只斗鸡讨要过来,要细察一番场馆究竟有没有暗弄手脚,同时也是留下一个后计,若果真到期凑不齐钱款,说不得也只能动用一些官方的权势逼迫场馆低头让步。
一行人策马缓行在街巷中,可谓身心颓丧,祚荣却又提议道:“如此落魄形态归家,家人难免担忧盘问,不如且去南曲馆里召来风月洗刷心情。万数缗的巨资都豪掷出去,也不必再吝守小财、亏待了自己。”
权楚临此时自然没有什么寻花问柳的心情,但祚荣这番话确也说到了他的心里,往常他不失谨慎自守、对私欲多有压抑,可现在自我的防线已经被那万数缗的巨债攻破,不如索性彻底的放纵一番。况且若就这个样子归家,自家娘子若不作盘问打听那就真见了鬼了。
于是一众人又转向往平康坊南曲行去,也算是怀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贪短乐、莫顾前程。
但他们各自囊中私己早在金窟便被扫荡一空,唯独权楚临囊中还存几十缗的现钱,若在往常平日,倒也足够坊间戏闹花销,但在眼下却有些配不上将要狂作放纵的心情。
平康坊风月胜地,大凡稍具名气的馆堂便花销不少,若再点选什么花魁名妓,几十缗小钱连酒酪果点的打赏都不够。
终究还是祚荣豪爽大气,直接就市典卖了所乘良驹,换来几百缗的现钱,一众人才又豪迈的直投南曲名馆而去。
虽然这大半天的经历让人身心俱疲、难生快意,但对祚荣这个平日不甚关注的同僚,权楚临却有了新的认识,并不觉得此人坑害了自己,反倒觉得是一位难得的知心好友。
一行人在乐馆坐定,自有仆员递上伶人花牌供他们进行挑选,权楚临便也暂将心中的愁情抛在脑后,量财点选了几个颇擅唱辞的伶人。
只是当伶人入厅后,却并非权楚临刚才点选几个,而是色艺更加精妙之类,且当中一个更是镇馆的头牌花魁,入厅后便态度殷勤的招待邀宠。
虽然美色迷人,但终究怪异,权楚临正惊讶狐疑之际,屏风后又转出一道身影,正是早早入此准备的王守一。
“诸君脚程真是迅疾,让我好一通追赶,幸在没有错过,总算追赶的及时,不将后事遗在明日!”
王守一阔步入厅,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拱手便向权楚临见礼。
其人在坊间名气不小,但却算不得什么台面人物,浸淫官场的权楚临自然有些陌生,望着他不无好奇道:“某等友人私聚,未知足下何者?”
“坊号王六,区区贱名不足郎君挂齿,唯此日因户下产业巧与郎君结缘,所以冒昧入前问好。”
王守一倒也不觉得没面子,仍是笑容满面的回答道。
“这便是金窟背后的主人,郎君勤于职事,自然不熟悉这些闾里人物。”
还是祚荣凑上前来低声介绍,权楚临才明白这是遇上了债主了,心中自有几分局促尴尬,但却将神情一肃皱眉道:“前事自有约定,并不需足下追赶催促。若无别的事端,请容某等自在寻乐。”
见对方误会自己是在追讨债务,王守一又是一笑,但也并不过多解释,抬手指了指他所挑选的几名伶人,笑语道:“郎君身在要职,平日里难就清趣,略得暇时岂可草就俗色消遣,所以我自作主张,另作挑选。此身不才、难得青眼,但是美人无辜,循此绝色带挈,能否近前讨要一杯酒水?”
对方既是自己的债主,又将姿态放得这么低,若再不假辞色,不免有些不近人情,于是权楚临便也不再肃容抗拒,指了指远处空席,仍然不乐被此坊间杂流近身。
王守一也并不羞恼,入席坐定后便示意伶人们献艺热场,并不断的举杯祝酒,态度之殷勤热切自是让人得有极大满足。
自古以来,酒色便是交际场中最好的润滑剂,在王守一有意逢迎,加上祚荣等从旁凑趣,还有那些早得叮嘱的伶人围绕助兴,权楚临心中的提防便渐渐松懈,不再介意王守一逐渐的移席靠近。
“你等诸娘子,可不要将权郎作俗常欢客应付。其家中大君早年还曾是咱们万年县的临门父母,若能得天假年,如今必是政事堂的坐直相公!”
