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48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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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守真作为朝廷派遣的使者,在皇城中冒犯雍王殿下,当面进行诘问,自然也令群众激愤。雍王殿下功盖陕西,岂朝廷随意遣使的一介下僚能作冒犯!
所以当雍王在户部衙堂提审裴守真的时候,所以户部官廨外也聚集了大量的行台员佐。各自心情都很复杂,一方面盼望雍王能严惩这一狂徒,以彰显行台威严。另一方面,又担心雍王激怒之下真的斩杀此獠,与朝廷关系更加恶劣。
衙堂审讯,虽然行台诸众们不能当面直睹,但雍王并没有下令闭厅,想是并不介意问答外传。所以户部衙堂中的事态发展,自也有吏员向外奔走递告。
当雍王解袍披给裴守真并作那一番表态时,自然有人如实传递于外。
得闻衙堂中情形如此,在外围聚的行台属众们也都感想复杂。同样在外驻足的宋璟在听完吏员转述后,突然伏地高呼道:“臣等幸从殿下,才力盛用,功兴陕西!此生无悔,邪情难间!”
“幸从殿下,此生无悔!”
宋璟话音未落,围聚在胡部官廨外的行台诸员们也都纷纷作拜高呼,呼声不独传入衙堂,更在皇城中向外扩散。
许多自坊居刚刚返回皇城上班的诸司官吏们,并不清楚刚才皇城中发生了什么,听到这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一时间自有几分不明就里,还以为是行台今日搞的特殊团建活动。这样的事情,谁又甘于落后,于是也都一个个振臂高呼:“幸从殿下,此生无悔!”
短短一刻钟时间里,声波传递,偌大皇城中,竟然到处都回荡着如此呼喊声。
户部衙堂中,裴守真本是甘心赴死,却得雍王殿下降礼披袍,心情已有惶恐感激,还未及回话,便听到衙堂外那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一时间更是大生感触。
他错步退开,再次拜于雍王足前:“殿下用士以恩、治民以仁、克敌以威,陕西道兴治如此,卑职临此,深有感触,唐家得于殿下,诚为社稷之幸!躬身再拜,非为乞命,卑鄙之人,不敢代表苍生,唯此身、此心,倾服名王!”
李潼对于裴守真,的确是有一些别的想法在心中酝酿,但也没想到他整个行台都如此戏精,配合的这么巧妙。
于是他也没有理会匍匐足前的裴守真,而是皱眉对李元素说道:“一日之计在于晨,诸员难道全都案头无事,晨光之内作此闲声?速着各归本廨,一腔心意、且付于事,无谓宣之在口,浪费光阴!”
虽然殿下口作斥声,但眉眼之间喜色隐然,李元素于是便也微笑拱手道:“群僚心意纯直,溢于言表,此殿下御策英明,行台用士得宜,勃发于情,不至荒事。”
口中这么说着,李元素也踱步行出衙堂,笑语屏退围绕在户部官廨的官吏们。
此间呼喊声虽然停止了下来,但在皇城更远的区域中,仍有此起彼伏的口号传来,李元素侧耳倾听着这些呼喊声,嘴角勾起,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自豪。能够在这样一个团结奋进的群体中占有一席之地,于他而言,也是一幸。
衙堂里,李潼再垂眼望向裴守真,语调也变得缓和起来:“裴丞请免礼吧,此前所谓杀刑,一时忿言而已。你能勤于皇命,不畏强权,行事虽干于行台令式,但你本非行台用员,也就无谓以行台典刑裁断。至于你所申诉事宜,今日给你一个交代,且随我转赴别堂议论。”
“行台负艰用大,卑职已有所见。朝廷加此使任,确有失于周全之虑。卑职虽然使命催缴,但也兼领察访之责,明知用命有失,不敢固执旧命。唯将此间事机,尽录于表,奏于朝廷,再待廷议改判,务求内外能得两全。”
