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5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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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心大计让我五内焦灼,实在没有闲情于微处细着手笔。我与祖母身世并不相同,想要不乱于事,则不能纵情。眼下诸事尚不失控,宣威便是留情,否则,恐怕情法相悖、彼此难容。”
武则天听到这话,眼中不免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李潼便又继续说道:“祖母既然对我深具信心,肯将家国付我,无论如何,我绝不会恃宠强逼,让我恩亲老景萧条。天下奉于一家,岂不容二三亲徒?唯今存续之际,邦家只容一声,渡过此难之后,自有裕年荣华,享用不尽,我也希望亲人能够勿迫我于短时。
我本欺天偷命一介孽员,若非祖母垂怜庇护,安有余后造化?机缘巧合,幸至于此,寰宇之内,情义契合,无过我与祖母,绝不会使权任性,让祖母垂泪人间。”
武则天本来眉间隐有愠色,但在听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又软化下来,指着李潼笑骂道:“大不必将你命格言之鄙薄,你祖母一生荣辱所历实多,过眼人物更不知凡几,偏偏你小子是降我一物。已经如此年迈,也难再扰你几年。你少来便深有格局分寸,虽然常是阔言人情,但人情又能乱你几分?眼下且恃旧情,向你讨要几年安乐,至于日后,也都由你。”
说到这里,武则天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李潼见状,上前抚平了有些皱起的衾被,并轻声道:“祖母安心休息吧,事情我会尽快处理。都畿几人可以无恙,但在外者如何,并不是我能控制。”
听到这话,武则天眉头更加舒展,但仍下意识握着李潼的手腕,李潼也只是侧偎榻左,待听到轻微均匀的鼾声,才试探着轻轻抽出了手腕并站起身来,有些久坐缺氧,身躯微微一晃,突然便感觉到身侧触上一温软身躯。
“殿、殿下繁忙劳苦,还能伴亲入眠,哪怕寻常人家,都少有这样孝义深厚的儿孙……”
杨喜儿下意识的入前搀扶住身躯微晃的监国元嗣,旋即俏脸上便霞云飞染,羞怯垂首,但仍壮着胆子轻声说道。
李潼有些尴尬的收回臂肘,这才注意到一直在侧侍立的少女,只是在听到这话后又忍不住打量少女几眼,你看到了啥、听到了啥?知道我跟我奶奶刚才在谈啥?
“你、你……娘子是杨相公家人?”
看了几眼后,李潼才有些惊奇的轻声问道。他虽然归都多日,但一直忙碌,还真没有细致观察过他奶奶身边侍用之人。侍用小事,既然他无心过问,自然也不会有人向他详奏。
杨喜儿听到这话,眼波先是一黯,片刻后才又露出几分惊喜:“殿下还记得我?”
