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5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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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役,武攸宜“拆门少卿”之名响彻京畿,而城东诸坊围绕园宅所滋生出的官商贿结之风一时间也为之肃然。而且在武攸宜的建言下,朝廷于太府寺再设宅厩署,专门负责管理园宅买卖相关事宜。
当然,武攸宜也绝不是什么不畏权贵、刚正不阿之人。在宅厩署设立之后,便亲自参与拟定《宅厩式》,相关令则二十多条,从头到尾突出一个重点,那就是要钱。
长安这样的大城,本不该因为园宅住所而产生什么纠纷,可是随着籍民激增以及宜居住所的稀缺性,已经到了不设法监管便会乱套的程度。
当然,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向往是人之本性,不该加以压制,但若以此投机炒热、牟取巨利,又或官商勾结、权力变现,则就必须要管。
而且,《宅厩式》的颁行,还给目下朝廷捉襟见肘的财政直接开源创收,极短时间内,便从京畿过热的宅业买卖市场中抽取税钱巨万,也让这种风气为之一敛,不再像此前那样滥无节制。
对于武攸宜的这一次行为,李潼表示很欣赏,但他也没有想到,很快报应就降临到自己头上。
第0807章
鸡犬升天,贵戚匿野
京畿百坊,地理环境各不相同,人气也都有高有低。但若要评选最热的几个场所,隆庆坊绝对位列其中。
隆庆坊的地理位置优越,南面直当春明门大街,北向大明宫、西距太极宫都路程不远,东转出城便是灞上原野,西南则是东市、平康坊等繁华之地。
更重要的是,在普遍缺水的长安城中,隆庆坊中坐拥隆庆池。随着隆庆池与城外龙首渠勾连起来之后,水势更加消涨有度。拥有着这么多的便利,隆庆坊也成为整个长安城中首屈一指的宜居坊区。
如此优越的环境,也让隆庆坊中的宅业引得群众垂涎。特别朝廷回迁、皇帝登基之后,其旧从宠臣新安县子田少安、乳母越国夫人郑氏等等俱辟宅坊中,新朝近贵毕集一坊,也让许多时流幸徒做梦都想列居其中。
所以近日隆庆坊中也是各家豪奴与掮客云集,频频造访坊中住户,商谈买卖宅业事宜。这也极大的骚扰到了坊居安宁,以至于左金吾卫不得不专在隆庆坊加设街铺巡逻、驱赶闲杂人等。
但即便如此,隆庆坊四边坊门也都聚集着许多人众,对坊中出入人员频有骚扰。
当然,骚扰人也是一项讲究眼色的事情,真要遇到惹不起的人,他们也是不敢随便入前骚扰的。这一日午后,一路骑士自城北策马而来,当中簇拥一驾青蓬马车,将近坊门时,有一些新至此处蹲守的人便按捺不住,想要入前喊话,却被旁边人忙不迭拉住。
“你这蠢奴没眼色,可不要连累大家!知这家是谁人,就敢上前骚扰?”
听到旁人喝骂,几人脸面自觉有些挂不住,忍不住忿忿道:“我家主人也非俗类!管他何种出身,又不是当街闹凶,只是商谈买卖,哪怕当今圣人出街巡行,也不会霸道到不准行人声张!”
旁边众人听到这话,不免大笑起来,不再出手阻止,反而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撺掇他们上前。那几名豪奴也不是没有眼色,见众人如此态度,终究不敢放肆,缩在人群中直到那一路骑士入坊,才小心向周遭询问道:“这是谁家随从?”
“那一家主人是殿前司田将军,张警陛前的人物,你家主人若也有在侍御前的威风,想也能混个出入有见的眼熟!”
