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4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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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士们责其刑士出身,不识大体,才计远不堪为相。宗室们则指责他刻薄宗家,纵恤罪恶。在野之士则抨击徐有功典刑邀功,挟公器而游于权门私邸,本身便已经失了典刑公道的本心。
于是,徐有功四月初拜相,中旬罢相,政事堂走了一遭,只惹了一身的骚。
朝野之间声势喧腾,绝不能因一人之进退便搁置此议,所以很快太平公主所荐韦承庆以中书舍人担当此事,卫尉少卿张梁客、监察御史萧至忠并为参佐,继续营张此事。
这一次,因为有了徐有功的前车之鉴,在事者也不敢贸然处断,需要兼顾到方方面面的诉求,因此讨论的时间便也延长起来。
武周一朝,局势板荡之深刻,确是一言难尽,凡时局之中势位分享的人家,谁家也不敢夸言能够独善事外、不受波及。所以这件事一时间也成为了神都舆论所关注的重点,余者任何事务统统都成了次要的。
在这样的舆情氛围下,西京所使员众们终于押运着上千车的绢缯丝麻返回了神都。即便不考虑所载物货,单单这上千车驾并牲力,本身已经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只不过,离开西京长安的时候,这一路使者行程还广受两京时流关注并热议。可当真正抵达神都城的时候,热度却早已经飞快消退,虽不至于无人问津,但关注度也已经远不如此前那么高。
宰相薛稷陪着豫王李成器出城,于宫城北面的北邙山前接收了这一批物资。由于这一批物货直入宫库、不经台司,所以薛稷也只是陪行一程,具体的交割清点事务则有豫王自大内带来的中官们负责与郁林王李千里办理交接。
得知这一批财货将要直入宫库,一干使者们自李千里以下,脸色都不甚好看。余者概不作论,单单他们作为朝廷正式书令遣使的使者往来一程,结果带回的巨资却成了豫王私己,这分明是将他们一行使者也贬成了宫奴!
因此在交割的时候,诸使者们俱袖手冷眼旁观,他们此行差事完成的不漂亮是一回事,但被如此羞辱蔑视则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因此北邙山前虽车马绵延、物货成堆,但氛围却非常的不好。
作为使者一员的裴守真见到宰相薛稷对他打手势,便行出了人群,在一处临时加设的帐幕内向薛稷见礼,然后便开口问道:“前所奏事,朝廷是否已经有了回应?守真一人荣辱诚不足计,但陕西道大行台边务费糜却是实情。如今得益于雍王殿下与边中将士勤奋,尚可却敌于国门之外。但若朝廷仍然不作正视,恐怕眼下这种状况也难长久维持。”
薛稷听到裴守真这么说,脸色同样不好看,他叹息一声,从身侧掏出一份奏书出来,正是裴守真此前行途呈献。
裴守真从薛稷手中接过这一份奏书,展开一看仍是他此前所书内容,全无一字的批复,不免抬头诧异的望向薛稷。
“此书被我截留下来,没有录入堂中,非是干扰贤言之路,唯是如今朝中妖氛再兴。我实在不忍见世兄你一腔赤诚错作表现,轻进异论惹祸于身啊!”