李潼闻言后,心生几分不好意思,抬手示意少女随他行出寝室,行走间举手比量了一下少女身高,然后又降低尺余。
杨喜儿见状,便矮身侧首,将额头顶在李潼手缘,一边走着一边升高,行出寝室后,才恢复了正常的站立身姿,两眼笑得月牙一般,满是少女的娇俏,两手一摊,口中则说道:“便成了这个样子。”
看到少女开朗的笑容,李潼的心情也略受感染,嘴角一翘便又说道:“杂事缠身,疏于饮食侍奉,殿室之内,有劳娘子备事起居。”
“故邸遭拒,总需有处容身。幸在太皇太后拣用,妾能免于野中荒长。游荡内苑,不违父志,不敢当殿下垂问。”
听到这杨家娘子这么说,李潼干笑两声,不无感慨道:“故事曲折,难凭一言申明。娘子也不必长困旧情,只需欣乐生活,亲人虽身覆土下,也能欣慰于黄泉。”
杨喜儿闻言后便将嘴一撇,继而觉得不雅失礼,连忙又垂首道:“殿下难道真的独昧于自身光华?人间何样女子欲亲还远,余生还有欣乐可言?惟妾深知君心如铁、烈火难融,怨人终还怨己、凄态只是惹厌,不如强笑相对,或能再承一顾……”
李潼听到这话后又笑起来,退后两步将已经亭亭玉立的少女又打量两眼,不免感慨真是长大了,摆手笑语道:“娘子心意坦白,知我恩亲不患呵护不周,日后长有相见,此夜便先告辞。”
第0781章
借尔奴首,以儆效尤
行出内室寝殿后,李潼便来到前殿,召来杨思勖吩咐道:“将相王灵柩移入景运门内道场,张设灵堂以供内外官属入拜吊唁。另严查近日苑中闹乱诸事,凡有涉事,即刻抓捕收监内推院,王美畅归都后推审案情。”
杨思勖见殿下终于将此事重视起来,忙不迭点头应是,他近日负责内宫守卫事宜,常被类似乱事搞得战战兢兢,只因没有殿下的命令、一身技力发挥不出,也是煎熬得很。
见杨思勖阔行退下,李潼不免暗叹一声。他的确有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想法,甚至不打算将隐患带回长安,所以特意将他四叔灵柩停放于西隔城中,并对太监们的闹乱纵容不管,解决了河东问题之后,便在十月归京的途中一并解决这个问题。
但他这一点小心思,真是瞒不住他奶奶。他奶奶也未必能猜到他的具体计划,但很显然将他四叔灵柩停放在隔城中本身就不是一个合理的安排,由此反推出他已经在磨刀霍霍。
虽然被他奶奶点破并且保证不会动手,但李潼的心情反而放松下来。此前他是把问题想得太复杂,总想一股脑的解决所有问题,但有的问题或是根深蒂固、或是时机不备,想要了断于顷刻,势必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所以此前他一直是一种很吃力的状态,心里不无担忧,总觉得自己在走钢丝。他奶奶的请求对他而言也是一个借口,让他暂时放下心中的纠结,只是专心应对眼前的问题,不再把未来需要面对的问题提前到眼下。
一个心结化解后,他便又举步行往他姑姑太平公主居所。侧殿内外侍立人众见到监国元嗣行来,神情不无惊慌,太平公主乳母张夫人更仓促行出,叩于道左疾声道:“未知元嗣殿下至此有何垂问?公主殿下已经解衣就寝……”
“去回报罢,我就在前殿稍作等候。”
李潼闻言后也停了下来,抬手吩咐道。
张夫人见状,无奈只能再作告罪然后便匆匆起身入殿。
李潼返回前殿坐定未久,太平公主便着一素裙、打着哈欠缓步入殿,虽然妆容都还未卸,但却作睡眼惺忪道:“慎之你还没走?我本来已经睡下,何事一定要此夜……”
“近日忙于外朝事务,家事少有过问。担心明天忘记,只能今夜打扰姑母。”
李潼起身站在席侧,望着他姑姑笑语道,心里感慨颜值高的确是有优势,尽管他姑姑这拙劣的掩饰让他很不爽,但起码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居然觉得有点可爱。当然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肯定跟可爱无关。
太平公主闻言后无奈一笑,入席坐定,不无宠溺道:“韶年渐远,尤重养生,也就是慎之你,换了别个漏夜来见,瞧我理不理他!说罢,什么事情?”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向姑母借一员来用。”
听到李潼这么说,太平公主眸子顿时一亮,身躯微微前倾说道:“是不是河东道黜陟使人员难择?说什么向我借人,如今你是元嗣监国,十月便要大礼宣命,内外群众哪个不是你的臣员?但若真为河东事,我确有一员良选,便是南省张梁客,其人……”
李潼见他姑姑叭叭说个不停,甚至还真的热切推荐起人选来,只能无奈的抬手打断,又开口说道:“河东遣使诸员,朝中已有拟选,这一点倒不劳姑母劳神。今日请借,乃是这一位张夫人……”
“张夫人?这、这……慎之你不是在嬉闹姑母?”
