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6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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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果有人觉得他已经志得意满、斗争性有所削弱,又可以尽情的徇私乱法、当一个愉快的米虫,那纯粹是想多了。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今大唐这一副局面,还真的跟高祖李渊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关系,谁又能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
听到圣人这一番言论,杨执一心中也是暗暗庆幸,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没有做错。
他若仍然留恋京畿的繁华而不愿离开,或许有可能凭着这一份亲戚关系荣显于一时,可是关陇时流们之间错综复杂的人情网络,如今早已经成了一滩臭水沟,说不定哪天就会栽在里面。届时可真是华亭鹤唳、讵可闻乎?
在与杨执一谈论了一番吏治与人情相关后,李潼又交代了一下他抵达襄州之后、具体该在哪一方面用功。
如今,以关中为中心、覆及整个天下华夷的一个商贸网络初步形成,想要继续有所发展并加强,那对各个节点的建设也要跟得上。
襄州地处汉水流域,而汉水又勾连着长江,所以这个位置对于关中与山南之间,可谓是有着承上启下的重要意义。
所以杨执一去了襄州之后,也不可以两手一束、不问政务,需要操劳的事情有很多。除了本州的政务之外,也要着重保障汉水这一渠道的畅通,清剿江匪、兴造仓邸、保障物流通畅等等。
一番面授机宜之后,时间已经不早,李潼索性便留杨执一在宫中用餐,并将昭容杨喜儿一并召来,让她同亲人稍话别情。
一场小规格的家宴结束之后,杨执一便告辞出宫、明日便要正式踏上宦游之途。而等到杨执一离开后,房间中气氛不免变得有些暧昧。
圣人没有主动开口,杨喜儿便也没有告辞,低头坐在席中、视线频频向上飘去,似乎在等着圣人将她留下继续练习体技。
而李潼这会儿则半仰榻间,轻啜着茶水消食,过了一会儿之后,杨思勖才又登堂说道:“禀圣人,北都军器监新造一批械物运抵京仓,有司事簿递奏,是否现在批复?”
李潼闻言后便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似乎埋怨杨思勖打扰他消食,而杨喜儿也忙不迭起身,低头说道:“军务为重,妾不敢再留此叨扰,且先请辞归苑。”
李潼闻言后,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然后抬手吩咐乐高安排宫官送杨昭容离开。待到杨喜儿离开后,他便换下了见客的袍服,转去紫宸殿后方的射堂里,活动开筋骨、与杨思勖各选劲弓,较量了一番射艺。
久坐之下,筋骨难免僵硬,一壶箭射完后,李潼瞥了一眼因为上射头筹而想乐又不敢乐的杨思勖,哼哼说道:“杨某军技精熟,竟胜于我,把你留在宫中做奴婢使用,倒是屈才了。”
杨思勖久伴圣人,当然听得出好赖话,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嘿嘿傻笑。同时他心里也有些疑惑,圣人跟自己比试射箭,从来也没有赢过,怎么今天看起来格外的心气不顺?
一壶箭射了出去,成绩如何暂且不论,起码是筋骨拉开、淌了一身的汗水,疲累劲褪去之后,感觉便舒服起来。
正在这时候,高力士又趋行走进了射堂,低声请示道:“禀圣人,后殿新取鹿血已经调配完毕,是否现在取用?”
李潼闻言后,心头顿时泛起一股恶心要吐的反胃感觉,连连摆手。他之所以不让杨昭容留侍,当然不是怕了这小娘子,既然有力气能拉得弓,当然也能骑得马。只是连日来饱灌鹿血,胃口实在吃不消。
拒绝了高力士进奉的鹿血后,李潼又看了一眼仍是傻笑的杨思勖,以及各自箭靶上差别极大的成绩,忍不住叹息道:“女色累我,否则何至于老奴拔筹?”