旁边人这才笑语盈盈的说道,而听到这一答案,那几名豪奴也都忍不住安抽一口凉气。殿前司内卫中郎将田少安,作为当今圣人潜邸故仆,如今也是名动朝野的大人物,寻常人自然招惹不起。
竟日围堵在此,也是无聊,众人闲来难免讨论当朝人事。田氏家人刚刚入坊,自然是一个颇好的谈资。便不乏人卖弄见识,讲起这位在朝新贵身世种种,本是坊间浪荡子,却因幸从潜龙而今鸡犬升天、显贵朝堂,际遇可谓离奇,也实在让人羡慕不已。
且不说坊外闲人的喟叹议论,田家队伍入坊后,策马行于队伍正当中的田少安便便凑近篷车并低声道:“郎君是先入仆邸还是……”
“先去你家罢!”
车内响起一个兴致不高的闷哼声,李潼坐在车内,脸色同样有些不善,尤其想到最近几日试探入坊都因为坊外人迹杂乱而不得不退回,心里不免更加恼怒,又吩咐田少安道:“近日入坊新户,报给平阳公,着他亲来稍作‘慰问’!”
李潼自然有恼怒的理由,就因为那些聚集在此的闲杂耳目,眼下都已经到了十一月,他都没能入坊一遭。哪怕动用了金吾卫,也只是把那些闲人驱赶出坊,四门则仍被堵得死死的,换了谁也高兴不起来。
田少安自然听得出圣人情绪不佳,便也不再多问,当先引路,直往位于隆庆池西南侧的自宅而去。待入宅门,喝退自家奴仆们,这才亲自将圣人搀扶下车,直入内堂。
待到入堂,李潼情绪才好转一些,背手在堂内绕了一遭,所见摆设不失简朴,不免啧啧道:“田某如今也是朝中亲贵人物,民间能无豪货奉给?张设如此简朴,是示我以俭,还是笑我恩薄?”
虽然圣人语气只是打趣,但田少安却不敢怠慢,闻言后苦笑一声然后才说道:“仆生人贫寒,一朝得志,哪能按捺得住。近日进奉者频有,唯是老父在堂,凡所干谒无不大杖砸出,不准我有分毫纳私。阿耶言我所事非常,拱卫宸居、与人间何涉?凡来贿者,看似献金具玉,实则是将我全家性命沽卖试法!”
“田翁是个明白人啊,但有所求,皆告于我,若连我都不能满足,世间几人能填此欲壑?”
李潼听到这话也是非常满意,田大生一家与他可谓情义深厚,他心里也不是不担心际遇骤变后故人心境有所转变,听到田少安这番回答,自然倍感欣慰。
家教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田大生出身草野但能家防谨慎,姚元崇一代名臣,反而管不好自家儿子。
入席坐定后,李潼便又抬手说道:“去将裴伷先引来吧。”
田少安闻言后便点点头,立在廊下对仆员耳语一番,然后便返回侍立。不多久,一身青灰袍服的裴伷先便趋行登堂,及见圣人在堂,忙不迭顿首拜道:“罪民顿首,死罪死罪!微身所系,竟劳圣人鱼服来见!”
“既在坊曲,不需多礼,裴卿且入席。”
李潼望着裴伷先稍作摆手,待其惶恐坐定之后才又轻声道:“着你所事已经有了眉目?”
