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4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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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有一点这方面的缘故,但最根本还在于大凡上了年纪的人,无论表面上多恭敬,但内心里总有一种因阅历深厚而生出的优越感,言行内外都忍不住对人事指指点点。
不是说老家伙们的阅历一文不值,而是在家国何往这个问题上,李潼真是可以自夸一句,老子比你们多看一千三百多年,虽然不至于带领你们硬干三体人,但一些问题你们能想到的我也能想到,你们想象不到的我还能想到,也就大可不必倚老卖老。
李千里就是这么一个老家伙,觉得可以指点李潼。他这一番提议,抛开阴谋权势上的考量,本质上就认为李潼终究太年轻、经事太少,以至于豁出性命谋创殊功,最后却被别人捡了漏子。
在李千里看来,雍王在神都革命后任由皇嗣出宫乃至于履极,绝对是一步昏计。武周一朝前后,皇帝李旦虽然一直都是一个傀儡,但是作为李唐国祚传承的一个象征,其人望远非一事夸功的雍王可比。
神都政变事起宫廷,雍王当时把控北衙,就该控制住幽居大内的李旦,挟天子而令诸侯,将内外大权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再作后计。
可雍王虽有起事之勇猛、却无谋事之周详,让皇帝李旦与外廷勾连起来,于是便丧失了政变之后的主导权,最终就连自己都被挤出了朝堂。眼下的陕西道大行台,看似声势不弱,实则雍王已经处在了内忧外患的局面中。
反观皇帝李旦,则就聪明得多。此前一直作为傀儡幽居深宫之内,可以说是全无自保之力,先是凭着雍王起事得以出宫,接着又借唐家老臣声势将雍王逼出朝堂,让雍王不得不率军与诸蕃胡舍命搏杀。
虽然雍王能力出众的确令人惊讶咋舌,连场大胜使得声势更胜此前。但皇帝也快速调整策略,分陕西之地创设行台,看似给了雍王一个崇高超然的地位,但也逼得雍王不能归都染指最高权力。
同时借着行台创设给朝廷的压力,皇帝有快速的收拾了如李昭德这种难以控制的强臣,帝王权威尽显。
从李千里的视角来看,政变之后的一系列变故,雍王有勇无谋,皇帝则老辣尽显,不愧是能在女主雌威下煎熬这么久的人物,其手段高明远非雍王能比。
当然雍王也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武周一朝乱局深刻,绝非短时间内就能梳理清晰。特别还有一个大变量庐陵王仍然没有入局,这就是雍王翻身的契机。
以宗法论,庐陵王才是天皇遗诏继统的人选。也正是在行此废立之后,皇太后才终于获得控制朝局的权力,并最终以女主履极。
眼下庐陵王远在房州,于朝内已经完全没有了支持的力量。皇帝虽然初步控制住了朝局,但其君威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朝野内外仍然多有如自己这般所遇不公之人。
雍王乃宗家少壮,有殊功傍身、有分陕权势,若能力主迎回庐陵王,朝野无人能阻,也无人敢阻。一旦庐陵王与雍王联合起来,则神都的皇帝不足为虑。
跟皇帝李旦相比,庐陵王久处中枢之外,于朝中已经全无根基,唯一能够仰仗的,唯有将之奉迎归国的雍王而已。而雍王有了庐陵王在手中,可以完全无惧朝廷在宗法大义上的压迫与制约,可以极大缓解困守于长安、被迫与蛮夷缠斗不休的局面。
这是李千里基于他对雍王处境的认知,认为雍王为数不多的破局选择之一。
李千里这一思路,李潼就算不能所见如掌纹一般清晰,但也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且不说这一计策对自己帮助是大是小,起码对李千里而言绝对是一大机会。
一旦他听从了李千里的意见,将庐陵王接到长安来,且不说接下来两京之间会不会即刻就掀起内战,起码李千里这家伙的存在感是刷的杠杠的。
未来只要不是他四叔作主,李千里都可以保证自己大功傍身,反正当今皇帝本也不待见他。如果未来李潼能踩着他三叔上位成功,李千里奇谋进献,当然有功。如果他三叔接连搞定了他四叔和他,那更不得了,如果没有李千里的游说撺掇,李显怎么能咸鱼翻身?
