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6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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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各自坐定后,接下来宴会继续进行,只是相对此前的热闹快活,气氛多多少少有些回落。一则是身份贵贱不同所带来的拘谨,二则也的确是不知该要怎么进行。
但堂中众人的尴尬,几王感受却不多,入席后且酌且饮,不时望着厅堂中献乐的伶人们拍手喝彩,很有几分目中无人的自得其乐。而杨执一这个主人陪坐一侧,则就显得有些多余。
李隆基等兄弟几人不请自来,当然也是有着自己的目的。他们归京已有多日,除了刚刚归京时大内所举行的家宴以及日前册封时皇帝赐飨祝贺,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在公开场合露面、与时流进行接触交谈。
京中人事对于他们兄弟的热情实在不够高,这份冷落所营造出的排斥感也让他们倍感不自在。既然时流不愿接触他们,那他们就去主动接触时流,只有产生了接触与交流,接下来才会有交情或深或浅的变化。
至于这第一站选在杨执一家门,一则自然是适逢杨家大喜、宾客云集,能够让更多时流看到他们的存在。二则就是杨家所宴请的,多数都是一些关西的旧门户,相对于世道中其他时流,这些关陇旧人与他们产生联系的可能要更大。
可是在坐定之后,他们便发现哪怕是这些关陇旧户们,对于他们的热情仍然谈不上有多高。这虽然让人有一些失落,但也谈不上难过,反正自己也是闲来无事,杨家又好酒好菜的招待着他们、且礼数周到,虽然氛围有些生硬,但只要他们自己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抱着这样的心态,兄弟几人也是既来之则安之,哪怕堂中一些宾客们已经起身告辞,他们也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杨执一在送出几名宾客后,便见自家娘子在中堂侧廊处对他招手,便匆匆走了过去,开口问道:“有什么事?”
独孤氏有些为难的将刚才杨喜儿谈论的事情同夫郎讲了一讲,杨执一闻言后却乐了起来:“这娘子也真是、有营持之道,不是一味只知贪享的愚昧妇人。道理的确如此,京中人家全来凑兴,我家每日酒食所耗便不是少数,礼货上自然也该有所要求!”
“偏你们叔侄精明,若就这样直白告人,那些真正穷困的乡亲旧识们,他们如何能维系得住体面?以后还要不要往来?”
独孤氏听到自家夫郎也这么说,顿时翻个白眼没好气道。
杨执一闻言后叹息道:“谁家光景又能比谁家更好几分?维系不住那就不作维系,娘子你以为家门如此喧闹是好事?唉,我也是一时计差,当时只想着人前显摆一番,却没想到是把许多人事麻烦招惹入府啊!错过这一番礼节,便不该再作什么穷势张罗。喜娘她自己守得的福气,自己消受享用。我甚至打算成礼之后便谋求外出,不再留在京中这暗流涌动之地!”
杨执一本来也没有这样的觉悟,可北海王兄弟们登门,却让他看到虚荣风光之下所埋藏的树大招风、无从逃避的隐患,心中自有警醒,所以才生出外事地方、避开京中潮涌的打算。
第0890章
人情长久,取舍恰当
杨执一同自家娘子议定之后,再次返回堂中,大概是心里已经有了主见的缘故,不再像刚才那么纠结尴尬,陪着几王与诸宾客们又闲饮片刻,然后便起身笑语道:“今日宾客满门,更有贵人屈尊亲临,使我蓬荜生辉,主人诚是喜乐,本当竟夜欢愉、不醉不休。但在座诸位,俱相知长远,纵有情热,不争短时。今日宴会暂且至此,稍后着家人引送诸宾友,若有招待不周,来日再作宴致歉。”
听到杨执一开口逐客,在场众人不免略感诧异。但当视线扫见坐在堂中正席那几王,心中倒也生出一些理解,因此少有人开口抱怨。
但普通客人们不发声,正席上自得其乐那三兄弟则有些不悦,北海王李成义直接将酒杯甩在了案上,皱眉说道:“眼下灯火初亮,暇时仍长,宾客们尚未尽兴,主人为何急于散席?群众入集此中,一是情谊使然,二是大喜共乐。就连小王我,也是贪羡你家门的荣华,盼能沾染几分喜气,杨郎将这便逐客,莫非是心疼席上酒水食料的消耗?”