裴伷先闻言后又身躯绷紧,继而垂首道:“罪民得遣之后,细访河洛周边诸县,最终于嵩阳县治南城山间一寺内访得庶人哲家眷。除前显迹几人,前私逃房州诸妻妾儿女俱匿寺中。因未有新令,罪民不敢贸然现身,留员于近监察动向,匆匆归京禀告……”
此前李潼他三叔、四叔在北邙山同归于尽,虽然事后参与此乱也有一些散卒被抓捕,但当问到他三叔家眷所在时,则就全都语焉不详。
当时都畿局势仍然不失敏感,李潼也没有让人大张旗鼓的继续搜捕,仅仅只是告令州县张榜访问,至于私下里,则就派遣一路跟随他三叔一家北归且熟悉一家人员构成的裴伷先秘密探访。
不过若不动用官府的耳目力量,苍茫原野中想要准确追踪出一群人的下落也并不容易。裴伷先也是明察暗访半年有余,才终于有了一个眉目。
确定了他三叔家眷踪迹所在后,李潼又询问了几个细节方面的问题,比如这群人人数多少,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迹象等等。
在听完了裴伷先的禀奏后,李潼则就陷入了沉默。他让人追查他三叔家眷,主要还是担心或还有别的潜在未发的隐患。现在听到裴伷先讲述一行人从员寡少,为了避免露出行踪还不敢与外界联系,生活得也是清苦有加,他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对他三叔一家虽然不怎么感冒,但也谈不上要赶尽杀绝。就算有什么冲突,那也是他跟他三叔之间,乃至于跟堂弟李重润之间,现在两人已经俱不在世,剩下孤弱妻女也谈不上什么威胁,犯不上再加以戕害。
略作沉吟后,李潼便又吩咐田少安道:“即日派遣三百员众前往嵩阳访问,若庐、若庶人哲妻女愿意归京,迎回京中安置。若是不愿,留下一批财货,捐新佛堂,购置田宅供其安养余生。来去小心,不必告于外人,无论作何选择,不得威逼欺侮。”
田少安闻言后便点头应是,而裴伷先在听到圣人如此安排后,又不免连连赞美圣人仁德。
“闲话也不多讲,裴卿事中确有助益,可惜不能明堂表功。旧事刑格已出,你等同案今冬前往安北。具书一则,你贴身收藏,入境后递给安北长史解琬,暂且留用北疆。若仍愿捐身建勋,用功北疆、风光归朝。若是不愿,两年后可自行归乡,安养乡中。”
说话间,李潼将一封便笺递给了裴伷先。
裴伷先手捧这一份书信,又是不免涕泪横流,伏地顿首哭拜道:“罪民刑家孽余,但得生存,已经感恩不尽。圣人洪恩网开一面,更给罪民着功之机,罪民一定不负此恩,来年必有凯旋朝拜之期!”
听到裴伷先这么说,李潼也是颇感欣慰。他对裴伷先还是不无欣赏的,否则此前在洛阳的时候便不会赐其李姓。虽然说裴伷先的伯父裴炎在他亲爹李贤被废一事上做了一把推手,但这些陈年旧账也没有再斤斤计较的必要。若裴伷先真能改头换面闯出一番前程,也的确不辜负他这一份欣赏。
等到裴伷先离去后,田少安又入前小心翼翼道:“舍下已备薄席,圣人是先用餐,还是……”
李潼闻言后没好气白他一眼,若只是为了见一见裴伷先,大不必费此周折,老子好不容易出趟宫,就是为了吃你家两碗大米饭?问这话就是没眼力劲!
田少安见圣人神情如此,干笑一声,然后才又说道:“行仪车仗俱已备妥,只是委屈郎君要由侧门行出……”
第0808章
三原县子,妻儿同荣
位于隆庆池南侧的三原李学士府邸,无论所处地段还是宅邸规模都颇为醒目,哪怕在一干当朝新贵宅业之间都不见绌。
类似隆庆坊这样位置与环境绝佳的坊区,已经不仅仅只是为了满足居住需求,同样还拥有着颇为重要的社交价值。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许多人花费那么大的代价与精力都希望入住此坊,所求当然不只是有瓦遮头那么简单。
所以许多新进入坊的住户们,也都热衷于培养乡邻友谊。虽然三原李潼之名不闻于河洛,但能够在如此贵坊坐拥豪宅,想来在此前的行台中也是一号人物,所以还是有许多邻居登门造访。
