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6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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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6章
情若不复,生无可恋
早间在万寿宫,被杨喜儿那小娘子搞突然袭击、强撩了一把,让李潼颇不淡定。所以这一次趁着叶阿黎入宫,便决定先发制人。只要自己够风骚,便没人能够让他手足无措。
叶阿黎入唐,在吐蕃方面本就是东域尺尊公主入唐和亲的名义说法。当然,吐蕃是怎样的说辞,跟大唐关系也不大。
只不过李潼也从未掩饰他对叶阿黎的喜爱与欣赏,并早在数年前便做出了要接纳其人的决定与许诺。
但那时的行台还要承受来自洛阳朝廷的压力,且大唐与吐蕃仍是敌对的关系,叶阿黎毕竟不是普通民女,即便是情愫互生,李潼也不可任性的将之纳入私邸。
而到了开元年后,虽然国中已经不存阻力,可是对西康的经营却方上轨道、成效初显,叶阿黎若在那时入宫,行事起来难免诸多不便。
所以事情一拖便是数年,一直到了现在,李潼才终于有时间和精力考虑这一件事情,给这痴候数年的娘子一个交代。他虽然谈不上专情,但也绝不是薄情,过往数年时间里,叶阿黎为他、为大唐所做的事情他都记在心里。
虽然说大唐的国力回壮、政治局面趋于稳定,一个番邦女子也谈不上做出怎样不可磨灭的贡献,终究还是几十万大唐甲兵与内外臣员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但如果没有叶阿黎的全面配合,大唐对西康的经略开发不会这么顺利,在接下来的边事经营、特别是在与吐蕃对抗的局面中,大唐也很难掌握这么大的战略主动权。
当然,除了这些基于利弊的考量之外,李潼本身对于叶阿黎有一种感怀身世的爱惜。这女子自有一份倔强得让人由怜生爱的魅力,而又不同于寻常贵族女子那种骄纵任性,而是一种虽然身处逆境、但却并不放弃,寻求一切可能觅得转机的自强与韧性。
虽然李潼也觉得将叶阿黎纳入内宫之中,养成一个闲暇无事、只会承欢侍笑的贵妇人,会让其魅力大减、不复往日的风采。
这一点,在他家诸娘子身上已有验见。他几位娘子都是个性十足,但是安逸的宫廷生活让她们很少再有表现自己意趣与风采的机会。
可是凭心而论,若有得选,谁又不想过上无忧无虑、遇事则有亲友依托解决的日子,而是要自己独面惨淡人生?
而且西康所在的重要位置、对大唐与吐蕃两国的深刻影响,以及朝廷已经针对西康所进行的一系列投入,也让李潼决不允许叶阿黎与除他之外的权势中人结成什么密切关系。
这一份感情,或许因为掺杂了太多的利益考量而并不纯粹,但眼下的李潼也的确希望自己能够给这个娘子提供一份舒适安稳、无忧无虑的生活。所以当他说完这话后,便认真的看着叶阿黎。
叶阿黎此刻手捧着那半张毕罗,嘴里还塞着许多的食物,以至于粉腮微微鼓起,虽已泪流满面,但却显得有些滑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要擦去脸上的泪水,可这一举手,才发现手里还紧紧捏着早已经被捏碎的毕罗,连忙将手里食物丢在案上,开口颤声道:“我、我做梦……嗝、这、这……哇……”
慌忙之下,她将口中食物囫囵吞下,却登时噎住,激动的言语还没有讲完,一个饱嗝却从喉咙间涌出,先是愣了一愣,过了片刻更哇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弯腰捶打着胸口,显得痛苦又悲伤。
李潼见她这模样也有一些慌,忙不迭离席而起,入前拥抱住这娘子,一边拍打抚摸其背,一边柔声道:“不要哭、不要哭,先顺一下气,饮一口酪浆……”
叶阿黎卧在李潼怀中,身躯频颤着,深作几口呼吸,勉强压制住胸口间的逆气,便低头捧着酪浆啜饮起来。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呼吸才终于变得平稳下来,身体的抽搐也略有减缓,继而便缩在李潼怀里,既不动、也不言语。
见这娘子受此一番折腾,李潼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莽撞,让这娘子措手不及,正待低头安慰几声,下巴却陡被叶阿黎抬手托住,低不下头去,便柔声道:“娘子感觉好些了?”