太平公主闻言后先是一愣,继而便有些神情不自在的说道,而另一边张夫人也脸色一变,只是不敢出声。
“确是张夫人,没错的。权门奴婢,虽然没有血脉之缘,但有帷幄相对之亲近。况且张夫人侍用年久,取此首级既能宣威慑众,又可以让姑母免于肝肠摧断之痛……”
“我、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我、阿姨与我虽无血缘,但却有乳养之恩!你、你究竟要说什么?呵、监国元嗣?方今内外动乱不定,你纵要宣威,何物不可逞凶,竟然要如此凌辱亲徒!”
不待李潼把话说完,太平公主已经站立起来,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大步向殿外疾走,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而那张夫人自然也是连滚带爬的跟随于后,不敢独留殿中。
李潼坐在殿中看着太平公主愤怒暴走,心里也是暗叹一声,但也并未起身阻拦,这主仆二人行至殿门处自有披甲卫士抽刀阻拦。
“我是大唐公主,尔等贱卒胆敢……殿上那人还不是当今皇帝……”
女人一旦撒起泼来,什么贵气优雅全都荡然无存,太平公主自然也不例外,眼见甲士持刀拦路,便要手脚并用的冲过去。
这时候,李潼的声音也从殿上传来:“擒下那欺主乱法的恶奴,不要伤到公主殿下。”
卫士们闻言后便直接绕开太平公主,拖住号哭尖叫的张夫人便退了下去。
“你们住手、住手!李三郎,你真的要……宗家新丧两员,少类如此辱我……血亲不能相容,你、你不怕天下人悖你、弃你?”
太平公主一番撕扯,终究不能阻拦卫士进退,转又步履踉跄的行回殿中,已是花容扭曲,满脸怨念的死死盯着李潼。
“唉,姑母既然与我份是血缘至亲,应当知我眼下是怎样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即便恶奴无罪,向姑母借此一人,姑母也该心平气和问我一句是否真的有益家国,而不是与我裂目以争。”
李潼叹息着从席中站起,望着太平公主继续说道:“祖母半生要强,如今却因家门不器之众软语央我,让我如坐针毡、倍感窘迫。若非此教诲难拒,我怕是不会再于此夜与姑母相论此事。此前飞钱相通,是盼人间得此便利,亲员也能于此中长得惠利、以资用度。却没想到姑母你竟凭此挟聚群情,使人盗输立德坊官仓物储于外……”
“原来是这一桩事……原来,你就因区区物料如此待我,罔顾两家长情!”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后先是一愣,片刻后便瞪眼跺脚的大声吼道。
“不然呢?难道姑母以为我要追究你阴遣宫奴作乱禁中、逼我不能将都畿甲力从容张用?此中势力纠葛尤深,一脚踏入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李潼见太平公主又恢复理直气壮的模样,不免气得冷笑起来。
“我没、我无……这种事,我怎么敢?只是宫中几员太监阴求,希望我能……我根本没有答应他们!慎之,国中败乱如此,我难道不知眼下宗家唯你才是唯一希望?你姑母纵是任性,见我二兄横死于野,是非存亡之际,我又怎么敢犯大忌?我是真的不……”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后,脸色又是陡然一变,这一次是真的慌了神,两手抱在胸前,一边悲声回应,一边向后退走:“我待你、我待幼娘……都中遭祸以来,我更夜不敢睡,早晚守傍阿母身边!你不能如此诬我,你不……”
“正因姑母不敢,所以我才更觉失望啊!你如果胆敢勾结其中,起码你于家国前程尚有一丝长计,或能尽力图存。但大势混沌,姑母你分寸已失,全无定计,就算如此,仍然贪取财货,暗纵宫人不作奏报,使我珍贵甲员不能使尽扩搜乡野。区区财货?那是都畿救命口粮,是河东将士能够生归的指望啊!”