只不过这一位李学士虽然家居闹坊,但却颇有几分大隐于市的味道,其家风严谨、防范深刻,家人们几乎不与坊中邻居有任何交流。除了日常用物的采买,几乎不见有什么人事出入,那些邻居们投帖拜访,自然也都如石沉大海,不见回应。
家防严谨是好,可如此不近人情,则就难免会让人感觉倨傲。入住坊中人家少有俗类,自然也都不免心高气傲,既然不被理睬,索性对这一户人家也是视而不见。
只不过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越来越多的坊民不免猜测那位三原李潼究竟何人,也由此生出各种各样的说法。有的说那李潼是当今圣人文学之友、心腹侍臣,有的则说这李潼是行台一位事边要员,或在安西、或在安北。
这样的说法还算正常,但有一些更加离奇的猜测则就显得荒诞不经了。有的说当今圣人私底下有一支察奸除恶的秘卫、不为人知,那李潼正是这一支队伍的头目,为了保持身世、行迹秘密,所以其宅居才如此小心谨慎。
甚至有人说那李潼才色动人,其实是当今圣人入幕之宾、断袖密友。又或者干脆就没有什么李潼,这一处宅居就是当今圣人用来安置一些不方便接入宫中的女子所设的别业。
当然,这些太过离经叛道的猜测,也不过是二三亲密之人私底下戏言内容,不敢随便在外传扬,言者偶发奇想,闻者也不过一笑置之。但究竟有没有心腹奸恶者密录言论而告密于铜匦,那就不得而知了。
说到底,终究还是这一户人家给人的印象太过神秘,再加上所居过于显赫,所以才引发各种各样的猜想。
但这也不过闲来一场谈资,武周一朝的妖氛浓厚与靖国时期的时局动荡刚刚过去不久,时流仍然不失敏感与谨慎,对于跟自己关系不大的隐秘之事,好奇或有,但也都少有寻根究底。
李潼这段时间处理军政大事之余,为了回一趟家也是挖空心思,倒是不知道坊中传言里他自己已经日了自己。
随着左金吾卫重点巡查看护坊居,隆庆坊外虽然仍是喧闹不已,但坊中环境倒也恢复了清静。除了坊中居护出出入入之外,已经少有闲人游荡于街曲之间。
李潼在田少安邸中稍作沐浴梳洗,换了一身绸丝锦文、看似低调但又不失骚气的袍服后,便从侧门离开了田少安的府邸,小巷中车行片刻,便进入了他乳母越国夫人郑金的宅邸后园附近。
郑金如今长居宫内、兢兢业业的担任皇子皇女们的奶妈总教头,所以这园宅也只是空居,只是安排了一些宫中旧人维持日常洒扫清理。
不过内谒者乐高今日奉命就邸赐给越国夫人一些张设器物,并下令封锁了后园,待听到后园外门响起五长三短的叩门声后,乐高便亲自入前开门,等到来人闪入门内,忙不迭说道:“圣、郎君,甬道已经砌成,可以直接归邸。”
李潼拍拍小家伙儿肩膀以示勉励,然后便不失欢快的迈起步伐横穿后园,很快来到东侧小门,穿过小门后便是一道夹墙甬道,复行将近里许,终于抵达了自家后门外。
“若教眼底无离恨……”
李潼靠在门边,向内低声念诵道,不多久,内宅响起另一个回应声:“不信人间有白头!”
吱呀一声,门从内里被打开,身着一袭翠裙的柳安子站在门内,一脸欣喜道:“郎主总算归家了!”
一番周折后,总算回到了自家里,李潼阔步入园,心情竟隐隐有些激动,但还是将心内急切按捺下来,背着手缓步向内踱步而行,语气平静道:“娘子怎么不来迎见?”
“娘子她、她……”
柳安子听到这话,脸上浅露难色,视线瞥了一眼后门内侧那一堆青砖,然后才入前小声道:“娘子说,若不是见郎主送回信语尚见心思,便要着奴等砌了高墙,不给郎主再留一方便门户……”
李潼听到这话,面皮不免一热,片刻后则冷哼道:“这女子有些任性了,不体恤外事的辛苦,速着她内堂来见,小郎一并奉来。”
说完这话后,他便昂首直往内堂行去,见到堂中熟悉的素雅摆设,心内自有一份温馨,驻足片刻后才又说道:“离家多日,音讯少传。家中添丁大事竟都不能宅居守候,确是有愧家人,娘子居在何处,引我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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