听到薛稷这么说,裴守真眉头顿时皱起:“相公身居宰位,此言怎能出于你口?朝中纵有妖氛萌生,自当进策斧正,又怎么能……”
“世兄持论雅正,我是愧有不及。但纵火者不居坊曲……”
薛稷讲到这里,眉间愁色更浓,回望神都宫阙,长叹一声:“我居此时位,本非才器当然,所幸在乎一念,纵作进言,能为所重?猛火发乎宸居,神都将再无宁日。世兄既得雍王殿下赏识,宜速去,勿留恋!来年薛某若成死国之烈,世兄傍于英主,盼能将我残骸收捡一二……”
第0706章
家贼国贼,插标之徒
从去年铨选开始,上阳宫防务便明显变得严密起来,除了原本专职宿卫的左羽林卫之外,另有南衙右监门卫同样有一旅甲兵常驻于此。
右监门卫将军同样也是李唐宗室,凉国公李晋,与宰相李思训同为李唐宗室郇王房。经历武周一朝的打击,李唐宗室凋零大半。
当然也不仅止于武周一朝,天皇李治在位时期,便对宗室多有制裁,越是血脉亲近,政治上安全反而越发的无从保障。
到如今,宗亲回朝,血脉以论,当然是郁林王李千里所代表的吴王李恪一系最为亲近。但当今圣人不喜郁林王,所以血脉已经疏远得多的郇王房便成了宗室在朝的代表,既有宰相,又有大将,于宗家诸房一时间可谓风头无两。
李晋身为李唐宗室,对皇太后的态度可想而知。右监门卫常驻于大内与上阳宫之间,自然也是戒备提防为主,对于任何出入上阳宫的人员都要严加盘查。
当然,如今这种朝情形势,也没有多少人会没有眼色的频繁出入上阳宫。偶有访问,无非一些旧年曾在宫中供职的女官、如裴行俭夫人厍狄氏之类。
不过,这样的防备更多的也只是一些明面上的震慑,就算李晋对皇太后充满怨念,也不敢真的提兵登堂入室,不只在于上阳宫那数千左羽林军,更在于远在西京的雍王殿下。
这一天,上阳宫中突然一路甲兵行出,乃潞王李守礼亲自率队。李晋本来待在南衙右监门卫官廨中,听到属下告知这一异常举动,不敢怠慢,也忙不迭披甲引众离开皇城,于天津桥北拦下了潞王一行。
“潞王殿下突然率甲入坊,敢问所为何事?若只是寻常杂使,着令末将代劳即可。殿下尊荣体格,游龙入坊,于人于己都难免骚扰。”
李晋策马上前,望着潞王笑语说道。
李守礼听到这话,脸皮一翻,怒形于色,只是冷笑道:“西城戏坊,有我相好娼伶,闲来意动,凉国公去为我引来罢。”
李晋闻言后,嘴角颤了一颤,片刻后才干笑道:“潞王殿下说笑了,若只此事,走使一员?
轩车一驾?
又何须声势铺张。”
“我与你几分交情?
值得与你说笑?你于我几分辖制,胆敢当街阻行?滚!”
李守礼脸色一拉,指着李晋便怒斥道。
被人当众如此羞辱训斥,李晋自然有些拉不下脸,当即也一改敷衍笑容,佩刀向腹间一横,并沉声道:“末将皇命在身,职责之内无可不问,潞王殿下贸然纵甲入坊?
使命隐秘,请恕不能放行!”
“你刀敢露寸刃,我都佩服你是人间难得的硬种!”
李守礼无受此态恐吓,见状后脸上嘲色更浓?
直接策马便往天津桥行去?
身后甲众紧随,直将李晋等右监门卫众将士视若无物。
李晋握刀之手青筋毕露?
隐隐发颤,身后却有兵长入前,抬手按住他的佩刀刀柄,并低声道:“将军,不可啊!”
“跟上去!”
李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心情平复下来,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于是两路甲众先后通过天津桥,及入天街,李晋见潞王率众直往尚善坊而去,脸色顿时一变,策马争先,引众先入坊中,诸甲士待命于太平公主邸外,自己则匆匆下马登邸入见。
朝堂一哭,让太平公主再次成为世道关注的焦点,因此近日来,邸中常是门庭若市,今天自然也不例外,入坊求见的车马之众使得坊街都略有拥堵,府内同样也是宾客满堂。
太平公主正在堂会客,见李晋神情严肃的入堂告事,脸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但嘴上却说:“宗家小子来访亲长,不值得小题大做。”
嘴上这么说着,她还是吩咐家臣将中堂宾客引往别厅,并着人将新妇李幼娘引入堂中。
邸中家人们忙碌应事,厅堂刚刚收拾完毕,潞王李守礼已至门前。太平公主神情镇定,手拉着李幼娘行至堂前,待见李守礼披甲入前,便先一步笑语道:“你姑母门庭又不是什么险恶境地,二郎来访,何必此状?”
李守礼行至堂前,先递给一脸紧张的李幼娘一个安慰眼神,然后才扶刀望着太平公主说道:“今日来见,非私情访问,皇太后陛下使我……”
“入堂来说。”
太平公主脸色微变,摆手屏退廊左侍立的家奴,语气则显得有些柔弱。
李守礼闻言也不反对,举步登堂,抬手拍了拍迎上前来的小妹李幼娘肩膀,笑语道:“诸兄昂然在世,自不容半分心事扰我阿妹。娘娘近来念你,归室收拾细软,稍后随我入苑。”
李幼娘闻言后连忙点头,然后才想起来回望阿姑,太平公主笑容略显僵硬,但还是温声说道:“且如你兄言,去罢。”
待到李幼娘离开,太平公主才又望向李守礼,开口道:“太后有什么心意,着儿郎转达?”