王守一告诫诸伶人们侍奉殷勤,同时也是吹捧权楚临家世。
伶人们闻言后自是肃然起敬、侍奉的更加殷勤,而权楚临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只是摆手矜持笑道:“天赐大运岂敢窥议,六郎这么说那就言近妖异了。但若使府君仍然在世,具位一员台省首席是颇可盼望的……”
话讲到这里,矜傲之余、他也略感几分心酸,若家势仍有可作仰仗,他如今也不必屈就赵国公那鹊起的幸徒,对家中娘子事事忍让。
眼见氛围铺垫的差不多了,王守一便打算讲起正事,他抬手屏退一干闲杂人等,就近权楚临后便掏出对方不久前在金窟签押的借据递了过去,同时口中低骂道:“馆中那些蠢物,真是什么样的手笔都敢接纳!我得讯后已经狠狠教训他们一番,今将原物奉还,恭请郎君笑纳。”
权楚临本已酒酣脑热,但在眼见到这一幕却清醒几分,抬手将借据退回并皱眉道:“六郎这是在做什么?私情是一桩,前事另一桩,难道在你眼中,我只是一个贪财怯事的卑劣之人?”
“怎么敢、怎么敢!郎君名门气派、事必有应,但我虽然只是闾里下才,也知朝廷吏治严格深刻,郎君职当要司、若因此遭御史风闻、勾院查问,于前程难免会有影响。开馆营业、自然爱才,但若因此区区万数缗数干防来年一位国之大员的际遇前程,我的罪过可就深重了!”
王守一这番话也说中权楚临的心事,当时他只觉得签出的借据转头就能拿回,所以才一副守规矩的姿态,却被想到直接输了个彻底,借据留在了场馆中。
朝廷吏治本就严谨,他身为京营郎将,规矩则就更多。一旦留下的笔迹字据流露出去,被监察官司见到而遭举劾,即便谈不上前途尽毁,但京营郎将这个官职多半保不住了。
“那我便多谢六郎了,此物暂且收回,但所涉的事项绝不会就此抹去!”
事关自身前程,权楚临也不再好面子的继续倔强,接过那借据来便就案撕碎、投在灯火中烧成灰烬,又说了几句漂亮话。
王守一将这一幕都收在眼中,但也并不发声阻止,只是微笑道:“郎君难道不问一问,我是缘何作此深情?”
权楚临心里当然清楚王守一必然有所求告,但既然对方不说,自己当然也不会主动提及。这会儿见回避不过去,于是便把玩着酒杯乜斜着对方微笑道:“我同六郎前是陌客,今则循此生情。这一份情义需望长久,自不会止于此席此刻……”
到了这一刻,权楚临世族子弟的虚伪与歹毒也流露出来,言辞虽然客气,但也饱含着威胁,你最好不要做什么过分请托,否则老子之后自有无穷的时间手段找你麻烦。
既然选定了权楚临,王守一对其背景秉性之类自然都有充分的了解,自信能够不失拿捏,闻言后便也笑起来,言辞更进一步道:“郎君在朝少壮,前途必将显赫,我又怎么会短视到片刻内便榨干人情。既然言及于此,我也不再作隐瞒,某虽闾里走卒,但同时也是贵人门生……”
听到这话,权楚临神情便有些不自然,同时也好奇对方有何背景。
“我是身受临淄大王吩咐,请京营派遣卫士时不要只是专顾王邸,大王于坊间另有别业,希望郎君排布调度时能够略作关照,使员守护。”
勾人入伙,并不能奢望一步到位,只要私底下有了牵扯,自然有办法让对方一步一步的越陷越深,所以王守一所提出的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
但尽管如此,当听到王守一背后竟是临淄王,权楚临也顿时惊出一身的浮汗,不作回答便骤然起身,拔腿便往厅外行去,又将世族子弟端庄外表之下的胆薄无情表现的淋漓尽致。
王守一见状后并不阻止,只是坐在席中持杯冷笑。但唯这种任其离去的态度,让权楚临更觉得心中不踏实,只觉得对方必然还有更多后手,在厅外徘徊一番又折转走回。
再返回来时,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什么笑容,脸色铁青的指着王守一怒喝道:“你这闾里的下才,究竟存何歹计?临淄王私会台臣,已经伏法遭受禁锢,如今竟还敢遣员构陷京营将官,他难道真的厌烦自己爵禄长享?若只是看顾别业,大可以直告留守,何必陷我徇私!”
“大王有什么私计,不是我这下员能作窥度。但郎君若觉得我在构谋歹计,那可真是冤枉。我若真要威胁郎君,方才又怎么会坐视郎君焚烧借据?此番言事,凭的是郎君待我有情,但若郎君果真事中不便,我也只能吞声作罢,难道还能将此乌有之事牵扯郎君?”
王守一施施然说道,但权楚临脸色却更加的铁青,再望向祚荣等人时,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
原本他大可以直谒留守府进行揭发,凭那借据便可以交代的清清楚楚,是遭人哄骗而后威胁。
但他太想维护自身的清白,拿过借据便当场焚烧,若刑司真的断问他烧掉的是什么,凭他一人言辞又算作什么有力的证词?