“是极、是极!奴并非优在技精,只是心专。”
杨思勖听到这话后又连忙点头说道。
一夜安眠,自无余话。第二天又是一整天的政务忙碌,早朝后,趁着杨执一请求外任的这股热乎劲儿还没有过去,李潼便又留下政事堂诸员,讨论七月里再加一科制举的计划。至于这一轮的制举考试,便拟名目为经边抚远科,优中择优的挑选一批边务人才,以配合朝廷接下来的开拓计划。
开元以来,除了早年为了挑选集英馆储备人才而开设的国蕴美器科之外,便很少再开设制科考试。毕竟近年来专注休养,对于专项人才的需求不高,而且科举诸科名额大增,选拔出来的这一批士人也要先加消化。
所以当朝廷将要再开制科的消息传开后,京中时流们也都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参加这一次的制科考试。
“尔曹不必再羡我这一部美髯,若今次制科仍然笔拙不举,则抽刀断须,以此明志!”
到听到朝廷再开制举,正在连襟陆景初家里做客的萧嵩便抬手拍案,一脸振奋并决然的表态道。
集英馆生裴耀卿听到这话后便嘿嘿一笑,连忙表示道:“断下的须毛不要浪费,索性赠我制笔,正好赶上今年铨试。若我解褐得授,萧某断须也可以伴我同荣,不至于一毛不名。”
众人闻言后俱是哈哈一笑,但当看到萧嵩那几欲喷火的眼神后不免又都闭上了嘴巴。
“若我不第,小子也未必能中。才力或足,筋骨有损、未必允你入场!”
看着这个仍是一脸嬉笑、不知死活的小子,萧嵩恶狠狠说道。
第0897章
人伦大义,国法难夺
七月里的制举经边抚远科,共有约七百人参与进来,规模总体而言不算太大。跟其他科目动辄应举数千人相比,显然时流对于边务热情并不算高。
而且其中还存在着许多滥竽充数之流,比如流连京中、不肯离去的选举人们,他们这些人之所以应举,也未必就是有边务才能或是对此感兴趣,无非将此视作一个机会,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
世风的转变并非朝夕之功,特别是关系到一生的前程如何,所顾虑的难免就会更多。对于这一点,朝廷中也有所预见,在筛除了一些滥竽充数之流后,对剩下的应举人员再作一番精挑细选,最终选出了应举及第者三人。
这样的选募比例,看起来自是极为的惊人,但这才是制举该有的常态。制举遇事则开,远不同于明经、进士等科举常科,要更加具有针对性与务实性,对人才的选举标准自然也就更加的严格。
李潼登基最初所开的国蕴美器科,本来就是为了充实刚刚开设的集英馆,是作为储备人才进行培养,所以才选择了二十四名时流俊彦。这样的一个选取数目,在制举中已经极为罕见了。
可是这一次选募边事人才,那是要直接投用于边疆一线进行历练使用,如果所托非人,边务形势都有可能遭到连累与破坏,所以对于人才的选择自然也就更加的慎重,绝对是宁缺毋滥。
作为这一次主考官的宰相张仁愿在将名单送上来之后,也稍微陈述了一下自己选官评卷的标准:“臣当案此次制选,不以家世为考、不以风评为鉴,选与不选,俱在策对。凡诸策对,文辞艳丽者黜,边务直朴切实,不容矫饰美化,用心于辞令者,难免巧思而肤浅……”
李潼听到张仁愿这一评价,便有些不自然的调整了一下坐姿,虽然说他的诗文多是借来,但被张仁愿这么评价,多多少少还是感觉受到了几分冒犯。
张仁愿也察觉到自己略有失言,稍作停顿后才又说道:“圣人自不同于寻常才流,天下之主、但能识人善用、虚心纳谏,自然不患拾遗补阙,大体周全。”
你特么还不如不解释,你别提这一茬,老子自己尴尬一会儿就缓过来了,这一说既显得我有些小肚鸡肠,还特么没能让我快乐起来!