总之,这个大聪明只要动动嘴皮子,接下来无论他们一家人如何打生打死,其人都可悠然待功,如意算盘不要打得太响。
所以在听完李千里这一通陈策后,李潼也真是心情复杂。他们李家伦情上的确是一言难尽,本身各自内心都已经狂野得很,再加上这种要命亲戚撺掇,能一团和气那才怪了。
他甚至怀疑原本历史上节愍太子李重俊之所以发动景龙政变,就是被李千里这些货给忽悠瘸了,闹腾一通后玄武门前遭到了团灭。
李千里这家伙不甘寂寞是真,但也不好说其人作此进言就是为了加害自己,毕竟一旦庐陵归朝,变数就会更多,总体而言对李潼还是有利的。
但这一点有利是在忽略诸边边患威胁的前提下,这本就是李潼在极力避免的情况。李千里连他离都的原因和动机都搞不清楚,其他的也就实在不必再多说。
这家伙虽然不安分,但还不至于要直接干掉的程度。毕竟直接干掉一个宗王,无论有没有过得去的说辞,总是会有不小的负面影响。他也不担心这家伙会不会直接转头卖了自己,向朝廷告密他有接回庐陵的企图。
他四叔要搞他,跟他有什么想法没关系。而他要搞他四叔,庐陵回不回来意义也不大。
眼下朝廷与行台之间的对峙平衡,是建立在彼此都没有一口吞掉对方的实力这一基础上。李千里如果觉得凭此构陷可以向朝廷邀功,李旦首先就得弄死他,你特么胡扯,我跟我侄子关系好着呢,整个李家就属雍王跟我最亲!
不过李千里这家伙撺掇自己的行为总是让李潼不爽,觉得得从这家伙身上榨点用处出来。
略作沉吟后,李潼才又对李千里笑语道:“我虽然离都日久,但也知都畿向来米贵,如果没有资业维持,久居着实不易。王久历外州,乍归都畿,想也难免此困吧?”
因为雍王的反应超出了自己的预估,李千里本就心怀忐忑。
此时听到雍王将话题陡从谋国大计转移到家事微细上来,一时间不免迟疑,片刻后却是一喜,以为雍王虽然不正面接受他的计策,但也要大给奖赏,从侧面鼓励他的进策。
心里存着这样的念头,李千里便开始大诉苦水的哭穷,对自家在神都生活用度窘迫现状大加描述。
李潼微笑着认真倾听李千里的诉苦,心里明白这番描述虽然不乏夸大,但也未必完全就是虚假。宗室子弟虽然出身不俗,可也并不是富贵的无忧无虑。
这一点李潼深有感触,旧年他们兄弟刚从禁中出阁,虽然各有封户、田邑、俸禄、食料等等,但场面开支也是不小,收支方面只能说是堪堪略有盈余。这还是因为当时他们兄弟几乎没有什么人情交际,只是关上门来自己过日子。
李千里五十多岁年纪,想必已经是妻妾成群、儿女满屋,本身不受朝廷待见,封邑想也不会肥美。一大家子人吃马嚼,再加上各种人情开支,只凭他一人禄料维持,衣食不继倒也不至于,总之过得也不会太宽裕。
当年李潼甚至还要给两市豪商带货赚点外快,来到长安更被他娘子杨丽炫富炫得一脸,索性软饭硬吃。到如今凭他所拥权势,倒也不必再算计家私多少,只要想恰钱,都是老子的。
李千里自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开始讲起来还有几分夸大其词,渐渐的竟动了真情:“朝廷唯以府库空虚,刻薄宗人用度,我又素无兴业之能,不怕殿下见笑,家人已有数月不见锦缎细料……”
普通人断炊断饮,形容枯槁,才会觉得途穷辛酸。但李千里这样的宗亲郡王,家人经年服旧,已经算是极大的不如意了。
听完李千里的讲述,李潼才又说道:“王是宗家贵戚,怎能长久贫寒,送你一场富贵!”