现在他也想明白,祚荣等人必然也是受王守一或者临淄王的指使,若他真敢主动揭发此事,几人供词必然会将他往死里陷害。那张借据本是他为数不多可以证明自己涉事不深的证据,却被他自作聪明的亲手烧掉。
空口无凭,刑司又会不会相信赌场只凭他的家世誉望便出借万缗巨资?哪怕这只是哄骗他入局的把戏,但只要旁观者咬定供词内里多涉隐秘,他讨回烧掉的举动自然也理所当然。
权楚临越想越是惊惧,最终也没能横下心来将自身置于莫测凶险中,只是心存侥幸的厉声说道:“若只是调配卒员看守别业,这事我可以答应。但若贪心不足,更作得寸进尺的要求,拼却两伤、鱼死网破,我也绝不投身邪途、玷污家声!”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郎君事国以忠诚,大王身为宗家贵戚,又怎么敢作什么自伤的蠢计!”
眼见权楚临低头让步,王守一也是笑逐颜开,拍着胸脯保证道。
发生了这么一桩事,权楚临自是彻底没有了玩乐的心情,也不再做什么客气姿态,转头便离开厅堂。王守一又给祚荣打了一个眼神,祚荣便点了点头,阔步追赶了上去。
乐馆门前,祚荣入前为权楚临持辔,权楚临自是恼恨对方坑害自己,挥起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的一顿抽打,而祚荣也不作躲避,只是垂首默然引马前行。
“祚大啊祚大,你自己热衷寻死,又为何来坑害我?我同你无冤无仇……”
行至坊间偏僻之处,权楚临才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的斥骂道。
祚荣抬起鞭痕密布的脸庞苦笑一声,涩声说道:“郎君现在的困苦,日前我也饱有领受,宗家隐私纠缠,却让我等下员遭受殃及……我心中未尝无怨,若此王注定不恭,何不直接引刀斩断?”
“你这下胡蠢计,言则简单,事中的艰深隐秘,你又能看知多少!”
权楚临心中自是暗恨,听到祚荣如此抱怨,又忍不住斥骂一声。
他自是一刻都不想再同这个看似尚义、实则奸恶的胡人相处,但又担心其人或还不清楚当中所蕴藏的凶险而言行不够谨慎、连累到自己,所以也就由之跟随,准备回家后再告诫一番这当中的利害。
入户中堂坐定,权楚临一通分讲,祚荣自然也是连连惊诧作态的配合。只是在垂首听训的时候,眼神总忍不住向堂外一株大树瞟去。
“我告知你的事机利害,你一定要深记心中、切忌有犯!”
权楚临见祚荣仍有几分心不在焉,便又皱眉厉声道。
“明白、明白!”
祚荣自是连连点头,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指着堂外大树询问道:“请问郎君,此一株树冠何处得来?”
“是我先父旧事万年县时,县廨翻新需作砍除,先父感念此树颇有遮阴之惠,所以使钱典出移植中庭。”
虽然有些不满祚荣的不知轻重,但权楚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一番。
祚荣闻言后自是连连感叹府君长情、眷顾人物,接着便又点头道:“怪不得,我入户便见此树异态,绝不是寻常民户中能够生长滋养出来,原来是出在了官门。郎君观其顶盖三重、状若华盖威幢,实在是神异不俗!虽然是从官门移出,但也绝不是什么样的寻常门户人气能够养活成材啊!”
“祚大你还懂得观风望气的方异之说?”
权楚临听到这里,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又开口问了一句。
“我并不懂,只是少时受先父教传,略知几分。先父旧于营州确有几分异能,旧者契丹贼酋李尽忠作乱,东胡诸部多有应从,唯我先父知其必亡,宁死不从。果然事如预期,贼徒骤起骤亡,受其牵连者不知凡几,唯我家能免事外,先父虽然罹难,但总算是给儿孙留下一份生计,得幸入朝供事,虽然也谈不上势位兴盛,但跟其余动辄灭族者相比,已是极大福泽……”
祚荣先是感慨旧事,旋即又转过话头说道:“此树能够移活,户中必有非凡人气滋养。敢问郎君是否三月生人?又或府中有三月出生的丁男?”
“那你却料错了,我是八月生人,膝下庶出一子则在四月。这又有什么说法?”
权楚临回答道,同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就可惜了,三月龙兴,若庭生幢盖张遮庇护,那可是贵不可言的命格……”
祚荣先是一脸惋惜的叹息道,旋即又摆手说道:“这也是一幸,如此命格器具不该生在民户。方今盛唐雄世,实在不容如此……唉,我一时杂说,郎君不要在意。但既然大缘不符,此树还是不该久留,趁早砍去、可以免生事端!”
“你这胡奴,也是净说胡话!此树我先父所植,预示如何都是先人惠泽,岂能更改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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