李潼心里腹诽一句,摆摆手示意张仁愿继续说下去。
“凡所论述,言不专一、长于阔论而失于实务者,亦不得选。边务繁细,事在躬行,意浮则轻率,贪大则失小。言必切战者亦不得选,兵者大事,权在于君,虽暂假于臣,然臣亦不可轻擅使用,未出已经渴功、入治则必更骄,边帅唯以壁石之用,战否决于朝堂……”
听张仁愿讲到这里,李潼又忍不住一乐。对于这一观点,他当然表示认同,只是这话从张仁愿嘴里说出来,难免还是感觉怪怪的。须知这家伙坐镇东北的时候,不止一次没有请示朝廷便布置军事行动,虽然是文臣典军,但却是一个以攻代守的典型。
可现在归朝做了宰相,在选人中的标准中,便觉得边将的主观能动性太高是一个缺点。这也实在是屁股决定脑袋,今天的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与时俱进的很。
张仁愿所路罗列的几个选人标准,李潼基本表示赞同,可是当视线落在张仁愿所呈交上来的应举名单上时,还是不免一愣。
三名应举得选者,分别是市贸令刘禺、枢密院鹰苑生萧嵩以及雍州选人田仁琬。看到萧嵩的名字列在其中,李潼都忍不住为这家伙感到欣慰,实在是不容易,总算是熬到出头之日了。
作为开元名臣中颇为知名的一个,萧嵩这个人也算是一个大器晚成的典范,在其功成名就之前,还有一个别号那就是绣花枕头。
讲出身,这家伙自不算差,出身江南名门的兰陵萧氏、南朝帝宗,讲相貌也是仪表堂堂的一个大帅哥,讲人脉的话,跟江南士人诸如陆景初、贺知章,乃至于宰相姚元崇,都交情不浅,常有往来。
可是讲到才能,则就有些一言难尽了。也就是李潼因为一些后世的记忆缘故,对这个家伙有所关注,若没有这一点认识,谁要拿着萧嵩的文章来向自己推荐,李潼说不定直接就要拍在那人脸上,这家伙文章水平大概比我儿子李道奴强了一点,就这还来举荐,脸呢?
至于雍州选人田仁琬,李潼将其家世籍贯稍作打量,发现也算是关陇勋贵中的一员,跟在朝大臣田归农、田归道是同宗,家世并不如老牌世族们那么显赫,但本身的才性与求进之心都颇为可观。
这两人各自策文,李潼也都翻看一遍,其中萧嵩讲的是对西域诸胡的羁縻策略,文中对于陇右直至安西这广袤区域中的蕃胡势力都如数家珍,甚至连诸胡之间的关系脉络都梳理得非常清楚,可见在这方面的确是用了心。
至于其资料获取来源,大概来自于其鹰苑豹坊那些同窗们。过去几年时间里,朝廷的讲武机构在诸边也招募了许多的将士进行系统的培训,其中甚至还包括出身高句丽城傍、高仙芝的父亲高舍鸡。
萧嵩作为鹰苑老留级生,一蹲就是几年之久。而今次应举所交上来的这一份策文,也足以表明其人这几年并非斗鸡遛狗的虚度,明白自己在文章政治方面应该是没有什么出头之日了,索性专注于对边事胡情的了解。
虽然说这篇策文一如既往的文辞不堪入目,但其内容却是翔实有加。也幸亏这一次主持制举的乃是张仁愿,一则选取的标准不同于往年,二则张仁愿在安西待了好几年,也执掌多年的西河行社那些胡奸们,对于西域胡情自然也是了然于心,所以才能看得出这一篇策文的价值所在。
如果这几个条件都不成立,萧嵩只怕也难出头,还要在冷板凳上继续坐下去。毕竟就算李潼对其人略有关注,但也不可能一直关注其成长,况且如今世道大不相同,谁知道萧嵩还能否成就原本那一番功业。李潼也当然不可能在其能力未得验证之前,便凭着一些虚无的了解便将军国事机授之。
至于这个田仁琬,则主要讲的就是开边屯田,这应该也是有一定家学渊源在其中。因为其疏族伯父田归农早在行台时期,便是关内负责官屯阔户的官员。
老实说,对于边疆的屯田环境与屯田策略,李潼还真是不怎么了解。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陇右的鄯州,剩下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两京之间打转转。
其实他也有一些巡边的想法,想要亲自到大唐边地去看一看,可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机会,总不能丢下京中一摊事务,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说不定百年前的隋炀帝就乐呵呵的在泉下瞅着他呢。
尽管本身的见识阅历并不足以让李潼判断出这一篇策文是好是坏,但见几名阅卷官员、包括张仁愿在内于卷尾所给予的评价都不算低,那李潼也就默认这个田仁琬的确是一个边事人才了。