在李千里期待的眼神中,李潼又问道:“如果没记错的话,王妃所出应是慕容氏,不知与青海王瓜葛几深?”
李千里闻言后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道:“内人家世所追,系出北燕,与吐谷浑部虽是同源,但已经分支几百年之久……”
李潼只知道李千里王妃为慕容氏,倒是不清楚具体的世系渊源,但这也不影响他的计划,他便继续说道:“青海王慕容忠见恶于我,自以为远居神都可以免祸。王归都后,径入其堂取其重货,只说能助他了结前怨。”
听到雍王并不是直接赏赐,李千里略有失望,但对于能借雍王权势去敲诈一位番邦国王,心里同样颇感热切,连忙又问道:“那慕容忠究竟得罪殿下几深?若殿下忿气难消,我怎么敢凭一人私欲夸言了结……”
“此事王不必过问,总之我是不会放过此人。王若能将之引出神都,则其都畿所拥家资俱王所有,此言出于我,谁敢违意贪占,我更送王一场富贵!”
慕容忠这个老滑头,李潼想起来就恨得牙根发痒,只可惜这家伙龟缩在神都、根本就不出来,让他无从下手。
李千里听到雍王这么说,哪里还不明白当中意思,连忙拍着胸口保证道:“殿下请放心,归都之后,短则旬日,长则月余,我必将此獠解送西京!”
第0691章
伯玉气象,一代先河
得知雍王抵达并使人来召见自己,乔知之自然颇为兴奋。兴奋之余又实在不忍见好友如此消沉,决定带挈一把,引陈子昂去见雍王。
曲江池周边今日群众聚集、品流复杂,乔知之也不敢将雍王至此的消息更作泄露,只是向众友人告罪一声,便强拉着陈子昂退席。倒也不是亲疏对待,只是觉得眼下明显陈子昂更需要提携帮助,至于其他在场友人,也只能等雍王离开后再作解释道歉。
陈子昂一身酒气,被乔氏家人拉入舍内强行换衫,本来还有些抗拒,可在听到乔知之解释后,已是一脸呆滞惊容,片刻后才开口道:“左司要引我去见雍王殿下?我能见雍王……”
乔知之闻言后点点头,并笑着安慰陈子昂道:“雍王殿下虽然威震陕西、名动宇内,但私下与人交际温和有礼,并不倚势凌人,今次像是趁兴闲游曲江。伯玉也不必过分紧张,寻常应答,风采不折即可。雍王殿下雅重才士,李、苏之流常为座中宾客,对伯玉你的文名也有闻已久,长憾缘悭一面……”
讲到这里,他更凑上前低声道:“神都判言,诚是伤人至深,但此境终究不是天中,能助伯玉你洗刷耻辱者,当世唯雍王殿下一人而已。一定要把握今次机会,可保满身才气不至于荒掷于野!”
