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6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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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王诸子归京的消息,昨日便已经在长安城中传扬开来,朝臣们多数也已经知晓,心里也是不乏猜测。当听到张嘉贞所汇报的措施后,许多臣员们心中也都暗松了一口气。
如今朝中臣员不乏早年东都朝士,此前靖国时期因为内忧外患的缘故,除了一些朝野大恶被追究问罪,对诸在事人员还是不失包容。之后几年休养生息,朝情也变得平稳起来,并没有再发生什么大规模的刑讯问案。
可是现在相王诸子归京,势必会给时局情势带来一定的影响。至于这影响是好是坏,群臣们自然也都颇怀忐忑,担心朝廷或会因此再掀起一股清算的风波。
一旦发生这样的苗头,那必然是风声鹤唳,不仅仅在于底子是不是潮,必然会有许多无辜之众遭受波及。除了具体的内外人员或会倒霉遭殃之外,更让人忧怅满满的,则就是担心这种无谓的争斗可能就会终结眼下这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
所幸张嘉贞所汇报的措施,并没有涉及到追究清算,仅仅只是对一些遭难臣员的后人抚恤与选拔,可谓是恩义满满、人情十足。而张嘉贞作此汇报,肯定也是出于圣人的授意,代表了圣人的态度。
虽然这抚恤的措施跟大部分立朝臣员们没有太大的利害关系,但他们也因此倍感欣慰。一则圣人心存仁念,在此背景下、朝情可以不失秩序,二则群臣对于人情味十足的朝廷必然也更有归属感。
所以今天的朝会虽然流程简约,但氛围却是极好。许多朝臣入朝的时候还心事重重,可是退朝的时候,脸上都已经露出了开朗的笑容。
朝会上这氛围的改变,让李潼也颇感欣慰。其实如非有必要,他也并不愿意搞什么路线斗争、朝堂清算。这么做或许能明辨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但是在唐业复兴的道路上,这件事的重要程度还要排在后面。
就算臣员们有什么旧过,乃至于对相王仍存怜悯,这也是人情之内许可的范围。他当然希望臣员们能够一心一意的拥戴自己,可若人人都迫不及待的要与相王划清界限,那这整个世情也显得过于凉薄。
唐家御人,章轨之外还存恩义,若用典刑强迫时流与以往进行完全的割舍,那所留下来的臣员们,或许谋身有术,但又能在他这个圣人身上投注多少感情?
退朝之后,李潼返回内宫,问起相王诸子,得知几人已经从延英门入宫,索性便暂留在紫宸殿中,等待几人到来,再一同前往太皇太后所居的万寿宫。
时间过去不久,便有中官来告诸子已经到了殿外。李潼闻言后便放下手中的文卷,起身说道:“请嗣相王等入殿吧。”
中官宣命之后,殿外旋即便响起了一串脚步声,几个半大少年趋行入殿。不待细睹几人形容气质的改变,李潼便听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对同行入殿的王美畅说道:“这长安大内,可比神都大内气派宽敞得多啊!”
王美畅听到外孙这话,脸上挤出一丝局促笑意,却不敢在殿上失礼,而李潼也认出了这小子正是嗣相王李隆业,于是便笑语道:“长安是我唐家祖业,尺量用地远比东都从容得多。这东内大明宫始建于太宗文皇帝,咱们祖父大帝临朝时,更作增扩,并不是一代之功,自然要比东都更显章法。”
“臣等叩见圣人!”