入选者这两人还倒罢了,至于市贸令刘禺则就有些扎眼。
这一次的制举参与人数虽然不多,但规格却是不低,不独面向京中尚未任官选举人们,朝廷诸司已经在事的官员也都允许参加。若有臣员的确又相关才能,又想调整一下工作岗位,要投笔从戎、赴边建功,朝廷对此自然是欢迎得很。
不过这个刘禺实在有些特殊,市贸司本就是如今京中颇为权重的热司,刘禺作为当衙的长官,官位更是达到了门下省给事中,已经是朝士群体的中坚力量,距离四品通贵都只有一步之遥。
这样的官位,居然还要参加制举,这实在是有悖常情,让人不能理解。再加上眼下市贸司的职权与归属的划分,至今朝中仍然颇有争议,所以在看到刘禺也在入选名单后,李潼下意识便觉得这当中有些蹊跷。
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不解,但李潼也并没有在张仁愿面前表现出来,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对这名单进行批复,而是摆手示意张仁愿先回政事堂,然后又吩咐中官前往皇城衙司中去将市贸令刘禺召来。
他等候了有半个时辰,刘禺才在中官引领下姗姗来迟。见到刘禺有些凌乱的须发,以及绯红官袍前襟上所洒落的墨迹,李潼便放下手中文书,开口笑语道:“衙署事繁,刘令应该是忙碌不轻吧?”
“微臣厚荷皇恩、加付重用,自当捐尽所才、务求不失!”
刘禺闻言后连忙叩拜说道,他上位的过程离奇又迅猛,还没有太多与圣人当面议论事务的经历,因此眼下多多少少显得有些紧张木讷。
听到这中规中矩的回答,李潼浅浅一笑,旋即脸色便板了起来,敲案说道:“既然衙署案牍劳累、难有闲暇,刘令又忠君体国、勤勉有加,又怎么有闲情参加朝廷今次经边抚远制科?当中是否存在着强势屈情的曲隐,从实道来!”
见圣人神情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刘禺顿时间也是慌乱起来,本来作拜后已经起身在中官引领下往坐席行去,闻言后忙不迭又趋行返回殿中,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已经沁汗,并颤声说道:“圣人确是明察秋毫,臣此番应举,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听到刘禺这么说,李潼脸色顿时变得更加严肃:“朝廷用士,岂容私情搅乱!刘某解褐以来,凡所历任,朕亦有所翻阅,能从区区一介黔首、身当南省要司,给恩不可谓不重。究竟何等邪情,能让你擅自应举、抗拒国用?”
虽然说朝廷一直在倡导鼓励朝臣们能够积极响应国用、到地方任职,但情况也不可一概而论。这一举动的根本意义是要平衡中枢与地方的才用不足,将中央闲置富余的才力输送到地方上,达成人力资源的优化配置。
可刘禺身为门下给事中,又身领市贸司事务,当然不属于闲余的才力。他要是去了地方上,朝廷还要即刻选人接替其工作,还未必能够保证市贸司事务正常运作下去。
所以一些闲员到地方上那是高风亮节、相应朝廷的号召,而刘禺这么做,在圣人眼中那就是不识抬举、抗拒国用了。
听到圣人如此斥声,刘禺已是热泪盈眶,叩首颤声道:“臣本色根脚如何,臣自心知。旧本京郊典力糊口的黔首佃农,生计所迫而入京畿,不想正遭京畿民乱、一度沦为罪奴……幸、幸在圣人仁德定乱,宋使君垂眼赏识、举臣于罪栅、得享官身……如今更深享重恩,得列朝班,君恩之厚、远甚时流!此卑鄙之身何足珍贵?享恩如此,一身许国,从来不敢心存别念……”
“唯、唯有一事横亘于怀,不能疏解。旧年入京遭乱,臣少弟离散于城中,至今生死未卜……今臣荣华于京畿,手足却知流落于何方,每每思念,夜不能寐,偶有梦回迷离,亡父亡母指臣斥骂,臣无言以对……几番打听,知旧年京中乱众多发配于朔方安北,是以臣私情作祟,希望能够就事安北,既能为国巡边,又兼就地查访……”
听到刘禺这一番悲哭陈述,李潼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又不免有所动容,乃至于心生几分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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