裴守真这会儿已经没有此前那种义正言辞的催讨气概,只是语调真挚的说道。
李潼听到这话后却笑了起来:“莫非裴丞以为行台刀笔闲置,于此只是缄默?陕西道诸情,朝廷所知较你只深不浅,之所以仍然据此纠缠,当中缘由,非尔曹能能问。”
听到雍王这么说,裴守真也是识趣闭嘴,行台与朝廷之间的微妙氛围,他当然也有所感受。内中曲隐,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区区一个太府丞能够干涉的范围。
但裴守真还是忍不住说道:“行台所历艰难,或是多涉军机,不能宣告于众。但若能将所涉皮毛有所选择的披露于外,想能大解物议之困扰。”
李潼闻言后略作微笑,算是对裴守真这一善意释放的回应。
因知雍王将要亲自解决朝廷催缴秋赋的事情,行台凡于此有关的官员们俱集于门下省政事堂,而来自神都的使者们,包括李千里这一甩手掌柜也一并被请入了行台。
李千里惊闻裴守真喧闹于行台之内,心里已经慌得不得了,唯恐雍王殿下因此迁怒于他。登入政事堂后,对裴守真自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朝廷使团内部纠纷,李潼自然懒得过问,只是告令行台诸员将行台钱粮事宜进行检点核算。
这其实也核算不出什么结果,行台本就开支极大,任何一笔钱粮出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去年秋赋早已经被花干净了,今年又远未到征缴的时节。至于行台在别的方面的进项,自然也没有道理与此事混为一谈。
所以这最终的一个核算结果,就是行台府库中根本就没有足够的钱粮补缴去年秋赋,反而自身还有着极大的亏空。
本来朝廷那些使者们,包括李千里在内,眼见行台终于正面此事,心中多多少少是存着一些期待,毕竟如果任务完不成,他们这些人回到神都也要受到追责。
可面对这样一个结果,自然是大失所望,他们西进以来,眼见陕西诸州政治井然有序,却没想到行台府库已是赤字高堆。
有的人自然不愿意相信,举手提问道:“度支计簿是否有误?”
这话自然问得很失礼,行台诸众闻言后自都怒色隐现。可不待这些人发声,作为使者一员的裴守真已经先一步说道:“行台府库盈亏,这便是实情。早间我斗胆冒犯,雍王殿下非但不以为罪,反将行台机密计簿传案递阅。因我所见,可以确信无疑。”
与甩手掌柜李千里不同,裴守真在众人当中还是颇具威信的,若非其人行险以搏,他们甚至都得不到这样一个与行台当面交涉相关问题的机会。
此时听到裴守真也这么说,众人便不敢再随便质疑。
李潼见这些朝廷来使们神色各异,心中冷笑一声。办法总比困难多,既然耍横惹人反感,那就哭穷。
本来想以有钱人的身份跟你们相处,结果换来的却是猜疑、嫉妒,穷追不舍,步步紧逼,一定要把行台底细扒个干干净净。算了,不装了,摊牌了,行台就是穷逼,寅吃卯粮、等米下炊!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此前行台之所以遮遮掩掩,就是为了大唱空城计以震慑胡夷。现在行台底裤都被你们翻开看了,周边诸胡也了解了行台外强中干的事实,接下来他们如果再引兵叩关,这个锅谁来背,你们自己商量!
在场众朝士们还没有想得那么深远,仍然有些不甘心,有人便深跪于庭恳求道:“殿下威重陕西,权倾朝野,恳请体恤卑职等走使不易。领命而来,若空车归都,恐难以复命……”
听到这话,不待李潼发言,姚元崇已经先一步忍不住说道:“尔曹走使不易,难道行台诸众所负就是闲差?府库空虚,诸事不兴,唯凭殿下威壮震慑内外。如今实情坦露,谁能确保仍能周全不泄?若诸边因此再生不靖,不要说去年所积,哪怕今秋新入,尽用都恐不足定事!”
