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6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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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这些,再看到贺知章的狂言就不免会心一笑。他虽然也偶发狂态,但这份狂却不让人心生冒犯,是在行止尺度之内的性情放纵,实在让人难生反感。
既能保持自我,又不与世道为敌,贺八之为人处世,的确有自己的一套标准,拥有一个有趣的灵魂。
于是李潼在略作沉吟后,便提笔书写一道便笺,着员递给选司,等到贺知章铨判通过之后,便授其富平县尉一职。并又特意做出一条批示,富平县官衙给料,县尉一个月不得超出一斗。
这种底层的人事任命与供给,自然不劳圣人亲自垂询。
但世道之内有趣的人并不多,一想到贺知章愿望达成了、但又没有完全达成的那种无奈表情,李潼就不免要会心一笑。当年坊中品诗,你贺八高在二等,压了我小号李学士一头,别以为老子会忘了报复!
繁忙的公事之余,看一看坊间各种闲杂小事,对圣人而言也是颇为轻松的消遣。尤其念头一转、小手一动,便能精准控制某个人的忧喜情绪,更让李潼有种身为幕后黑手的恶趣味满足感。
不过这份轻松惬意的心情也没有维持太久,当展开下一份文书的时候,李潼的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神情也渐渐转为严肃。
这一份文书,便是光禄少卿徐俊臣请求李峤转交的那一份。文书内容颇长,所记载全都是有关临淄王李隆基的事情。
书文内容主要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临淄王在光禄寺官廨的言行,主要是引用私己、经营党羽、渎职牟利以及杯葛同僚。
武周一朝酷吏横行,徐俊臣能够从一介草莽成长为当中最出色的一个,禀赋才能自不必多说。当这样一双眼睛去盯住某一个人的时候,哪怕是清白君子,都能给挖掘出壮壮劣迹。
如今徐俊臣与临淄王同司任职,天赋能力再次发动起来,所窥望总结出来的桩桩劣迹全都书录纸上。虽然临淄王入官时间不长,但凡所劣迹一张纸都写不下。
虽然徐俊臣所记载的都是一些杂情小事,但耐不住这个家伙会总结发挥啊。
比如临淄王入官伊始,便不满朝廷仕用安排,意欲联合徐俊臣抵制曹国公,想要总揽衙司事务。并收留圣人旧弃劣员王仁皎,欲用其怨忿以小构大、谋行不法。同时借着官职不安所司,频频访探往来人事以求阴结等等。
事不惊人则不足为功,临淄王在司所有的言行几乎都被徐俊臣给阴谋化的解读出来。且各种人事描述的极为具体,让李潼不得不怀疑自临淄王入衙伊始、身边就已经遍布了徐俊臣的耳目。
除了衙司行为之外,还有临淄王邸居日常与人际往来等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虽然不如第一部分翔实具体,但也有一些细节记录。
比如说徐俊臣某日入邸做客,便发现临淄王邸中一些仆员浮于所事、常有窥探邸堂的举动。
看到这里,李潼也不免感慨徐俊臣这家伙观察力实在敏锐,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家伙所发现那些仆员应该就是禁中安排在临淄王邸的耳目,居然一顿饭的工夫就被这家伙给察觉到了,狗鼻子真灵!
除此之外,徐俊臣还发现了临淄王阴募故人、聚集门下听命用劳。除了一些大内方面男女仆员,还有一些世道人家,比如窦氏此类早已衰落的人家残余。
文中还记录一个细节,那就是原本临淄王收容的几名窦氏族人不知为何被王府逐出,并几在王府门前央求纠缠却不再被接纳。
徐俊臣据此猜测,若能抓捕这几名遭到驱逐之人严加审讯,或能察发王邸更大隐恶!