李潼可以随意言谈,但众人却不敢失礼,他那几个堂弟入殿后纷纷叩拜下来,就连有些迟钝的李隆业也被外公强按在地。
“内殿便是家室,不需如此多礼。譬如旧年……”
李潼倒也没有在几个堂弟面前宣威摆谱的意思,见状后便微笑说道,只是话讲到一半才想起来,旧年虽然彼此身世不同,但他跟这几个堂弟之间关系也谈不上好,特别是已经死去的李成器,每次见到他都跟生死之敌一般,绝没有好脸色。
“譬如旧年,家门之内我多承叔父关照惠教,有了长辈们提点,可以不露怯曝丑于人前。靖国旧年,诚是家国之大灾,于亲人是有撕心裂肺之痛。但幸在天命仍眷唐家,我等宗家枝干如今仍有相会诉情的从容。旧时你等哀伤在礼,我亦世务纠缠,相见匆匆,道别仓促。如今总算重回人间,人情之内是一大安慰。”
顿了一顿之后,李潼才又继续说道,示意几人免礼,接着便举手道:“且去万寿宫,与我同拜祖母。宫内备置宴席,洗去这一身的劳累情伤,自此之后,体面见人。”
说话间,他又望向王美畅笑语道:“司马不是外人,同赴家宴。”
王美畅如今官在雍州司马,并非常参官,见圣人没有忽略自己,一时间也兴奋不已,搓着手连连点头,并说道:“臣未请入拜,实在失礼。只因担心嗣相王年少礼见,又野居数年,或是礼道疏忽,从昨日几位大王未入城之际便将嗣相王接回邸中,细教至今……”
李潼闻言后微微颔首,明白这家伙是在借此表功,表示要与其他相王诸子划清界限。不过很快,他耳中便听到一声冷哼,循声望去,便见到个头已经蹿到比他只低半尺的李成义正一脸不悦的瞪着王美畅。
李成义很快也察觉到圣人望来的目光,下意识低下头去,身躯一晃,半隐至李隆基的身后,而李潼的视线自然也就落在了李隆基身上。
“此前虽皇陵有见,但却不暇细睹。几年下来,三郎风貌大有可观,让人眼前一亮啊!”
李潼视线在李隆基身上打量片刻,然后便微笑着说道。如今的李隆基,已经是十五岁的半大少年,跟李潼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年龄相仿,人物风采已经自成一格。
凭心而论,他这个堂弟的确是不俗,身形颀长、相貌也是颇为出众,虽然还有一些青春发育期少年通常会有的瘦样,但眉眼之间也已经棱角颇显,颇为引人关注。
李隆基先是与圣人对视片刻,然后便低下头并小退一步,轻声道:“宗家之内,诸桩以论,圣人无一不卓越高标、惊艳人间。我们这些拙幼后进,也只是踵迹相随,追从在后,华光映衬,黯然失色。”
“话不可这么说,生人百趣,各有各的通达。尺寸互争,朱紫竞艳,泰半都是自寻烦恼。能开创自己一片天地,自得其乐,也就不负此生,无愧见人。”
李潼听到这话后又是一笑,然后率先行出了紫宸殿,后方几人自然趋行跟随。
一行人廊苑间穿行,行至一处岔口,又有中官引领一人恭立于此,正是英国公李重福。
“福奴叩见圣人!除服之后,归心似箭,非贪恋人间的繁华,只是为了能敬叩我主足前,长诉感恩之情!”
看到圣人身影在廊道转角处闪出,李重福便箭步趋行、匆匆入前,彼此距离还有数丈,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礼参拜,同时口中大声说道。
“英国公不必如此大礼,起身吧。”
见李重福态度如此恭敬,李潼停了下来,抬手示意中官上前将之搀扶起来,接着又说道:“法度自有曲直,是非需要分明。但人间情义、血脉之中的瓜葛,并不是法理能够完全割断。今日宫中备置吉宴,既是为你等扫除余悲衰气,也是告慰先人之灵。”
李重福听到这话,更是激动得泪眼婆娑,伏地泣声道:“福奴虽幸生天家,但贱质玷污贵血,哪怕精血相融、赐奴血肉的父母,都嫌弃薄爱,生人以来,能感血缘亲厚,唯圣人赐奴!奴感恩肺腑、情烈难言,圣人恩我再造,终此一生,必竭诚事之……”
且不说李重福那激动之际的模样,当相王诸子见到李重福竟也在道中将要列席此宴后,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其他几个还不知该要如何表达自己的忿意,李隆基已经侧身道外,振声说道:“人间不失正邪,门户当有优劣。庶人哲祸国败家,罪证确凿,吾父亦因此横遭不幸,臣等居丧数年,每思此恨,咬衾噬臂不能入眠,若与此孽种伪作和气,国仇家恨、摧痛心肝,请圣人恕臣等不敢具席!”