杨执一最初在知几王登门时,心里的确是有几分局促紧张,可是当心里生出要远避是非的想法后,倒也并不因几王这特殊身份而举止失措,闻言后便半真半假的笑语道:“让大王见笑了,卑职纵是不器,又怎么会作吝物伤情之想?诸宾友但觉我家酒食可赏,自然足量供给。
但人情上要想长久往来,终究还是需要讲究一个出入恰当。今天下政治新晏,心知诸亲友也颇养家广业之困,或是迫于无奈,人情上略有见薄。今我家门有此荣侍之喜,更需周谨、不敢失礼,以免豪气夺人。
此前狂喜忘形,顾虑不周,奢席置备已经有伤情欺人之态,警觉已晚,又怎么敢再长羁卖弄?至亲者或是熟不拘礼,但若有陌生狭量之人薄出厚遇,恐不会意我情深,反要讥我家恃幸骄人。”
听到杨执一这番话,在场众人神情颇多讪讪,特别许多本就存意打秋风、混吃喝的人心思被点破后,更觉得尴尬不已。杨执一言中意味虽然并不客气,但这话语也还算委婉,若是强作争执,无疑会更加的人前露丑。所以一些人在听完这话后,便直接放下了杯盏,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径直而去。
见到这一幕,杨执一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过往这些年,他代替兄长执家,辗转于东西两京之间,人情冷暖也算是尝到不少,原本还想着借家门这一场喜事风光显摆一番,可见到麻烦登门后,这想法也冷却下来。
眼下这满堂宾客,如果因为一顿吃喝应酬便对他们家怀怨深刻,那这样的人无论交情好坏、也实在是没有继续维系的必要。而且杨执一心里也明白,他这一家日后能不能够继续风光下去,外朝的场面大小影响不大,但使当今圣人对自家娘子宠眷不失,总不至于维持不下去。
被杨执一一番话语回敬过来,李成义等兄弟几人神情也流露出些许不自在。他们在人情世务上终究还是有些生涩浅嫩,刚才那一番自得其乐的从容也是憋屈多日之下所做的一番发泄,对于这样的变数则就不知怎么应对。
如果说杨执一对那些打秋风的客人还算是委婉的提醒,那对他们兄弟可是直接说到当面。须知他们正是不请自来、两手空空,按照杨执一这一说法,那就是根本没有要长久维系一份人情往来的打算,所以也就根本没有取舍相当的概念。
先作发难的李成义这会儿便有些不知道该要怎么回答,下意识便望向三弟李隆基。
“我兄弟新入世道,贪恋繁华却拙于世务。今日冒昧登门,确是有欠了为客的礼数。得杨郎将这一番言辞提醒,也是让人羞惭知错。既然主人心计精明,不愿浪作施舍,留此只是惹厌。今日暂且如此,明早请杨郎将遣一家奴入邸,取来我兄弟补给的贺礼,绝不让你家这一份酒食投掷于无情!”
李隆基直从席中立起,望着杨执一凝声说道,神态间的不满也并不掩饰。
“大王能有此情谊相赠,卑职着实感激,并代我那侄女多谢大王等关怀。那娘子怙恃俱失,但却绝不是福薄之人,在上有圣人长情的眷顾不舍,在庭有诸家亲好帮扶庆贺。十分情惠,于此能报还者不过一二,至于另外那八九分深情,日后且由这娘子长年补还!”
对于临淄王所流露出的那几分不悦,杨执一也并不放在心上,你是郡王不假,我家娘子也将要成皇妃,如果觉得贺礼给的太亏,回家跟你堂兄算账去!