然而这话一问出口,叶阿黎却再次悲声大作,那哭泣声让人听着便觉心酸,一边哭着一边哽咽道:“我、我已经恨死了自己……这一生都不能原谅!此生还能有几次如此欢乐的时光,留下的却全是让人不堪回想的丑态……为什么、为什么!
乍听这样情话,我该一生回味无穷,睡梦都要笑醒……可现在,该哭还是该笑?几家女子会以这样丑态示人?圣人、圣人怕也懊悔言出太早了……”
听这娘子作此悲声是因这样的缘故,李潼一时间也有一些哭笑不得,但只拥其在怀并附在这娘子耳边低声道:“娘子若因此悲伤不乐,那这一份担心也实在是枉然。日后既为夫妇,自需长久的袒陈相见,美态也好,丑态也好,见惯只是寻常,唯有守得真情,才能动人心魄。一时的失态罢了,等到来年韶华逝尽,不再风情勾人,难道就要不再相见?”
“不一样的、哪里会一样?妾但得暂拥,大愿足矣,不敢奢望永有。来年圣人必有新欢入侍,妾自知丑,当覆面隐匿,怎么敢再贪欢邀宠……”
叶阿黎只是一边哭着一边摇头,仍然不能释怀刚才的失态。
李潼听到这话后便叹息一声,并不无感慨道:“无论帝王还是走卒,光阴流逝,又会饶过谁?那时的我,也将力疲志堕,既不能给人间更加增美,又何必强霸住人间的新鲜人事?一个老叟、几个老妪,但能多费人间几餐谷米茶饭,让儿辈不因孝义未尽而招人讥笑,已经算是幸运了。
那时闲庭暖阳,彼此扶偎,鹤发不敢猛梳,情话怯于吐露,浊眼对望,却有一甲子的长情沉淀其中。无论怎样故事,都能让人念念不忘,回味无穷。”
听到圣人这番言语,叶阿黎啜泣声渐渐停止下来,泪眸中也流露出畅想之色,忍不住便仰起脸来痴痴道:“妾真有幸能与圣人守得如此长年?”
“这又有何不可?”
李潼闻言后便又笑语道,并抬手拭去这娘子眼角的泪花。
叶阿黎却仍有几分信心不足,只是涩声道:“圣人是大唐君主,天命长眷。然而妾却只是番邦丑陋卑人,只怕不能……”
李潼闻言后便垂首衔住这娘子口舌,一番痛吻之后,两人俱已气喘吁吁,再凝望着脸色潮红的叶阿黎,他抬手握住这娘子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才又继续说道:“娘子既然知我天命长眷,此方寸之内的人事,自然也会受到天命之内的顾及。过往的苦难,从来不会阻人向前,但使余生能够不妄不惘,知情所守、心安所在,便不辜负这一份苦难的磨砺!”
叶阿黎听到这里,又是忍不住的泪水涟涟,手掌紧紧贴在李潼胸口,并将脸庞也贴了上去,无声默泣了良久,才又喃喃低语道:“圣人这一番情言,真是人间的至毒!妾往年虽然苦盼,但未真得,仍然不知竟会这样甘甜……以前的我,纵有苦难,可以忍受,没有什么可怕的,但从今以后,若失此爱、被圣人冷眼待我,恐将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第0877章
行止所在,不容邪祟
禁中情事如何,外朝自然无从得知。西康女王叶阿黎在内殿里与圣人之间自有无尽温存,而跟随其一同进入大内的青海赞婆,则就不可能享受到这种待遇了。
噶尔东赞共有五个儿子,而不夸张的说,这五子俱有过人之处,全都可以称得上是人中龙凤。这其中尤其以次子钦陵最为知名,作为当世惟一一个能在正面战场上击败大唐军队、且不止一次的人物,钦陵自有一种傲视天下的资格。
虽然钦陵的光芒无双,但并不意味着他其他几个兄弟就庸庸碌碌、乏甚作为。在钦陵之前的噶尔家族掌舵人赞悉若,才算是其父真正的衣钵传人,不只继承了其父的势位、也继承了权谋。当年让钦陵名扬天下的大非川一役,正是在时任大论的赞悉若主持调度下发生。
虽然赞悉若死后,钦陵仍以其强势继续霸占住吐蕃的军政大权,但如今的噶尔家族,早已经不再是往年东赞与赞悉若这对父子在世时的那种光景。在其强悍外表下所透露出来的外强中干,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赞婆是噶尔东赞的第三子,名望虽然不及其父兄那样煊赫,但也是噶尔家族重要的人物之一。早年钦陵率部返回吐蕃国中定乱夺权时,赞婆便长期留守于青海。