陈子昂听到这话却有几分不自信,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焦躁中,两手频作攥握,身体更不断的在房间中徘徊游走:“雍王殿下令誉倾世,文武各有所彰,于此尊者当面,谁人敢作自夸?往者所以自美,只因不见时之英雄……我、我实在没有信心,不知能凭何邀得殿下赏识,恐要辜负左司美意……况神都已得恶名,即便捐用行台,恐未得助事,便先惹谤言滋扰……”
陈子昂如此一副不自信的模样,就连与之交情深厚的乔知之都是第一次见到,明显在神都的遭遇对其信心摧残至深。
乔知之一边心中叹息,一边上前拉住陈子昂劝告道:“伯玉旧时豪壮,诸友自叹不如,岂片言能折?若实在不能自饶,不如只作寻常文会。即便无有大得,但能近睹名王风采,也是一幸。”
陈子昂长长的吐出一口酒气,然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乔知之说道:“如此失态,让左司见笑了。”
乔知之见陈子昂恢复了几分冷静,才又笑道:“雍王殿下名高权重,只闻声迹已经让人心折,我每与对面交际,心怀也不失忐忑。伯玉你新失意神都,守此敬畏之心是好,若仍满怀自矜、倨见王侯,我反而不敢轻易引你入见。”
“左司良言,伯玉深有受教。”
陈子昂又是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才退往屏风之后,冠带整理整齐之后阔步行出,向乔知之示意现在可以出发了。
两人行出小园,自有中军甲兵引领护送,很快就来到了菡萏园里。通过几处岗哨之后,抵达了雍王所在阁楼下方。稍作通禀,自然有人下楼将他们引入楼上。
此时厅堂中,歌舞优雅。在跟李千里讲完了青海王慕容忠的事情后,李潼才有闲情欣赏伶乐,及见乔知之等两人身影出现在门前,摆手示意歌舞暂停,伶人暂退。
“臣正居私邸与诸友闲聚,得闻殿下传召,无暇细修仪表,匆匆来见,请恕简陋。”
乔知之入前作礼,并笑语说道。
“打扰乔君燕居闲趣,夺你地主之谊,是我轻率了。”
说话间,李潼指了指侧席李千里向乔知之介绍一下:“今日宗家德长郁林王入京,恐我简席礼慢,适闻乔君居邸,召来同乐。”
且不说乔知之又向李千里见礼,介绍完毕后,李潼视线则转向与乔知之同行登楼的陈子昂。虽然乔知之还没有当面介绍,但亲卫们自然不会将身份不明之人随便放入楼中,所以李潼与陈子昂虽然素未谋面,但已经知道其人身份。
“蜀人陈子昂,拜见雍王殿下,拜见郁林大王。”
陈子昂登楼后还有几分拘谨,入前垂首见礼。
乔知之这会儿也将视线转回,又对雍王说道:“此前与殿下闲论时流,殿下偶有提及陈伯玉之名,恰伯玉今日在邸做客,所以冒昧斗胆为殿下引见。”
李潼闻言后微笑着点点头,抬手示意陈子昂免礼,并请二人入席,视线自然在陈子昂身上多作打量。
老实说,这第一面相见,李潼是不乏失望的。当代时流名人,他对陈子昂兴趣可是不小的,可因为种种因缘巧合的错过,始终不得一见,已经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怨念,同时也是期待感大增。
可是今天这一见面,却觉得陈子昂个人形象有些不符合他的期待。不说仪容端庄、高大魁梧,单单那份“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苍茫气质,似乎都有些欠缺。
陈子昂身高不及六尺,中等的身材,面相上略显严肃,但眉间黯淡,使得整个人都隐隐笼罩在一股暮气当中,实在看不出丝毫身为文豪的气概。
如果不是有乔知之在一边作身份证明,哪怕当面见到,李潼都怕要错以为这是哪里来的落第下僚,实在不像他多有惦记的富二代、大文豪。
不过李潼倒也不会以貌取人,更何况他也听说了有关陈子昂的遭遇。
这种富二代千里做官可是不为求财,更在意自身的政治抱负能否实现,结果在神都被皇帝李旦一言判了死刑,如果还能逢人就眉开眼笑、精神无比,那李潼反而要怀疑他大逆不道、视唐家功名爵禄为粪土。
李千里对这两人的到来并不怎么在意,心里还在盘算着归都之后要怎么勒索欺诈青海王慕容忠。他不只将此当作充实私囊的一个机会,更将之视作雍王对他的一次考验。
虽然雍王并没有明确表态要不要接受他的建议,但想必也是动了心,唯因彼此交情仍浅,仍不足以心腹相托的授计,所以安排这样一桩任务给他,以此考察一下他的心意与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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