至于堂中剩下的那些宾客们,原本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不悦,但经杨执一这番提醒,也才意识到彼此间的交情可不止于此堂宴席,人家在宫中有着这样的长线亲情,就算以后各遇困境,算起来终究还是自己请求杨家帮扶的几率更大。
一些人有此转念,原本已经有些生硬的表情又变得缓和下来、笑容满面,纷纷入前同杨执一拱手告辞。至于转天还会不会登门来贺,那就要看各自的算计了。就算要说什么杨家的坏话,那也只能背地里传播,是不好撕破脸直接说在当面的。
李隆基说出那番话,自觉也并没有弱了兄弟几人的气势,自然也不再久留,摆手招呼兄弟们便离堂行出。杨执一虽然说出了那么一番冷人心肠的话语,但迎送礼节却并不欠缺,带领着自家子弟将几王并宾朋们送到门前。
杨家今天接待的宾客数量实在不少,而眼下又到了天黑宵禁的时刻,因此将宾客们疏散开也并不容易。
虽然说宵禁的规令对坊中住户们婚丧事宜也是网开一面,杨家这样的亲贵豪门则就更加优待,自然不会阻其夜中出入。但是宾客们却是来自京中百坊,哪怕出了此坊,返回各自坊居又难免会遭到盘查阻拦。
毕竟眼下的关陇勋贵们也实在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早已经不是横行长安、无视宵禁的光景。所以那些离开的客人们,也都由杨家出面请街使们开具路条。至于一些路程实在太遥远的,索性便留在杨家暂居一夜。
其他宾客们还面对着出入不方便的困难,可是李隆基他们兄弟却没有这样的困扰。他们虽然不在朝中担任官职,但夜行长安的特权还是有的,顶多是前后关注的眼线多一些。
宾客们聚集在杨家府邸门前等待疏散,场面自是乱糟糟的,兄弟几人被扫了兴致,也不耐烦再看这幅乱象,索性便提前上车,等到车马疏散开后再行离去。
“啧啧,这杨家场面看似不差,终究不比往年。偌大一个门户,竟然学那些寒庶小户,对宾客们贺礼斤斤计较、说笑当面,全然不顾过往的情义。只是入宫做一侍妾罢了,又不是什么中宫、夫人,也值得他家如此嚣张,真是丢尽了祖宗脸面!”
上车之后,李成义便忍不住忿忿说道,也并不顾忌车外会不会有人听到他这番嘲笑。
“时过境迁,无论贵贱总要认清一个现实。如今的世道可不是往年,在位者外宽内忌,有欠包容,世人也只能小心一些,才能免于灾难加害啊!”
李隆基闻言后也小声说道,同时又凑近车中两个兄弟低声道:“行前我嘱兄弟们要细察堂中那些宾客望我兄弟的神态如何,你们记住没有?有的人就算愿意同我兄弟接触,但人前却不敢露态,这都需要咱们自己去细心的观察揣摩,小心试探。”
李成义与李隆范闻言后便连忙点头,只是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到车外传来一阵比较激烈的吵闹声。
“老子今日出门便觉得不踏实,至夜无事,本以为这一天便过去,却没想到临到归家之际,竟然撞见这种厌物!王阿忠,你自知满身的晦气,不安心待在家邸,为什么又要在街面浪荡,惹人憎怨!”
一个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破口大骂着,旋即便响起一个更加羞恼的骂声:“哪家狗奴,敢当面取笑老子!若早几年前,谁敢待我这样不恭,老子破了你家祖坟!”
这一番对骂很快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并逐渐有别人加入进来,但群众都是喝骂那个叫王阿忠的人,甚至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大打出手,而那王阿忠则倒地抱头哀号,并大声吼叫道:“你们这些鼠胆狗类,如今欺侮老子失势……但老子身上这锦半臂却是我故主赐给,谁敢伤它丝线,老子同你们不死不休!杨执一,你不准老子登堂做客,但老子若死你家门前,你是不是快活?”
杨执一本来躲在人群后方,不愿意凑这一番热闹,但听到倒地那人的叫嚷声,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摆手吩咐家奴驱散那些围殴王阿忠的人,上前扶起他为他拍去外套上的尘埃,忍不住叹息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并不受人喜欢,何苦又要这样人前作贱啊……”
“老子乐意、老子乐意!哈,一群狗奴,若我往年……”
那王阿忠虽然被杨执一救起,但却并不领情,摆手推开了杨执一,环顾众人几眼、狠狠啐了几口,然后便步履踉跄的离开了此处。
第0891章
仁皎落魄,见笑人间
李隆基兄弟几人也在车上掀起了车帘,围观了这一场闹剧,心中自然不无好奇。
李成义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抬手指了指一个看起来有些面善的人,将之招到面前来询问道:“那个王阿忠是什么样人、做了什么恶事?竟然如此招人怨恨、他那故主又是什么大人物,怎么呼喊出来,群众都不敢再动手殴打?”