听到李隆基如此激烈的言辞,李潼先是沉默片刻,接着便转身走向前,抬腿一脚将李隆基踢倒在地,接着才开口道:“论及仇恨,你等诸子几人及我?唐家大好基业,谁人败坏?朕生而贵胄,垂死翻生,奋死一搏,返周归唐,垂拱者恃于齿轮,坐享此成!志士用命之功,庸人几年败坏,宗家舍我无人,抛却妻儿、轻身赴险,力挽大厦于将倾!
如今谨持神器,忍声吞气,饰我宗家伦情于周全,不忍丑劣曝于人间!不望你等知我辛苦,但能相忍为家,可以富贵长年。庐陵几丑,是你血亲伯父,重福不美,不是外家儿郎。人间虽有正邪,不在私己之计,朕今设宴飨我亲员,不能循情洽我,裂席决绝,不必委曲求全!”
第0862章
雷霆雨露,并非当然
见到圣人如此恼怒,在场众人无不惊惧有加,忙不迭垂首默立,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至于相王诸子,则就更加的惊怕,除了被一脚踢倒、卧伏在地的李隆基之外,其他几个也都是脸色清白、僵在当场。那年纪仍不算太大的嗣相王李隆业更是哇一声哭出来,迈腿便要冲向趴在地上的三兄,却被其外公王美畅一把抄起,连退数步,并抬手捂住了这小子的嘴巴。
“圣、圣人恕罪……三兄、三兄他并不是有意忤逆圣人!他、他只是……”
老四李隆范期期艾艾说道,抬腿要走向李隆基,可是看到圣人铁青脸色、以及周遭按住佩刀的甲士们,又畏惧着不敢上前。至于年龄最大的李成义,则仍是垂首僵在原地,两肩微耸,竟惊怕得啜泣起来。
李潼这番暴怒,除了确是有点小题大做、要警告一下这几个小子之外,其实也是说出了他的心里话。凭什么愚蠢之人可以恃着无知、做事肆无忌惮,而他却因想得太多而瞻前顾后、倍感掣肘?
看着摔倒在地的李隆基翻身趴伏在地,身躯轻颤着不敢再抬头发声,李潼才抬手指了指这小子说道:“扶起他,重福随我去万寿宫。”
说完这话后,他便继续向前行去,不再理会后方几人。李重福听到这话,也从惊愕中缓过劲来,又是满心窃喜的忙不迭趋行追从上去。
至于王美畅,也连忙抱起了嗣相王便向前走,行出几步之后才又回头道:“靖国之际,邦家几近势穷难续,圣人一力回天。几位大王能历劫不死,并不是亡者余荫的关照,是去是留,好自为之!”
随着圣人离开,诸宫官侍卫们也都纷纷跟随上去,只在原地留下十几人,隔着数丈远将这三名少王看守起来。
“三兄,你快起身吧,圣人、圣人他已经离开了……”
直至视野中已经见不到圣人的身影,李隆范才忙不迭上前要扶起仍然长跪不起的李隆基。李成义这会儿也才恢复了活动的能力,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凑近李隆基颤声道:“三郎、三郎,咱们要怎么办?你怎么能在内宫触怒圣人?这里甲员环立,哪是使气的地方……唉,但使我手有寸铁……”
两个兄弟一左一右偎在身边,李隆基仍是埋首于地,然而紧贴在地上的手指都已经将砖石表面挖出了几道白痕。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抬起头来,方正英俊的脸庞隐隐有些扭曲,眼睛竟都出现了几道血丝。
“是我使气失礼,不怪圣人降罪惩罚!都是宗家子弟,一户亲员,不该纠缠旧怨,闹乱曝丑……”
起身后,李隆基嘴角微微抽搐着,一手握住兄弟一人手腕,深作几番呼吸才涩声说道:“我一时的任性,连累兄弟也同遭圣人厌弃。但幸在此处不是外间场合,快快同我去向圣人请罪。”
说完这话后,他便向圣人离开的方向疾行而去,见到道左站立的一名小宦者,解下腰间一方圆润无瑕的佩玉便塞过去并低声道:“恳请谒者导引通告。”
小太监高力士仿佛手里被塞了火炭一般、忙不迭将手抽回、死死背在身后,并不无惊恐道:“圣人并未出言驱逐,导引是仆本分,请大王不要加害!”