李潼心里给姚元崇点个赞,但嘴上还是叹息道:“无论行台用度盈缺,不以催逼尔曹走使为威。贡赋征调,凡化内之土,皇命所系,义不容辞。唯陕西道任险用艰,于事刻不容缓,用料无权宜可循。尔曹领事入京,尤其太府丞裴守真忠勤可勉,赏赐忠勇勤恳的节气,我也不该任由你等空车归都,冤受不器难事的指摘。”
“殿下,行台度支已经告危……”
听到雍王殿下这么说,堂中行台诸众无不疾声劝告,却被李潼抬手叫停。
“公帑军事不存权宜,但我生而天家至亲,私庭略有薄蓄。皇命任使以来,行迹飘零,倏忽东西,夫妻帷事简略,庭中无息待养,起居不费,无谓囤守。
一家之私难补国用之大,因感群众劳使不易,若因此而遭黜责,实在可惜,于事稍作敷衍,略充使者箱笼。不谓典树私恩,我居治陕西,困于边情危急,未合休养之道,使府库空虚,薄功不足补过,亦当受此刑责!”
李潼这一番话讲出来,诚是声情并茂。
四叔你特么不是人,老子为了唐家社稷东奔西走,连个性生活都不和谐,你还要跟我斤斤计较,非要逼得我倾家荡产你才满意?你赢了,为了避免牵连无辜,我宁可被你敲诈的干干净净,就问你这钱拿的烫不烫手!
第0696章
关西父老,与王共罪
听到雍王这一番话,堂内众人无论是行台官佐还是朝廷使员,脸色全都大变。其中几名资历仍浅的行台官佐,已经忍不住对李千里在内的一干朝廷使员们怒目以对。特别那名叩请雍王体恤的朝廷使者,更是受到了重点的关照,数道冷冽视线如刀,几欲要将其人穿透。
李元素适时而起,抱拳沉声道:“殿下西进以来,功绩彰显,有眼皆见。金瓯得以完整,黎民得以安生,殿下之功大矣!若如此仍有细微之罪可察,则世道何人可称完人?何事可称全功?行台府库空竭,臣等在事官僚之罪,岂能独苛殿下,倾尽私己以输国困!自臣以降,恳请自削俸禄食料,以供皇命勒取。行台扩业于危难,成事于艰辛,绝不因钱粮小困而负悖命之大恶!”
“臣等恳请自削禄料,以保行台功名周全!”
在李元素的表态下,堂内其他行台官佐也都陆续起身表态,很是营造出一副和衷共济、共渡难关的气氛。
然而众员佐表态却未能让李潼感到高兴,他抬手拍案,然后指着李元素忿声道:“行台所历艰难,岂我一人独当!凡所任事诸众,无不勤奋刻苦,焚膏继晷,丹心拳拳,令人感动。尔食尔禄,无一虚受。行台分领皇命,所报唯此而已。
李尚书履历高位,既知府库穷困,自当大计深谋,递献良策,岂能大义裹胁、裁取百官禄料!尔等食禄,循事而取,此所以章轨有序,上下分明。若百官尚且并日而食,政治言何秩序,黎民言何养生!恤不及于身前二三,仁何以推及世道万众!
此议无复再言,安享尔俸,安守尔事,若所食非分,不请亦必夺之!”
我们行台虽然穷,但却穷得有骨气。腆个逼脸搞996,已经让我深感惭愧,如果遇到困难,不积极解决问题,反而还要克扣拖欠你们工资,这特么是人干的事儿吗?这特么就是王八蛋!
这话不只说给堂内众人听,也是说给如今游历于西京的那些士人们。我们行台劳工薪酬是绝对有保障的,识做的已经在准备履历投递干谒了,你们还在等什么?