听到李成义这问题,那人先是故弄玄虚的长叹一声,然后才指着那王阿忠离去的方向说道:“说起这个王阿忠,也实在是让人怨憎又同情。他这一番身世啊、真是……唉,这人往年也是一个体面人物,曾是圣人潜邸旧员,同今朝刘相公等一期进了王邸,结果却在圣人得志之前辜负背弃……”
这人一番卖弄,语调混乱,但也算是讲明白了那个王阿忠的身世。原来这人名王仁皎,算得上是当今圣人的巩固元从,结果却不知因为犯了什么大错遭到圣人的驱逐,自然也就错过了伴随圣人、鸡犬升天的机会。往年与其资历相当的刘幽求等俱封爵拜相,唯他仍落寞于人间。
至于众人对他的怨恨,其实也谈不上,顶多是觉得这个人周身晦气,明明大好的机缘摆在面前、结果却没有抓住,让人既觉得惋惜,又觉得可笑。寻常望见,若是心情不错,或还打趣取笑几句,但若是心情不佳,则就不免要如眼下这般迁怒其人晦气连累到自己。
听完这人的讲述后,李成义等兄弟几人也不免感慨不已,甚至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感受。如今的他们,处境虽然不如那王阿忠凄惨,但也有些类似。如果他们阿耶不死,大权不曾旁落,他们兄弟也不至于遭此人间冷落。
且不说李成义与李隆范不无同情的小声议论,李隆基在听完返回车中后便皱眉沉吟起来。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抬手唤来车旁一名宦者亲信,小声吩咐道:“你去跟上那个王阿忠,避开闲杂耳目,将他引到人烟稀少处稍作等候。”
宦者闻言后便点头应是,小心翼翼的往人群外围移动过去,很快便脱离了人群,向夜幕中行去。
杨家疏散宾客的进程还在继续着,李隆基心中有事,便不想再逗留于此,抬手吩咐杨家仆员们开辟出一条行道,以供他们兄弟先行一步。
很快车驾便转出了坊门,在坊外大街拐角的树荫下,李隆基又吩咐车驾暂且停下来,从车内摸出一袭不起眼的布袍罩住他那华衫,然后吩咐兄弟们:“你们只当伴我一同归邸,我有些事务,明日再归。”
“三郎你要去哪?注意安全……”
李成义见状下意识问了一句,但见李隆基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于是便又叮嘱了一番。
他们几个少王眼下虽然颇受冷遇,但终究也曾是皇子之尊,京中对他们或是不乏耳目监察,但也不会细致到全无漏洞。而且从洛阳到乾陵服丧这几年时间里,身边仍有近百忠仆不离不弃的追随,并不会事到紧要无人可用。
车驾在树荫下短留片刻,李隆基下车后便与几名仆员贴靠着大树站立起来,等到自家车驾离开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树荫下行出,折转回刚刚行出的坊门。
这会儿坊门内外因为杨家宾客散场的缘故而杂乱得很,也没有什么人留意到这一行,所以李隆基很顺利的便又潜回了坊中。
入坊之后,一行人转拣偏僻处游走,很快便在杨氏府邸街后曲巷中发现了等候在此的仆员。
“郎君,那人已经被引到坊内一处酒铺……”
听到宦者禀告,李隆基便点点头,抬手一摆说道:“头前引路。”
一行人在曲巷间又折转前行,从东曲一直走到北曲,旋即便闻到一股酒肉混杂的气息,抬眼望去,便见到一座前后两座跨院的酒铺。
大唐立国之处,对于坊市的管理还是极为严格的,各种买卖经营不得混杂于民坊之中。但坊民们日常用度需求难免,也都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出入两市,起先是有坊户专门代买物料,渐渐的就发展成了坊中的铺业。
朝廷开始时还管一管,但这限制也是越来越宽,特别到了近年,索性完全放开了这方面的管制。只要这些坊间铺业并不大肆破坏行情规定、售卖禁货,便也任由存在。
坊中这座酒铺生意很是不错,外间厅堂里坐了七八桌的客人,多数都是坊中的住户。宵禁所禁止的只是坊外行走,至于坊中,哪怕通宵达旦的闹乐,也都不会过问。
宦者早就将事情安排妥当,一行人不在外堂就坐,在铺员的引领下直往内院行去。刚刚转过一道影壁,便听到一间庑舍中传来拍案咒骂声:“怎么还不取酒来?莫非担心老子没钱?”
李隆基听到这话后便皱了皱眉头,但转念想到其人际遇之跌宕便也略有释怀,换了任何人受到这种打击,只怕都难以承受,有一些言行上的放纵也是在所难免。于是他便也收拾一下心情,直往屋内行去。
王仁皎本是一脸不耐烦的坐在屋子里,抬眼见到这一行人走入,视线一转便落在了李隆基的身上,凝望片刻后忙不迭翻身而起,入前先作叉手、片刻后更双膝一软拜在席前,同时口中不无惊诧惶恐道:“浪人无状,竟不知是大王屈尊召见……”
“王君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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