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60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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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本来不想出头,但没想到李重福这家伙出面也镇不住场,也实在有些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起身走出。
可他这一出来不打紧,那李裹儿见到圣人便更激动,推开身遭人便膝行向前,一脸泪水泣声道:“请圣人不要弃我!我、我真的不是……我不认识这些人。相王子同我只是凉亭偶见,我不知他色意这样贪婪!我是内宫里人,此生此世不作他想,圣人不要因此厌我!我、我只想伴着圣人,哪怕不能长见……除了圣人,谁也不配让我倾情!”
李潼也是高估了自己的威严,本以为他露面可以控制住场面,却没想到这娘子发起癫来真的是人神不惧。他奶奶已经被另一个三孙子气成那样,若再听这孙女如此喊叫一通,怕是今晚就要交代了。
于是他也只能连忙摆手道:“速将人带下去,此夜事情,谁若泄出一句,必作严惩!”
宫人们听到这话,不敢再迟疑,连忙七手八脚将那样子拖走。
接着李潼与李重福便相对无言,各自心里都是满满的尴尬,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李潼才又说道:“往时生人没有依靠,所以暂养宫中。但今英国公已经归京,归邸教育也是当然之义。明日我让平阳公伴你游走坊里,尽快选定宅邸,入居安家。勿谓教养为难,棍棒之下,能出孝悌。”
李重福闻言后,脸上顿时露出苦色,在那妹子疯言疯语中,他同李隆基都成了贪图色欲的一路货色,可以想见若真同居一邸,将会是怎样一种场景。可圣人既然说了,他纵有为难之处,也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第0870章
薛郎教弟,不毁门风
内宫中接下来这场闹剧,外人自然无从得知。
宫门处,等到诸亲戚各作道别,薛崇训便望向今日同样有份出席的自家兄弟薛崇简,拍着这小子额头笑问道:“阿奴是要回家去,还是与我同行一程?”
薛崇简出生在垂拱年间,到如今还只是一个垂髫小童、较之嗣相王李隆业还要小了一些,但也人小鬼大,听到兄长这问话便说道:“我同阿兄一起,今早出门时,阿母还忿言阿兄久不归家,是不是已经忘了还有一个母亲?阿兄此夜若不同我一起归家,我怕返回还要遭训!”
薛崇训闻言后叹息一声,揽着兄弟将之托到马车上,自己也入内坐定后才说道:“我并不是不愿回家,只不过你嫂子终究体居不便。家里出入品流复杂,并不适宜安居养胎。我又在职殿中省,免不了夜出晓归,也会打扰阿母休息……”
他说了许多借口,但归根到底也都只是一些借口,最真实的原因,也的确是不想返回那个家。阿母与自家娘子都是颇为强势之人,婆媳不和已经让他有些焦头烂额。母亲对圣人又充满怨念,而他则在职殿中省这样的奉宸之所,夹在当中更加为难。
还有一点,那就是母亲的一些习性做法也让他有些看不惯。即便相见,也是听训的时候为多。他在朝好歹也是一个堂堂的四品通贵,可是回到家里,却常被母亲训得跟孙子一样,久而久之,也就不太乐意往母亲跟前去凑。
“阿兄说了这么多,我只听出一点,你要不想回家,大把说辞。但我就可怜了,随便一点小过失,就要被阿母训斥半晌,想逃都逃不掉。”
薛崇简闻言后便哼哼道,一脸的惆怅不满。
兄弟两人闲话之际,车驾缓缓的驶入了坊中。这会儿宵禁自然早已经开始,不过他们这种等级的皇亲国戚还是有所优待,虽然不像早年东都时那样、可以任性的打通坊墙以供私户出入,但坊门处也长有坊丁值守,为他们开启侧门。只要不是上百人的仪仗队伍,也都不会阻拦。
太平公主在京中产业不少,但因为不愿距离大内太近,近年来长居乐游原上的常乐坊中。
车驾行驶间,对面坊街上又有数骑策马行来,彼此交错行过之际,薛崇训透过车窗看到策马而行的骑士正是他的继父、定国公武攸暨,心中好奇,便示意车夫暂停,并落车询问道:“夜已经极深,阿叔还要出门?是不是家里有什么急情发生?”