如今随着大唐加强对陇右的经营与投入、以及国中局面进一步恶化,钦陵已经许久没有归国,而是长期亲自坐镇于海西控制局面。而这个能力极强的三弟赞婆也并没有就此被闲置,在军政大事上更是钦陵深深倚重的左膀右臂。
除了早年在西域作战,被王孝杰击溃并追杀的老四悉多于之外,噶尔钦陵还有一个少子勃论赞刃,同样也是一名骁勇战将,如今则主要负责与吐蕃国中那些权贵豪酋们联络,以维系噶尔家族在吐蕃本土越来越弱的影响力。
赞婆年纪五十多岁,因为长居青海那风沙酷烈之地,样貌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还要更加苍老,鬓发与虬髯都已经灰白掺杂。
他也不像他兄长钦陵对大唐各种元素的喜爱那样外露,须发衣冠都要学唐人那种精致雅观。今日虽然受召入朝,但赞婆也只是穿了一件样式简单的圆领袍,看上去倒像是坊间曲里那些为了生活奔走的老胡人,看不出有什么身为威震青海的噶尔家族二号人物的那种威严与风采。
虽然不像兄长钦陵有着来到长安、入值宿卫数年之久的经历,但并不意味着赞婆对大唐就陌生。严格说来,他在青海所待的时间比钦陵还要长得多,长兄赞悉若当政时,次兄钦陵率军在西域开辟新的战场,赞婆便已经是留守吐谷浑故地的大将。
这么多年下来,当中少不了要与唐人打交道。甚至于早年承风岭一战,赞婆就代表吐蕃方面,与大唐进行议和与疆土划分等各种事务。所以对于唐人的礼节、以及该要怎么跟唐人打交道,赞婆也都熟悉得很。
西康女王被引入内宫之后,赞婆则就被一名中书省通事舍人引入皇城西朝堂一侧的通厢中,暂且安置下来。
因为此次入朝并不是正式的国使贡拜,所以赞婆也就没有被安置在专门接待外蕃使臣的厅堂中。在其左右两侧,各以屏风隔开,便是官员们待制请见的临时落脚之地。
今天虽然没有朝会,但诸司仍然繁忙。西朝堂不远处便是外政事堂,诸官衙朝士们在用过午餐之后,便又聚集在附近,将本司事则递交上去,等待宰相召见垂询。
中书省官员在将赞婆引入此处后便离开、自去忙碌,只留下两名下属的吏员在此招待并看守着他,避免他胡乱行走。此处毕竟枢机要害所在,一些厅堂中或许就有高官大员在商讨国策大计,自然不准人随意行走,倒也不是专为提防赞婆这个蕃客。
厅堂中人一多,氛围就热闹起来,干等着总是无聊,彼此间便不免畅谈时事,发表自己的看法。而京中如今最热门的时事,自然就是刚刚举行完毕的骊山演武,所以群臣们所讨论的话题,也多数围绕于此展开。
赞婆虽然不像他兄长那样对大唐方方面面都深为着迷,但有一点则是连钦陵都比不了的,那就是饮茶,甚至于每有出入,腰间都要悬挂一皮囊盛装茶汤,简直就到了无茶不欢的程度。
可是入宫的时候,他随身诸物都被解下,不免便感觉到周身不自在,所以当吏员入前询问他有什么需要时,张口便讨要茶水。
但当吏员再问需要什么品种口味的茶饮时,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对他而言,饮茶只是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习惯,有茶可饮则可,却没有因此产生出什么样的奇情意趣,因此便不无尴尬的说道:“但有茶饮,不需细分。诸样都少取一些,那是最好。”
“大内常备百十样的茶品,若诸样尽取来,可要不少的时间。”
吏员听到这话,便不免有些为难,大内之中圣人同样爱好饮茶,上行下效、饮茗的风气自然大热,而地方州县也都争贡各自地方的相关土产,几年时间下来,大内自是茶种极多,说百十样也不准确,根本就没人能细数得过来。
赞婆闻听此言,自有一份老鼠掉进米缸里、见猎心喜的兴奋,连连点头道:“等得、等得,多晚都等得!有劳官人行走,让我这外邦蕃人也能有幸饱尝唐国饮食之盛!”