这一整篇文章中,别的内容李潼还不甚在意。他能够体会李隆基这个小堂弟内心的不安分所造成的言行不够谨慎,倒也不必过于阴谋化的解读。
不过窦氏几人先被收留、后被驱逐,倒是让李潼生出了一些遐想。略作沉吟后,他便吩咐乐高道:“去取内卫所进近日秘卷来。”
身为一个帝王,对外界感知并不会局限于某一途径,更不要说李潼起家根本就是故衣社这种对底层民众的组织化。如今故衣社虽然已经浮出于世道,成为一个正规的民社组织,但也保留了一部分情报职能。
眼下长安坊市间那些车船脚力铺子,相当一部分都是故衣社的行走耳目,京中一些比较敏感的人事都有关注。这一部分情报职能,由内卫田少安负责接洽处理,将一些事件汇总成卷宗,每隔一段时间送入禁中。
李潼倒也不是要搞锦衣卫之类的间谍组织,只是为了保证对朝廷制度所不能覆及的人事上有所警觉。内卫秘卷旬月呈送,但大多数时候,李潼都没有时间去仔细阅览并梳理。
乐高旋去旋回,带回了整整三卷的卷宗。李潼直接寻找到宗室相关的内容,在临淄王邸条目下找到了徐俊臣所提及的事项,里面不只详细记载了窦氏人员遭逐并在邸前纠缠的内容,甚至当时的一些对话都记录在卷。
这对话中有“旧事已了、家门因此衰败、知者不多”等言辞,李潼在看过之后,记忆便有所触动,稍作思索,便猜测临淄王可能是知晓了一些自己当年与窦氏恶斗的内情,所以不敢再收留窦氏族人。
看完这些内容后,李潼沿着时间线继续向前爬梳,便看到了太平公主与临淄王的一些交际活动,以及太平公主安排武氏女子与临淄王见面的事情。
因为都是坊间途见,卷宗上所记载的也只是事情的表面过程,但李潼对这些亲戚也算是了解颇深,脑海中已经能够勾勒出一个相关的脉络。
“这么看来,应是临淄王已知窦氏行刺旧事,因恐生惧,要从各处寻势自保。”
老实说,李潼还真没有要因窦氏的事情迁怒临淄王的打算,但耐不住这些大聪明自己瞎琢磨,忧恐之下可能就会爆发出非同一般的能动性。
同时他也不免对徐俊臣的洞察力感到叹服,暗自庆幸当年先把这家伙给收拾了,若真任由这家伙死死盯着自家,当年在神都蓄势时可能真的要翻车。
李潼虽然对临淄王心存提防,但也并不算太过上心。人的能动性分为客观与主观,一则是环境施加的压迫,二则是内心里所产生的忧恐。
像是李潼自己,因为早就知道武周一朝人事变化的脉络,所以从来到这个世界伊始,便以推翻他奶奶的统治为己任,甚至不将希望放在他叔叔们身上,要尽力掌握自救的能力。
临淄王虽然也是一个宫变的小达人,但在当下这个时代中,自己既没有留出足够的破绽让他看到问鼎大位的可能,来自环境的压迫也没有达到生死存亡的程度。
所以说无论这个小子搞什么小动作,起码不是奔着造反为最终目的。李潼冷眼旁观,也不必将之视作心腹大患。
可是现在,临淄王分明是慌了,那接下来其所预谋就变得不可测了。最稳妥的做法,当然是将这一祸患掐死在萌芽之中,这对现在的李潼而言,也并不是难事。
可是当看到太平公主跟李隆基这俩活宝越走越近,李潼心里便有了一些其他的想法,这两个都是宗室中的不稳定因素,但相对来说,太平公主要更智浅外露,而李隆基虽然还没有完全成熟起来,但却已经显露出了几分腹黑的特质。
若只是李隆基自己,李潼还真的担心一个不注意,这小子可能就会给自己一个小惊喜。但若再加上太平公主这个帮手,那么其所预谋反而变得可测起来。
所谓云从龙、风从虎,属性相似的人事,彼此之间总有一种人眼难以观察到的微妙感应,比如这个时空中太平公主又与李隆基凑在了一起。那么眼下时局中,是否还有属性类似的人事同样也能被吸引出来?
一个社会无论表面看来如何的平稳有序,但暗里总会有一些企图破坏秩序稳定的隐患存在。但这些隐患日常并不会显露出来,所以也难以察觉。
特别接下来朝廷还会有一系列触动旧制的改革将要实施,这当中必然少不了因利益损害而骤感失意者。
一般的失意者或能认清事实,忍耐消沉下来。但也会有一部分人不甘于消沉,或许就会有反抗的想法与尝试滋生。
这些人事方面的动乱隐患是分散的,且不可测。可若有一个明灯进行探照,将分散且无序的事物给聚集起来,再处理起来那就方便多了!