说完这话后,他便忙不迭转身向前走去,不敢再继续停留。
李隆基见状后也将佩玉收起,然后便示意兄弟们一同跟上,也匆匆向前行去。
万寿宫是李潼转为他奶奶兴建的颐养宫苑,位于大内东侧龙首原上的高坡,三殿相叠、内外通廊,北面便紧挨着太液池,乃是大明宫中地势最好的一片区域。
这一座新宫从开元元年开始兴造,到了开元二年的上半年,太皇太后便迁居于此、长住下来。
李潼抵达的时候,自家两个兄长并一些亲员们早已经等候在此,入前稍作见礼问候,李守礼看了一眼被王美畅揽在怀中的李隆业与恭敬的站在圣人身后的李重福,不免有些奇怪道:“另外几个小子呢?我还想问一问他们,长居乾陵时,闲来有没有弄坏我在那里留下的一些物器。”
听到这问题,宫人们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而李潼只是摆摆手说道:“先入宫去见祖母。”
众人拱从圣人行入万寿宫,宫墙内围廊下也早已经架起帷帐,诸内外命妇俱等候在此向圣人见礼。李潼略作扫视后便又转头望向后边的薛崇训,微笑问道:“你阿母又在别业养病?”
薛崇训闻言后便苦笑一声,并低下头叹息道:“宿疾难愈,圣人又何必多此一问啊!”
开元元年,上巳节曲江会,太平公主被李潼狠坑了一把,耗费重金张罗戏弄、结果推出的几个出彩伶人全都被大内云韶府给收编入宫,想要在京中风月行业大展拳脚的美梦自然成空。
这挫折实在严重,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除了一些年初岁尾的宗家大礼,余者场合只要圣人驾临,便绝不会看到她的身影。
在场多是宗亲近员,听到这番对答,自然也明白其中意思,虽然不敢多说什么,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感慨太平公主实在是太过孤僻难近了。
对于太平公主长期的记恨忿怀,李潼倒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触。只要他这个姑姑能够安分生活,不要在时局中招摇弄事,哪怕看在他奶奶的面子上,其他的也都可以容忍。
更何况,太平公主这别扭一闹就是两年多,宗亲们从最初的有些尴尬回避之外,到如今也都习以为常,表面不说什么,私下里也只是将之当作一桩无伤大雅的趣乐闲聊。
万寿宫格局以三座殿堂为主体,虽然比不上大明宫整体这样宏大,但也是自成一格。前殿慈安殿,是太皇太后日常会见内外命妇的场合,后殿万寿殿则是起居饮食所在。而在这两殿的西北侧,靠近太液池的方位上,又有一座百戏殿,则就是日常消遣娱乐的场所。
为了让他奶奶平时文娱生活丰富起来,李潼又将内宫伶乐拆成两部分,其中一些百戏与礼乐相关,仍归内教坊,设在了大内麟德殿附近,仍归太常寺管辖,以供朝廷一些飨宴场合与礼事之用。
另一部分燕乐相关的音声人们,则就归云韶府,直接设在了万寿宫中,太皇太后召乐欣赏起来也方便得多。
宫乐结构分成两部分,男女分别安置,也实在是因为这些乐籍人员们男女关系搞得太乱。大概是搞艺术的都有些放浪不羁的情怀,男人们多是连襟之好,女人们常有易榻而眠,搞出的后代逢人呼耶唤娘,也实在有些不像话。
众人先跟随圣人登殿向太皇太后请安,而武则天在见到几个孙子后,情绪也是颇为开怀,笑容和气有加。彼此相处日短,也谈不上有什么亲情,但到了她这个年龄际遇,身前能多几个讨巧愉亲的血脉后人,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特别当李重福上前见礼时,武则天神情更生变化,指着这个孙子叹息道:“你父任性自毁,让人恨之痛之。今圣人宽厚赐恩,切记要以前人为鉴,不要辜负了君王亲长们对你的这一份关怀照顾!”
李重福闻言后自是连连点头,更不敢拿什么家门旧恨来发泄意气。
之后武则天视线一转,除了嗣相王之外,并没有发现相王其他几子,一时间也有些疑惑的望向李潼。李潼抬步登殿,坐在祖母席侧将刚才的事情略作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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