天授年间,太平公主刚刚改嫁的时候,武氏诸王风头正健。那会儿薛崇训也已经到了晓事的年纪,尽管心里对这继父有所抵触,但也要违心唤一声阿耶。
可是当圣人发动神都革命、剪除乱政的武氏诸王后,就连他母亲太平公主也不在礼节上要求他,于是便改称武攸暨为阿叔,一直到了现在。
武攸暨见到薛崇训,便也翻身下马,走过来微笑道:“原来是阿郎回家,宫中宴会已经结束了?太皇太后体居如何?相王家几个儿郎,数年不见,想也风采颇为可观了吧?”
如今的武攸暨,处境本就颇为尴尬,虽然也属于皇亲,但妻子不愿意亲近大内,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凑上去自讨没趣,长居坊邸、安心做一个富贵闲人。
薛崇训又简单答了几句,向左右看了看,屏退随员们之后才对武攸暨低声说道:“之前骊山演武,周边群胡惊疑,不乏暗遣谍子入京刺探。今京畿防卫虽然良好,但夜深人静时,难免会有邪祟暗生。如果不是有什么紧要事务,阿叔还是尽量不要夜中行走。毕竟我家不是俗门,难免会有暗眼窥望。”
听到薛崇训警言规劝,武攸暨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但也并不羞恼,只是干笑道:“我也并不去远,只去南面新昌坊。几个酒友连番邀请,久不作应,怠慢人情。”
薛崇训闻言后便点点头,接着便抬手示意武攸暨自便,他自己也转身向车驾行去。只是在走出几步后,又听到武攸暨在后方低呼的声音:“阿郎暂且留步。”
“阿叔还有事?”
薛崇训闻言后便停下来,又转身问道。
武攸暨开口唤住了这继子后,脸上却是不无纠结,欲言又止片刻,才又开口说道:“唉,这桩事本来不该来麻烦阿郎。但我、真是惭愧,除了阿郎之外,也不知要说给哪个听。”
“长居一檐之下,本也不是外人,阿叔有话直说便是。”
“是这样的,你那不成器的兄弟,年纪已经不小,既不任事,也不治业,竟日同一群坊里无赖浪荡闲游,实在不能让人省心。唉,他但有三分知事如阿郎,也不会让人这样牵挂。”
武攸暨讲到这里,神情忧伤又落寞,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今朝廷荫子选授本就颇为严格,那小子学既不成,艺也无精通,若排选下去,不知还要等到几年……我、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将此告于阿郎,阿郎能否、不需给他什么美职,只是不要再这般荒废下去……”
讲到这里,武攸暨神情变得更加尴尬。如今太皇太后颐养宫中,早已经不问外事,他们残留的这些武家子在时局中想要立足也着实艰难。武攸暨还因太平公主的缘故,能够当个闲散的富贵闲人,可衣食用度之外,势位能量是半点也无,为儿子谋求一个官职都做不到。
如今太平公主跟圣人闹别扭,许久不入大内一次。而且她对继子们本就不够上心,就算与圣人关系融洽,也未必会帮这个忙。
当然,武家子当中还是有势位不俗的,那就是平阳公武攸宜。但且不说武攸宜这个家伙有没有亲情义气可言,单单旧年他便与其他武家人矛盾极深,也因此而投靠当今圣人,反而另得一片空间,如今更是不再理会武家这些失势之众。
算来算去,武攸暨能够求告的,竟然只有这一个继子,薛崇训在朝官居四品,又是圣人亲妹的夫婿,平日里虽然并不张扬,但所拥有的能量已经不小。
听到武攸暨这么说,薛崇训稍作沉吟后才又说道:“幼年失怙,多蒙阿叔提点关照,如今才幸能成人。如今阿叔此困道我,于情于理我也不该拒绝。只不过如今选司庄重,外司人员也不敢擅作干涉。我这里即便提供方便,也只能让兄弟暂列视品,积事之后再由员外转作品内,少说也要数年的辛苦,这会不会过于辱没?”