脑海中生出这样一个想法后,李潼的思绪顿时变得更加活跃,已经忍不住构思起各种的操作。
他倒不担心暂时的纵容或会养虎为患,身为一个帝王,若遭到大多数的背叛而被颠覆统治,那本身就是不称职。
若能在一切可控的情况下,将分散在全身各处的痈毒给挤到一处,然后再手起刀落的割除,一时的痛楚换来是长久的健康。
想到这里之后,李潼便持笔写了一个“豢狼”的标题。
如果说此前针对临淄王与太平公主的监查还是颇为随性,并不严谨,那么现在便要设置专门的档案,将这两家凡所行为与交际进行系统性的监察,以这两人为中心向外摸查,标定出一个人事网络,伺时收网。
这一项工程,自然不能发付外朝,主要还是凭内卫的情报系统去做。
至于引发他这一系列思考的徐俊臣,李潼当然明白其人目的,无非是想再次返回刑司大逞其才。
不过徐俊臣这个人优缺点也很明显,虽然不学无术但却天赋不俗且执行力极高,可是节操却是负数,刑司所需要的公正忠直,他是一点也没有。再小的案子放在他手里,都能搞成泼天大案。
这样的人用来掀起政治斗争、扫除异己,自然是顺手的很,可对时局平稳秩序的破坏也是巨大的。
想了想之后,李潼便又在纸上写了一行小字,打算给徐俊臣加一个谏议大夫的供奉官职,让他可以规谏言事。指望这家伙做出什么正经规谏那是别想了,但有了可以直接打小报告的权利。
做出这一决定后,李潼突然又有些哭笑不得。
原本他是没想过要把徐俊臣留用这么久,没想到这家伙政治生命力实在旺盛,离开刑司后在光禄寺职务上干的有声有色,没有找到机会黜落其人,反而还越有了正色立朝的味道。
也就是徐俊臣这家伙吃了没道德的亏,如果这家伙能稍具风骨一些,凭其洞察缜密、执行力又极高的禀赋,李潼甚至都想把掌管钱库根本的宝利行社划拨其人主管。
看完这些文书,天色也暗了下来。
今日朝会上决定了勾检问题,延英殿中又与诸宰相讨论出了度支方案,年前两桩迫在眉睫的大事都得有解决,接下来可以怀着一个轻松的心情准备过年了。
第0982章
才流入京,群士待选
朝廷大事不失掌度,圣人可以松一口气,生活暂时略得清闲。但对大多数时流人物而言,腊月仍是一个繁忙且紧张的年尾。
对于闾里小民而言,持续了足足一个月的世博会的确是一场博览万物的视觉盛宴,但世博会过去后,仍要用心于自家的生活。
受世博会火爆行情的影响,长安行市中各种商品价格都有一定程度的上涨。虽然衣食等基本需求在官仓平准的调控下尚算稳定,但临近年尾,哪怕普通民家也会有更高的物质需求。
物价的上涨让年节成本提高,好在如今的长安城中百业兴盛,方方面面都缺佣工,哪怕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只要有一把力气,也能在那些仓邸铺业中找到一份短工活计,赶在年前赚取一些外快补贴。
众多来自天下各方的商贾们在世博会中豪掷重金、搜买商品,自然也要尽快的变现回利,赶在年关前积极雇佣劳力搬运商品、离开京城。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长安城车船脚直的劳力市场也是颇为繁荣。商贾们争抢时间与效率,长安民众们则赚取过年的财物,可谓各取所需。
民间工商繁荣,官场上那就更加热闹了。朝廷百官一边坐衙进行着年终事务的整理,一边猜测着年终赐物是否丰厚有加。
而那些提前放假的财司官员们,也是不能安闲下来,奔走打探勾院勾检的进度,又忧虑于朝廷将会如何惩处失职的现象。
一些在野的士林中人,同样也有着自己的忙碌。
诸如满怀期待,想要归京后凭着诗文一鸣惊人的宋之问,却因文籍付印遭到阻拦而愤懑不已,常在京南一些园邸之间游宴豪饮、消遣失意,酒至酣处,痛骂沈佺期这个诗霸已经成了固定的项目。
还有一部分时流近日也常常集会宴饮,但却并不是失意者们凑在一起互相声援,气氛要更加的有活力,那就是冬集参选的官员们。当然,也少不了要在来年参加礼部科考的各州举人们。
今年同样是一个铨选的大年,不仅仅只是因为边事上的开拓以及国中百业兴旺所提供的大量新官位,也在于开元新朝的第一批进士们结束了守选期,开始参与铨选。
而且眼下已经到了开元四年的年尾,许多当年在两京斗势之际遭到波及牵连的时流们也都开始陆续的解除禁锢、回归世道,需要更注官资,寻觅出路。
各种原因累加之下,使得今年十月所公布的铨选长名榜选人达到了一万七千余众。各自前程攸关,自然不敢怠慢,早早的便来到了长安,等待参铨并放榜注新。
诸多选人聚集长安,大量的交际聚会自然也就应运而生。有人希望广结人脉,有人希望才学出头,聚会场合多了,各种有关铨选的传言也都喧嚣尘上,虽然多数都是真假难辨,但这些选人们也都乐于去打听并传播。
比如有人便信誓旦旦言道今年是大辟州吏之年,因为朝中诸司今年缺员不足百数,但诸州缺员却达到了近千。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边远州县,朝廷大修内政,许多积攒多年的州县缺员都在今年厘定出来进行选补。
这对众选人们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虽然都是为国效力、分食禄料,但职有闲剧、官分贵贱,京官与州官之间便有着显著的不同,上州与下州、内州与边州,彼此之前也是千差万别。
钱多事少离家近,这是古今干饭人的共同梦想。若能待在京中或选赴大州,这自然是好的,谁也不想为了一份工作便远赴几千里外、甚至平生都未有听闻的州县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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