吏员们本来不怎么乐意去做这繁琐事情,说出那数字就是为了让这蕃客知难而止,却没想到更勾起其人的兴致,一时间也是有些无奈。
不过见这人真是嗜好茶道,且言辞谦和有礼,并不像一般的蕃客那样莽撞粗鄙,于是便也勉为其难的点头说道:“那请足下暂候片刻,且尝堂中几味,待我去别司搜罗。”
赞婆闻言后,一脸期待的点头,待到吏员先送来几分茶饮,便忙不迭品尝起来,每种味道未必谈得上尽是惊艳,但也难免心生大饱口福之感,感慨人间茶香竟有如此繁复滋味。
几杯茶水入腹,茶瘾大大缓解,赞婆脸上的皱纹都显得舒展开来。而在这饮茶的过程中,左右大唐朝士们的谈论声自然也陆续传进了他的耳中。
身为噶尔家二号人物,又是兄长引为臂助的重要帮手,赞婆自然不是贪好私趣而罔顾大事的人,一边品尝着茶汤,一边也在注意从众人的谈话中提取有用的讯息。
只不过,大凡能够摆在台面上高谈阔论的事情,想也不会涉及到真正的隐秘。大唐在京畿之地聚集了几十万大军举行演武,这样的大事,噶尔家族当然不会无视。尽管没有受到邀请且远在青海,但噶尔家族从一开始对此就保持着密切的关注,而赞婆此番入唐,有相当一部分原因也是为此而来。
周遭那些大唐朝士们虽然对此议论纷纷、言者极多,但讲到对这件事深入的了解,甚至都还比不上从外而来的赞婆,所以赞婆也只是姑且一听。
当然,这一番倾听也不能说全无意义,起码能对如今大唐国中的民意情势有所了解。
赞婆便注意到,大唐众朝士们讲到此事的时候,多是一种骄傲自豪的语气,普遍认为朝廷此番讲武是要再次布武于边、重启贞观永徽以来的辉煌盛况。
在众人所列举出来的接下来要进行攻略的目标中,吐蕃被言及的次数极多,仅次于死灰复燃的突厥。而再分辨的更具体一些,吐蕃中的噶尔家族,不乏人言及恨意极深,甚至还要远远超过了已经退缩回漠北地区的突厥默啜。
被人如此咬牙切齿、要打要杀的谈论,赞婆心情自然谈不上好,并且隐隐有些委屈。凭心而论,噶尔家的确有让大唐民众们痛恨的地方,可你论事就论事,骂人就有点不对。说我们噶尔家的人天生横骨、造孽人间,可你们大唐过往这些年所灭的政权,你们两只手数得过来吗?从西域到海东,哪里没有你们造下的杀业?
尽管心里有着此类想法,但赞婆当然也不会直接发声同人争辩,毕竟此处不是主场。而且眼下他也实在没有同人议论的心情,心中颇有愁绪滋生。
大唐早年所经历的内外动乱,天下皆知。而对于这一点,扼腕叹息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可无论怀着怎样的心情,大众普遍都认为经过这一轮浩劫的打击,不经过一段长时间的休养,大唐国力是很难恢复过来。
甚至就连他兄长钦陵在言及此事的时候都不无惋惜并庆幸,惋惜的是不能再与大唐军队会武交战,而庆幸则是青海方面压力骤减,让内外交困的噶尔家有了喘息之机。
钦陵甚至感言道:“青海此番基业,算是已经守下。至于日后能不能够长期的享有,就要靠儿辈们自己努力了。”
没有了来自大唐的威胁,国中的赞普虽然咄咄逼人,但想要真正瓦解噶尔家,也绝不容易,起码钦陵自己并没有将赞普当作真正的对手。
虽然对于兄长的乐观有所保留,但赞婆同样也不觉得大唐能在短年时间内便恢复过来。
像是往年的大非川一战,吐蕃虽然是以逸待劳,但也胜的并不容易,大唐军队进入青海后直接便突破了吐蕃设在海东的第一道防线,逼得吐蕃大军不得不迂回侧击、让唐军首尾失顾,凭着绝对的兵力优势才艰难战胜唐军。
可是到了数年后的承风岭一战,战场上的形势便不再相同。尽管这一次唐军准备更充分,兵力也更多,但连海东防线都还没有突破便被击败。尽管也出现了黑齿常之这种逆风翻盘的悍将,但这场战事中唐军将士们整体素质的降低是显而易见的。
那时的大唐,虽露疲态,但大局形势仍稳,却已经不复往年的雄威。而这一次所遭遇的打击要更大得多,实力的损失必然也会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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