武攸暨听到这话后先是默然片刻,然后又连连摆手道:“不会、不会!阿郎肯为此操心,我已经感激得很。那小子本性并不坏,但因为没有衣食的忧愁和事务的牵绊,所以放纵起来。我也不盼他能扬名壮势,但能在事中磨练敲打、稍具人形,可以不再担心往后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业。”
讲到这里,武攸暨又拉着薛崇训的手重重拍了拍,语调中隐有几分哽意:“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长辈,但难得阿郎能顾住常年连案进食的情义。无论这件事成是不成,我对阿郎只有感激!”
“阿叔言重了……”
薛崇训见武攸暨这幅样子,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还待再言,后方车上已经响起了兄弟薛崇简的叫嚷声:“还没有讲完吗?阿兄,我都困死了!”
“阿郎且行、且行!来日我自引你兄弟去你邸中相见。”
武攸暨闻言后便也不再纠缠,连连摆手催促薛崇训上车。
待到上车之后,薛崇训还未坐定,薛崇简已经忍不住拍手叫嚷道:“阿兄你同那废人有什么好说的!他若有力支得起门楣,咱们阿母不用那样辛苦,也不会常常迁怒咱们兄弟!”
薛崇训听到这话便抬手敲了这小子脑壳一记,并皱眉道:“虽然没有血缘的瓜葛,但他终究算是咱们的长辈。这么多年过来,教养未必尽力,但守住一方门户,人情小事上也算不失呼应。待他或不必亲近,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具有,这无关是否感恩于他,只是不堕了咱们自家的门风教养!”
薛崇简对此不以为然,但也不再强辩下去,又颇为好奇的询问道:“他夜中拦阻阿兄,是说什么事情?不能托阿母转诉?”
薛崇训将事情略作讲述,然后又吩咐道:“此夜事情,你也不要卖舌说给阿母,免得再生出琐碎纠纷。”
薛崇简听完后撇撇嘴,嘿嘿笑道:“这事我听阿母讲过,怪只怪他家一门丑劣,并不像我家有圣人这样的顶门梁柱!如今凄凄卖惨,谁又乐意搭理他们。不过话说回来,再过些年,我也要当官御人了,阿兄你觉得我能做得几品?阿兄你今四品,我是没有嫂子那样的贵亲壮势,但谋一个五品应该不难吧?”
听到这小子一通狂言,薛崇训懒得理会他。然而薛崇简却仍念念有词道:“不过这事也并不乐观,只看今日宴上太皇太后待那几个表兄的模样。啧啧,我年纪虽然小,但也瞧出不对劲。咱们这几个表兄,也真是可怜,家室中已经不幸,现在更是……”
“那个教你这样邪眼观情!你小小年纪,看人看事须得立心端正,怎么能这样妄作揣度?太皇太后之所以那样,是有她的缘由,却绝非刻意的刁难。”
因为自家娘子的缘故,薛崇训自然知道那乐奴隐娘身份,也知他母亲惹出了怎样的乱子。
不过抛开这件事不说,对于自家兄弟论人论事的说法,他却感到很不满意,抬手按住这小子的额头,正色说道:“咱们这个家境,较之寻常人本就少了许多忧愁。往后成人,但能安守家风不坏,已经称得上良善。
若有光大门楣的志气能力,当然最后。若是没有,也不可贪图权位的风光,泯没了自己该要恪守的本分。一时的宠辱际遇,并不足毁人一生。可若是踏上邪途,再想挽救回来却是艰难。这些道理,你现在未必懂,只是记住。我实在不想跟你来年再述,却失了当下的情境。”
第0871章
故情难舍,归乡修茔
因为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兄弟两人到家时,夜色已经极深。但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刻,邸中中堂里仍是灯火通明,丝竹戏乐声不绝于耳。
“走罢,我先送你归舍。”
下车后,薛崇训看了一眼中堂,眼神里颇有几分无奈并烦躁,拉起薛崇简的手便要往后堂行去。
然而薛崇简却甩开了他,蹦蹦跳跳便向中堂去,一边跑着还一边叫喊道:“阿母,阿兄他回家啦!”