雍王殿下一番雄言掷地有声,李元素都被训责的惭然告罪。至于在场那些朝廷使员们,眼见如此一副上下和谐、彼此关怀的画面,不由得也是各自心生感慨,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训斥完李元素之后,李潼也没有再给众人发表意见的时间,只是着令李千里带领众朝廷使员返回邸居等待消息,然后便下令结束会议。
发生在行台的这场会议,包括雍王在会议中几段发言,之后几天时间里便通过各种途径传播出去,顿时便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眼下的长安城中,因为上巳节曲江集会的缘故,本就聚集了大量的时流。特别是从神都来到长安的那些选举人们,他们本就是官场预备役,对于各种时政资讯也都分外的关心,一俟听说如此劲爆的消息,怎么能够按捺得住讨论的热情。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长安城的舆情简直就是烈火烹油一般的热烈,街头巷尾、凡有士人聚集的公私场合,无不是在就此事进行讨论。
参与讨论的士人众多,各自身份、立场不尽相同,所关注的重点自然也就不同。但这一事件实在内涵丰富,随便挑出来一点,都足以供人磨牙竟日。
在这一番热烈的讨论中,也有一些事情重点被提取出来,受到了最多的提及讨论。
比如说雍王西进以来,朝廷无寸物使用于陕西,几场大战凡所耗用俱行台就地筹措,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一问题,牵涉到行台与朝廷军计度支,众多资料绝不可能对外公布。没有翔实的资料作为佐证,自然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有人就觉得这不可能,即便不说发生在河曲与突厥可汗默啜的作战,单单此前在青海与吐蕃作战,当中劳使之巨,就远非陕西道能够独力承担。
但这一论调提出来,自有无数人发声反对,既有原本朝廷官吏表示朝廷的确没有物货运于潼关以西。也有那些亲身赴陇的商贾,用实际的经历乃至于掏出各自账簿,以证实行台是在怎样窘迫的后勤条件下打赢了青海这一战。
当然最令时流关心的,还是莫过于雍王那一番有关官员禄料的表态。雍王这一通发言,可以说是大义凛然、端正得体,在士人群体中受到了高度的褒扬,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关乎官员自身的钱袋子,更关乎一个君主对于士力重视与否。
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经济基础多多少少还是有所保障,哪怕是陈子昂这种出身陋乡寒门,那也是实实在在的大土豪。
当然诸选举人未必人人家境都如陈子昂那样豪阔,像刘幽求早年尽管中了进士,还是寒酸的提着两瓮咸菜就去拜见雍王。但即便已经落魄成这个样子,刘幽求见面即献陇事策略,可见仍然深盼自己的价值能够得到肯定。
因此当雍王这一番发言传播开来之后,向行台投递籍状的士人激增,在极短时间内竟然达到几千份之多。这对行台而言,无异于久旱逢甘霖,所以各种士选方案即刻便提上日程。
在这种热烈的氛围中,李潼也开始委令国官冯昌嗣等处理王府产业,用以补缴去年的秋赋。
他这一做法,虽然意在让他四叔人情难堪,但却不是为了挑衅朝廷威信。
财政归于朝廷,度支出于中枢,无论他实际的操作怎么骚,但这一条铁律却绝不能由自己去破坏摧残。所以他典卖家私,是以缴纳罚金作为名目进行的。
但舆情本就是不理智的,专恃操弄,自然也就难免各种意外发生。当王府一些产业、器物出现在两市进行售卖时,顿时便引起了哄抢,溢价溢的夸张。
一名长安市里豪商以百缗高价竞买到一副雍王日常使用的笔砚用具,可当钱货交讫的时候,其人却指使家人运来千缗巨资,并伏地拜受这一套文具。
“关西贡赋,俱我乡亲父老勤事耕桑、竟年收得,因于皇命入征缴集,锱铢之内俱是血汗,自当施用关西!雍王殿下善用关西民力、物料,破贼国门之外,播治乡土之中。若朝廷以此为罪,则我关西父老得享行台惠治,俱与殿下同罪!罚金具此,请官人验收!”
那豪商如此发言,顿时便在市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因此感义效法者,不知凡几。以至于仅仅只是处理了一部分王府日常使用的琐细器物,短短半天的时间里,市中竟聚钱达十几万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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