听到太平公主仍在狡辩,李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有的人爱玩火却又不知会引发多么严重的后果,他奶奶这三个子女全都把脑子留在了娘胎里,讲到志气倒是一个比一个狂。
“我错了、我知错……但我真的没有恶心,此前四兄夺我飞钱,这是慎之你给我的大计。一张飞钱,涉货巨万,慎之你把大事托我,我一定不能有负你,所以才着家奴胁迫输钱诸家,让他们把财货拿取回来……当时整个都畿已经大乱,立德坊盛储,人尽皆知,即便我不使员拿取,也一定会被别的强人盗取挥霍!这几日,我都在求你准我出宫,为的就是把财货搜罗回来,补助国用啊!”
见李潼脸色铁青的怒声指斥,太平公主再也不复盛气,满脸挂泪的哀声说道。
李潼见状只是叹息道:“近日出入宫苑,我一直给姑母你留有余地。毕竟亲义深厚,绝不止眼前患难,更有余生长相问候。人物在外,拖延一刻便有散失的危险,姑母你长久不言,真以为可以就此隐瞒过去?
朝廷近日连作物料征调之令,偏偏立德坊半数失货不知所踪。那些挟货之人,是将宗家伦情作其谋私筹码。若再长久不入城邑,恐成逆乱作恶之资!今收斩家奴以为警示,物料去向所在,姑母你但知几分,即刻道来,旧事可以不计!”
“真、真的?我说、我说……我并不知,但有家人几员并朝臣谋划此事……”
太平公主终于崩溃伏地大哭起来,但因此前的撒泼撕扯衫裙俱已凌乱,李潼忙不迭遮眼举步出殿,着女官入堂记录其所召供,俗话说、俗话诚不欺我。
第0782章
无米难炊,四面追赃
要将一座失控的城池重新掌控起来,第一是秩序的重建,第二是物资的供给。
重建秩序也没有什么玄机,怎么有效怎么来。虽然李潼入都之后,在政治人事结构方面略有波折,但这对神都城的秩序影响并不大。
毕竟抛开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如今的神都城秩序是建立在武力强权基础上的,而且都畿武力始终牢牢控制在李潼一人手中。
尽管就算加上陕州增援的人马与洛阳所招抚的甲兵,如今整个都畿守卫武力也不过堪堪过万。虽然仍不足以将整座洛阳城控制得滴水不漏,但起码能够保证能够在骚乱发生的第一时间予以扑灭、不给其规模发展的时间。
如今都畿的兵力略分为靖国六营,四营分守于城池四角,两营坐镇于皇城与宫城,初步建立起了内外防卫框架。
具体负责城池坊曲治安维护的,则是城中新进招募的巡城团练。这一部分员众就多了,足有将近两万人,几乎是将洛阳城中所有在籍丁壮尽数囊括进来,而且数量仍在继续增加。
洛阳城常住人口几十万,按照正常的人口结构比例,丁壮数量当然不止这么多。只不过去年组建大军、迎击突厥,将都畿区域丁员大量抽调北上,使得洛阳城中无论兵力还是劳动力都极为空虚,这也给之后的动乱埋下了祸根。
按照朝廷去年到今年年初那种人物困蹇的状态,李潼在入都之后不久便又组织起如此庞大的卒员队伍,似乎有点狗窝里剩下肉包子、不合常理。
但其实这也很正常,就算去年征募的时候朝廷的运作状态仍然完整,但过往的征发模式本身就有覆及不到的盲点,比如说佛寺道观隐匿的人口、权贵豪强所豢养的奴仆,以及官府没有及时扩搜编籍的流民。
还有就是朝廷的征发也要考虑一个成本问题,一些有着一技之长的匠户,以及一些单丁下户,这些都不属于征募之列。匠户需要负担固定的课役,而下户唯一的丁力一旦被抽走,就意味着这个家庭垮了,意味着朝廷可能将永远丧失这一户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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