见到这一幕,薛崇训顿时大感头疼,也只能硬着头皮向中堂行去,刚刚步入厅堂中,便听到母亲的嗔怒声:“回来便回来,又是什么大事,值得大声宣扬?要不要全家人出门迎接?”
“二郎无状,扰到了阿母同各位宾客,实在失礼。”
对于母亲这样的态度,薛崇训也并不感到意外,入前去拜见阿母,并不无歉意的说道。
堂中在席者十几人,有男有女,见薛崇训入堂,也都纷纷起身问候,连道不妨。
太平公主闻言后只是冷哼一声,摆手屏退堂中的歌戏伶人们,才又望着长子一脸不悦道:“带着少弟出门,却还在外浪戏这么久。你兄弟幼稚爱闹,难道家里就没有别的事情能够让你劳心过问?”
“阿母,你这可怪错了我!今夜回来这么晚,可不是我自己贪玩耽搁,是阿兄偏要停在路上,同人说些无聊闲话……”
薛崇简年龄既小,又远比兄长更得母亲喜爱,登堂打过招呼后,便一屁股坐在母亲席侧,抓起案上水果便大嚼起来,听到母亲这斥声,便是一脸的不满,一五一十的便将道途中事讲出来,全不理会兄长瞪向他的那眼神。
见这小子到家见到阿母、转头便忘了自己的叮嘱,薛崇训虽气恼但也无用,心知此夜又少不了挨上一顿训斥。
果然,太平公主在听完少子讲述后,脸色顿时一沉,冷声道:“这人倒是讨得好人情,我自家儿子,自己都不作烦扰。他满腔杂计,倒是张口即来。怎么,难道家中无米作炊,要靠小辈去出门奔走营张生计?你答应他没有?”
见母亲全无顾忌的将家中情事纷争在人前讲出,薛崇训心里既无奈又尴尬,他视线一转望向殿内众客人们说道:“天时已经不早,诸位若要留宿,便着家人准备客舍。若还有事相催,便给车马引送。我母子有话要说,请恕不便久陪了。”
如今的太平公主,处境较之早年在东都洛阳时大不相同,虽然也有满堂的宾客,但较之往年有着极大的差别。特别是在出身与地位方面,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往年在东都时,即便不说满朝朱紫尽为座上宾客,但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都与太平公主保持着密切的互动往来。可是如今,真正势位中人登门者越来越少,不仅仅只是因为太平公主失势、人情凉薄,更在于如今京畿的政治形势较之往年东都大为不同。
如今世道井然有序,凡有志力者俱勤于谋功,而能受到圣人赏识并授以官职势位的,更加不会是只热衷在人情内钻营却无补世道政治之人。就连薛崇训这个嫡亲的儿子,每每忙碌起来都无暇常常归邸问候阿母,更不要说其他人。
所以到如今还凑在太平公主面前、不分昼夜凑趣起哄的,想也可知会是什么样的货色。
薛崇训近年来虽然不常归家,但视线一扫瞧见这些人也都不是什么陌生面孔,既有家道中落的勋贵子弟,也有犯错遭贬的官员,同样也不乏市井中的富商豪客们。
毕竟如今的太平公主虽然势位上难作施谋,但因有大长公主这层身份,对这些人而言仍是高不可攀。如今既然愿意折节下交、纳为宾客,他们自然也都趋之若鹜。就算不能因此获得什么实际的好处,可是出入的久了混个脸熟,对自身的身份也是一种抬高。
对于这些人,薛崇训自然不怎么看得上眼,之前肯好声说上几句话,那是顾及母亲的面子,可是接下来要说的话便不足为外人道,索性便直接开口赶客。
听到薛崇训这么说,堂中众人便连忙尴尬起身,而太平公主则眉头一挑、拍案怒声道:“你久不归家,何处惹来这种狂性?我何时开宴、何时罢宴,要你来过问?要使你主人骄态,滚回你自家府邸,我家厅堂却无你发威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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