“皇太后陛下着我请姑母入苑相见。”
李守礼也并不入座,站在堂中开口说道。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视线自有几分游移躲避,指着堂外说道:“阿母召我,本不该推辞,但前堂宾客实多,二郎你也有见,能否待我……”
“皇太后陛下知姑母想是人事繁忙,若姑母抽身不暇,着我几言转告。”
对于太平公主的推脱,李守礼不感意外,不待这姑母将借口讲完,便又开口说道:“祖母说,小器不足御大,恃巧恐要成拙。姑母如今凡所享受,已经可称圆满。纵然故事有所失意,但也不是摧残人情的道理……”
“这是阿母说?这是……哈,罢了,我听见了。太后还有没有别的训告,一并道来。”
太平公主眼神本来有几分躲闪,听到这里的时候却忍不住低笑起来,眼神归于笃定,平静的望着李守礼说道。
“祖母还说,圣人所以守业,是有深刻道理。庐陵归或不归,姑母不当染指。若真悖情入深,老妇有力可恃!家贼国贼,俱插标之徒!”
“这、我怎么……我绝无此种心意!”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刚刚恢复镇定的神情陡然一变,更直接从席位上惊立起来,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慌乱:“你祖母闲居遐想,竟然这么、这么……唉,准备车仗,我去见她、我去见她!讲的清楚分明,让她不要再这么度情伤神!”
说话间,太平公主便往堂下行来,望着李守礼说道:“儿郎已是壮成,观人观事,该当有自己的主见!你祖母她、她真的是越发孤僻,竟然如此恶度人事!这番声言,有没有传往西京?慎之远在于外,神都情势不能精知,千万不要妄传邪情,让他误解!”
太平公主是真的有些慌了,以至于都有些语无伦次:“旧年宗家人情飘零,唯我两家还得守望相助。新妇入门,我待较己出还要亲切,我如果真有什么邪计,又怎么会把你表弟使派西京?现今所为,只是伤痛你姑婿哀荣不足……”
“姑母若要入苑,我在外堂等候。”
李守礼自知没有自家三郎那观情入微的眼量,索性惜声不作更多回应。
不多久,太平公主车驾便驶出了尚善坊,与潞王一行直往上阳宫而去,听到车外道左传来各种议论声,一时间她的心情也是更加的糟糕。
她此时不欲往见阿母,除了不敢面对母亲的审视之外,也是自觉神都如今物情沸腾,自己言行举止都影响极大,是需要有所避嫌。
如果此时前往上阳宫拜访母亲,不说外界会如何议论,只怕她四兄李旦心里也要埋下一根刺。
但听到李守礼转达母亲的话语,太平公主自知此行是避免不了。眼下往见或还止于声言训斥,但如果母亲威胁成真,那就真的不好收场。彼此都是心思玲珑之人,西京的三郎如果被完全惊动起来,那个狠货会做出什么,谁都估算不到。
太平公主不是没有预想过这种情况,但自觉得人情之内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可阿母反应之激烈,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心中这般杂想着,车驾很快就驶入了上阳宫,李幼娘稍作道别后便直往娘娘房氏于苑中住所而去。去年李光顺纳妃一事,太后亲自过问,房太妃入宫谢恩,婆媳关系因此有所缓和,自此房太妃便也住在了上阳宫里。
行至皇太后寝居之外,太平公主稍作顿足,举起锦帕用力揉了揉眼窝,然后便捂嘴啜泣,泪眼婆娑的行入殿堂。
大殿里,武则天侧卧寝席中,正闭眼假寐,及至上官婉儿入前禀告公主已经登殿,她微微颔首,还未及睁开眼,耳边已经传来自己女儿的悲哭声:“是打是杀,此身已经具此!生在这样门庭,我是该要认命,此生只作阿母手底一玩物,罪在用力解脱……”
“收起那厌声吧,你这一身血肉,出我怀抱之内。如果真的全无恤念,我会着潞王招你?”
武则天自席中缓缓坐正,垂眼望向仍自啜泣不止的太平公主,沉声说道。
第0707章
命许社稷,半生凶横
听到皇太后这话,太平公主哭声顿敛,但仍是一副凄怨至极的表情,抬眼望着母亲不无愤懑道:“我是阿母骨肉,但既自立成人,心怀终有不同!阿母这样邪情度我,若是传扬出去,我还有什么面目苟存人间!我究竟是怎样的厌物,阿母至今还要加我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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